《肉人》作者:苏长渊 文案: 如果人被当做肉猪那样饲养,会怎么样呢! 温柔王爷攻X智障→阴狠受。 第1章   下雪了。   皇城里好多年没有下过雪了,深冬的一场初雪,将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了一片雪白之中。   皇帝请钦天鉴来算,来算这场雪究竟是吉是凶。   钦天鉴闭着眼睛掐着手指头,时不时的摸一把自己的胡须,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一身官袍,活像个江湖上的老神棍。   皇帝催他“是吉是凶?”   老道士睁开眼,就像刚刚睡醒一般,是吉是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再者说了,修道之人,是可以随意透露天机的吗?”   老道士在心里这样说,他这样想,便这样对皇帝说了“陛下,天机不可泄露。”   大殿之中烤着火盆,皇帝焦躁的转来转去,忽然一脚就把火盆踹翻,不巧炭火烫伤了一个正往里面加炭的小太监的手臂。   小太监年龄尚小,大约只有七八岁,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皇帝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朝他摆摆手“滚出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低着头捂着手臂就要退出殿外。   “你等等。”刚走到一半,却又被皇帝叫住了,小太监扑通一声就跪下来。   皇帝从走到桌子前,翻出一把匕首,随意丢了鞘,他走到小太监面前,掀开他的袖子,在他被烫伤的手臂上,小心翼翼的割了一块肉,送进嘴巴里嚼了嚼。   小太监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眼泪簌簌的朝下掉。   皇帝只是并未咽下,只是随意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呸。”   皇帝将脱了鞘的匕首赏给小太监之后,摆摆手,打发他走了。   没了肉,皇帝的注意力又被窗外的雪吸引了,宫里的人从未见过雪,年纪小一点的只觉得新奇,年纪大一些的,在雪地上却是连路都不会走了,一连摔了几个跟头。   皇帝心里莫名发慌,他问:“这雪…是吉是凶”   老道士拍拍身上的官服,叹道“吉凶莫测啊…陛下。”   皇帝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究竟是吉是凶?”   老道士重新闭上眼睛,掐着手指头,要不是为了那一点点的俸禄,他又怎么肯站在这里替皇帝算这场雪,究竟是吉是凶呢。   他心中有些不耐,待老道重新睁开眼时,只听他说“过去常有人说,瑞雪丰年,那这雪…便是吉吧。”   皇帝满意了,放了老道士回去。   这场深冬的初雪,果然是吉兆,没过几天后宫里就传来消息,成嫔娘娘有孕了。   后宫里头,很久没人怀孕了。   皇帝的新宠成嫔有了身孕,所有人都很高兴,皇帝派去了自己的请问去保护成嫔,皇后也是天天什么好就把什么东西往成嫔的宫里头送,不仅皇帝皇后,太后太妃们,后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很高兴,唯独成嫔天天夜里偷偷的流泪。   不是因为其他的,只是因为宫里头有规矩,皇贵妃以下的所有妃子生下来的孩子,都会被做成肉人,等到十四年后,孩子长到十四岁,真是皮肉鲜嫩的时候,就会被烹来食用,而孩子的生母,则会被分到肉人身上最好的一块肉。   皇家食用肉人,对肉人的要求非常严格,之前还会从民间找些细皮嫩肉的孩子烹来食用,到了这几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谁先发现的,宫妃生下来的孩子肉质更好,烹调之后的口感也更佳,就这样,皇贵妃以下的妃嫔生下的孩子,被做成肉人的习俗就流传了下来。   吃人这样的事情,一听就丧尽天良,骇人听闻,听宫里的老太监说,从前从来没有过吃人这样的事,只是有一年闹饥荒,都闹到宫里来了,有一位皇后和一位皇贵妃饿得不行了,偷偷的将一个宫女苟合生下的小儿子煮了,肉香飘到了皇帝那儿,三人分食,从那之后,就开始吃人了。   距离成嫔诞下皇子,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当年的成嫔早在七年前就成了皇贵妃,这天皇贵妃与皇后在宫里叙话,皇后问道“再过几年,十一就可以吃了吧?”   肉人被生下来后,会被送到特定的饲养太监们的手中,宫里头不给肉人取名字,也不会有人和肉人们说话,只会在他们的脖子上挂上一个写着数字的木牌,当年皇贵妃生下的肉人,刚好排到十一。   皇贵妃喝了口茶,朝皇后笑道“是…再有几年就可以拿来吃了…”   皇后想了想,叹了口气:“今天咱们那位王爷就要回来了,十一还是太小了些,前几年皇上一直记着,说是等那位王爷回来的时候,要烹了十一给那位王爷接风吸尘…那位王爷听说还从来没有尝过肉人呢…”   皇贵妃轻轻啊了一声,用绒扇掩住唇“那位王爷还从来没有尝过肉人吗……?他可是皇上的亲弟弟,我还以为…”   皇后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也就这么一个弟弟,因为宫里头的规定,皇家的子嗣一向不多…这位王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是太后的意思…常年待在江州一带,不经常回来…逢年过节的有个请安的折子地上来就不错了…皇上也有好几年没见他了…”   皇后宫里点了香,熏得皇贵妃脑袋一阵发晕,她借着喝茶的姿势,挡住自己僵硬的面庞“那王爷…这次回来是为了…”   皇后轻轻一笑,吐出两个字“肉人。”   殿内的炉火烧的正旺,皇贵妃手中的白色绒扇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看着地上的绒扇,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十一年前深冬的那场初雪。   皇贵妃回了自己的寝殿之中,同样是烧的噼啪作响的炭火,皇贵妃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个孩子呢…”   宫里谁都知道,皇贵妃娘娘有一副天生的菩萨心肠,站在旁边替皇贵妃奉茶的侍女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陪着皇贵妃说话“娘娘怎么了?没有孩子,陛下也是宠爱娘娘的。”   皇贵妃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绒扇出神,心中想着他十一年前的那个孩子,她不停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哀怨“如果能再有个孩子,我就不会再去想那个肉人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个孩子呢…”   奉茶的侍女悄悄退了出去,和站在门外的小丫头悄悄的聊天儿。   “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说错话惹娘娘不高兴了?”   “我哪有!是娘娘…哎…是娘娘又在想十一了…”   “哦,是那个肉人?咱们福气好着呢,我听皇上身边的秦公公说,咱们是娘娘的贴身近侍,到时候也是能分到一块肉的。”   “哎…有时候我真搞不懂娘娘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只是一盘菜而已。”   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踩到树枝的咔擦声和屋内炭火发出的噼啪声,每响一声,皇贵妃的眼皮子就跳一下,等推开木门的噼啪声在皇贵妃耳中炸开时,她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   推门进来的秦公公也被她吓了一跳,秦公公看着皇贵妃苍白的脸色“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皇贵妃摇摇手“没什么…”   秦公公也不管这里,他只管传达皇帝的旨意“娘娘,后天王爷就回京里来了,皇上的意思是,虽然年份还没到,但是想用十一替王爷接风洗尘,娘娘是十一的生母,按规矩,十一身上最好的那块,该是由您来享用的,所以,陛下特命奴才通知娘娘,请娘娘后日,务必出席。”   皇贵妃抿了抿唇“本宫…本宫最近身体不适…后日可能…”   秦公公面露难色“娘娘…皇上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平日里就算了,后日刚好是替王爷接风,您这样,奴才没办法交代。”   寂静的空气在让人觉得害怕,皇贵妃低下头,颇为怨恨的又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   怎么就没个孩子呢…   一个不是肉人的孩子。   皇贵妃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眼中并不存在的眼泪,说道“那就去吧…还烦请公公转告陛下,就说…就说本宫会准时出席的。”   皇贵妃原本并没有哭,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说完这句话以后,皇贵妃的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秦公公不敢多待,赶忙退了出去。   奉茶的小丫头忧心忡忡的跪在皇贵妃的脚边,握住皇贵妃的手“娘娘?您怎么了?能吃上肉人,是好事儿啊?您怎么哭了呢?”   皇贵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拉着小丫头的手“杏儿,杏儿,你说我怎么就没个孩子呢?”   “娘娘…您别哭了,奴婢去叫个太医过来吧。”   皇贵妃拉着杏儿不肯松手,只是不停地哭喊着那句话:我怎么就没个孩子呢。   皇贵妃疯了。   杏儿这样想。   她也拉着皇贵妃的手不肯松开,杏儿看着皇贵妃,一脸的担忧。   疯了的皇贵妃的近侍,还能分的上肉吗? 第2章   “王爷回来了!”   “回来了!”   “来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一阵高过一阵,太后原本还坐在塌上听皇帝讲笑话,这会儿却也坐不住了,忍不住起身朝门外看,一边看一边念叨“哎…怎么还不到了呢?刚才不是还说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吗?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到呢?”   皇帝倒了杯茶,旁边有想要主动斟茶是宫婢,却被皇帝斥退,皇帝将茶水递到太后手中“母亲还是坐下来歇歇吧,说不定靖戎一会儿就到了。”   屋外的寒风吹个不停。   太后接过茶,半是埋怨的和皇帝说这话“早说了让你去城外迎他,你偏不听,现在倒好,拖拖拉拉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影。本来说中午就到中午就到,你看看,现在晚宴都快开席了,人都还没个影子呢,他说想要自己先在城内逛一圈,你就真的听的他的了?不说他,就是你现在出宫去绕一圈,你还认得回来的路吗?你小时候我就和你说了,不能什么事儿你都顺着你弟弟…你看看你看看,让你不听我的,由着他胡来。”   皇帝被太后莫名其妙的训斥一通,哭笑不得“母亲…有侍卫偷偷跟着的,您也别太担心了…”   秦公公踏着沉稳的步伐掀开帘子,手臂上一块狰狞的疤痕不小心漏了出来,秦公公赶忙用袖子遮起来,然后朝皇帝与太后行了个礼“皇上,太后,王爷到了。”   “王爷到了?”贵妃娘娘放下手中的梳子,又从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的,选了只缀满珍珠的步摇插在了头发上“消息准吗?先前还说大约午时左右就能到,结果呢?这会儿都快要准备开席了,怎么这会儿才到?本宫原还以为,今日的宴席会改到明天呢。”   春杏笑嘻嘻的给贵妃梳头发“准的准的,娘娘尽管放心,奴婢的消息什么时候出过错,秦公公说是准时开席,刚刚已经派人来催了。”春杏帮贵妃挑了副珍珠耳环带上,没大没小的打趣贵妃“娘娘,先前您不是还不想去呢么?怎么这会又要去啦,还打扮的这么漂亮,娘娘您今天又要把其他的人都给比下去了。”   贵妃听春杏这样说,偏过头,伸手捏了捏春杏的鼻子,以示惩戒“你这个坏丫头,又在乱讲话,为什么要去,个中缘由难道你还不知道?明知故问。”   春杏知道贵妃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所以不仅不害怕,反而随手摸了摸鼻子,得意洋洋道“我当然知道啦!娘娘现在身怀龙裔,当然不会再去想那个肉人了。本来就是嘛,那个肉人明明只是一盘菜而已,却让娘娘流了好多眼泪,真是可恶!”   贵妃笑着点点头“是啊,你说的对,只不过是一盘菜而已,我从前却为他那样伤心难过,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几分可笑。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了…”贵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副翡翠镯子待在了春杏的手臂上“这次还是多亏了你这个机灵的小丫头,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已经有了2个月的身孕,说不定这次的宴席,就错过了…”   春杏美滋滋的摸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天看娘娘哭的那样伤心,真是吓坏奴婢了,可那个时候,我们怎么劝娘娘您您都听不进去,没办法,只好请了太医过来,想让太医给您开一些安神的药,免得娘娘哭坏了身子。”   “哈哈。”春杏看着镜子的贵妃,俏皮的眨眨眼“谁知道,安神的药没开成,反倒是开了一堆的安胎的药,最后还把皇上和皇后都吸引过来了。”   贵妃挑眉,她微微一动,身上珠玉碰撞之声便响个不停,她觉得累赘,就把挂在脖子上珠帘和身上的玉佩全都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你就会贫嘴,你还是好好的打理一下的自己,要是过会儿在外面丢了人,我绝饶你。”   春杏低头随意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就抬起手,借着贵妃娘娘梳妆台上的烛光去看翡翠镯子的成色,春杏一边转着镯子一边惊叹“娘娘娘娘!这个镯子好漂亮!”   贵妃噗呲一笑,镜子里的贵妃雍容华丽,气质出尘,美艳不可方物,她最后一次对着镜子整了整衣冠“杏儿,走吧,再不走咱们该迟了。”   夏靖戎已经很久没有回皇宫了,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太后送到江州去,此番回宫一来是为了三个月之后太后的六十大寿,二是他在京中有一位挚友就快要成婚了,他特地赶回来观礼。他不喜欢前呼后拥的,因此特地甩开了跟着他的一众太监宫女,一个人在宫中闲逛。   皇宫与夏靖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他对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母亲,皇兄皇嫂,还有当年皇兄身边一名破为受宠的嫔妃。   夏靖戎饶有兴味的逛着花园,这里又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花,一切都是他在江州未曾见过的,忽然,他脚步微微一顿,夏靖戎揉揉眼睛,又拍拍自己的脸,确定在前方的确是有一个孩子站子那里,而且似乎穿的十分单薄,他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一个穿着如此单薄的孩子站在那儿?难道这皇宫里还有妖怪?”   夏靖戎比皇帝小了好几岁,虽然是个王爷,但实际上也才十九岁,他在江州那几年,江州的知府把他当菩萨一样供着,从未管过他,夏靖戎向来是无法无天的,又加上他从来不信什么鬼怪之说。   他悄悄的朝那个孩子走过去,拍了一下那个孩子的肩膀,那个小孩儿像是被下了一大跳,浑身抖了一下,却没有叫出声。   夏靖戎只觉得好玩儿,可等他走进一看他才发觉,那个孩子虽然穿的少,但衣服的料子却是宫中的皇子们才能穿的,不仅如此,他有一张很漂亮的脸,夏靖戎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脸他从前在哪里见过,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吗?”夏靖戎这样问道。   那孩子呆呆的,一言不发。   夏靖戎在心里直叹气,这孩子好看是好看,可惜就是太内向了,这样的性子,怎么讨家里长辈的喜欢呢,过年的压岁钱可能都不会很多。   “你穿的这么少,不怕冷吗?出门的时候,你的父母没有让你穿些斗篷外套什么的?啊…还是你自己贪玩儿,把斗篷弄丢了?看不出来啊…难道你只是看上去安静些,实际上是个窝里横?”夏靖戎摸了摸那孩子的衣服,又这样问道。   那孩子还是呆呆的,一句话都不说。   四周无人,夏靖戎也不知道应该把这个孩子交给谁,再说他刚刚回宫,对宫中的一切事物都不熟悉。   他蹲下来,盯着那孩子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长得很像那个…那个…就是当初我大哥很宠爱的那个妃子,她叫…她叫什么来着,算了算了,想不起来了,你是她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按照辈分来算的话,我就是你的叔叔了,你应该叫我王叔。”   夏靖戎忍不住感慨“哎呀真是想不到,没想到我这么久没有回来,一回来辈分直接升级了,我这么快就有侄子了,对了,你母亲…或者你父亲,就是我大哥,有和你说过你又有个叔叔吗?”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夏靖戎见这个孩子总是不理他,忍不住站起来摇了摇他的肩膀,这个突然孩子抬头,看着夏靖戎的眼睛,夏靖戎看着那个孩子黑漆漆的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后退两步。   他并没有在自己这一点点不寻常的反应,然后他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我明白了,你是哑巴,不会说话是吗?”   夏靖戎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脑袋“真可怜。既然是哑巴,应该会有小太监专门来照顾你的,可能是有什么急事走开了…你还是乖乖的站在这里等吧,要是负责照顾你的小太监办完事回来发现你不见了,估计这宫里头要闹翻天了,哈哈。我走了。”   夏靖戎转身就走。   一阵风忽然吹过来,夏靖戎猛地一哆嗦,他裹紧了自己斗篷,然后他又转过头,看到那孩子被风吹的鼓起来的衣袖,叹了口气,走到他跟前,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穿在了那小孩儿的身上“天寒地冻的,别冻着了。”   夏靖戎顽劣的随手扯了一片花瓣放在了孩子的脑袋上,然后替他戴上帽子,系好绑带,他看那个孩子懵懵懂懂的,于是对他说道“我今天刚刚回来,不知道你母亲现在还是不是我大哥最宠爱的妃子,如果是的话,一会儿在宴席上你母亲问你,是谁把花瓣放在你脑袋上,看在我把斗篷借给你的份上,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说完,夏靖戎朝那个孩子摆摆手“再见!我先走了,以后有空我会去找你玩儿的!”   那个孩子看着夏靖戎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自己向前走了一步。   啪嗒一声,一个木牌子掉在了地上,上面写着两个数字:十一。 第3章   夏靖戎推开门,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在门外听到的说说笑笑的声音一下子全部都没有了,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停止了自己正在说着的话,转过头来看他,夏靖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走到皇帝右手边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替自己解释“不好意思,路上有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他自己也有些心虚,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多说一句话,皇帝暗地里笑了笑,并不戳破他。   一屋子的人还是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夏靖戎坐下来,然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到皇帝咳嗽一声“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拘束,靖戎常年待在江州,不经常回京里来,大家不要吓坏了他。”   大殿之中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京城里的宴席与江州的宴席,似乎有着很大的差别。”夏靖戎这样想。   宴厅桌子上的摆设非常奇怪,寻常的宴会,桌上放着的多是一些酒水,瓜果之类的,等上了菜,负责传菜的小宫女则会把一些多余的东西撤掉。   而夏靖戎的面前,所有人面前,甚至皇帝皇后的面前,桌子上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连酒水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笔墨纸砚一套,每个桌子旁都站着一个小宫女负责研墨,出了笔墨纸砚,每个人的桌子上哈放着一把已经出了鞘的小匕首,座位旁边有一个捎着木炭的小火炉,负责研磨的小宫女除了研磨之外,是不是还要拿着那把小匕首到火炉边去烤一烤,夏靖戎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匕首仿佛会发光一样,反射出一阵阵的寒光,夏靖戎在江州也跟着师父学武,刀枪棍棒,他哪样都碰过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敢去看那把匕首,害怕匕首的似乎只有夏靖戎一个人,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对那把小小的匕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喜爱。   有人去拿它,不小心被匕首滑到,手上立刻被隔出一道血痕,可那人不仅不叫太医,反而还喜笑颜开的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对那把匕首愈加的喜爱了。   夏靖戎不能理解这些人反常的举动,只是他这个时候有了更加让他担心的事情了。   他不擅长吟诗作对之类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只有面前摆上了笔墨纸砚,肯定就没什么好事,他在心里暗暗叫苦“糟糕了,早就听说京城里的人花样多,没想到吃个饭还要动上笔墨。”   不过他的烦恼只存在了短短的一刻钟,不过一会儿夏靖戎就放宽了心,他是王爷,就算对不上对子背不上诗词,谁还能不给他饭吃吗?   夏靖戎不再在意那不合时宜的笔墨纸砚了,也不再看那个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匕首了,他想起来之前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孩子。   他环顾四周,先是从一众达官贵员的家眷之中找了一圈儿,果然,并没有发现那个孩子的影子,于是心里更是肯定那个孩子一定是宫里的人,他转头去看皇贵妃,夏靖戎盯着皇贵妃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回想起在花园中遇到的那个孩子的脸,心里便肯定他一定是皇贵妃的孩子,自己的侄子了。   他心里高兴,太后只有皇帝和夏靖戎两个孩子,夏靖戎是小儿子,又早早的被送出宫,在夏靖戎的记忆中,他一直是一众皇亲国戚之中年龄最好的那个,而他在江州教他读书习武的师父,虽然对他也很好,却总是碍于他王爷的身份,总让他觉得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墙搁在了他与普通人中间,昨天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孩子让他觉得有趣,他现在为自己提前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晚辈而兴奋“大哥,我侄子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皇后娘娘轻轻一笑“今年冬天的梅花开的好,太子去摘梅花了,说是要送给王爷,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夏靖戎在江州的时候,接到过太后与皇帝时不时写给他的信,皇帝有的时候甚至会把后宫妃子因为争风吃醋而闹出来的笑话写信告诉夏靖戎,因此夏靖戎虽然对宫里的事务和人际关系一知半解,却也知道太子是皇帝与皇后娘娘所生下来的孩子,并不是与皇贵妃生下来的,但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小孩儿,怎么看长的都不像是皇后,于是夏靖戎又问皇贵妃“贵妃娘娘的孩子呢?”   皇帝一听夏靖戎这样说,正中皇帝的下怀,皇贵妃有了身孕,这是皇帝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之一了,皇帝哈哈大笑“你好灵通的消息,皇贵妃的孩子,你的小侄子现在还在她肚子里呢,至少还要有八个月才能出来见你,你也太心急了。朕要告诉你的好消息,你已经提前知道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不如你再自己猜猜?”   “猜不出来。”   皇帝高兴,不仅不和夏靖戎计较,反而和他开起了玩笑“猜不出来也不告诉你,等到时候上菜的时候,你定会觉得惊喜。”   “菜式不就那些吗?”   夏靖戎对宴席上的菜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他急于知道那个在花园里和他相遇的孩子,到底是谁,如果不是皇贵妃的孩子,那又是谁呢,于是夏靖戎追问“贵妃娘娘现在真的只有那一个孩子吗?或者贵妃娘娘的母家,有那种九、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吗?”   贵妃娘娘摇摇头“并没有,兄长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去年已经出阁了,还有一个今年才六岁…王爷怎么了?”   夏靖戎想不明白,闷闷的答道“没什么…”   难道在花园里的那场相遇,只是他的一场奇异的梦吗?   门又一次被推开,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捧着一大束的梅花走进来,少年的脸被白梅挡住,夏靖戎看着那个少年一步步的走近,心也开始一下一下的跳动,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喧嚣声,在他的耳边炸开。   少年将一大把的梅花交到旁边的宫女手中,然后笑嘻嘻的跪下给夏靖戎行了个礼“难平给王叔请安!”   夏靖戎看着少见渐渐露出的面庞,心越跳越快,直到他看到少年脸。   那种在他耳边炸开的喧嚣,停止了。   少年有着一张和在花园里遇到的孩子,截然不同的脸。   夏靖戎看着夏难平坐到皇后身边,不知和皇后还有皇贵妃说了些什么,惹得她们笑个不停,夏靖戎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那个孩子的脸,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就当是自己做了一场奇异的梦吧。   这时候,皇帝身边的秦公公突然向前一步,高唱了一声:“开席——!”   殿内原本悉悉索索,大家小声说话的声音都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笑了,似乎不再有所顾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笑脸。   点着炉火的火盆“砰”的一声炸开,他们便说“好事好事,恰好可以换一盆新的,好事。”   一些官员随行的家眷中带着小孩子的,有一个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们便说“好事好事,他们这是等不及了,着急的哭闹呢,好事。”   大殿之中一片热闹而欢腾的气息。   门渐渐被推开,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穿着斗篷的孩子进来,夏靖戎看见那个孩子身上穿着的斗篷,白色的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兰花,斗篷的四边卷着绒毛,那是夏靖戎在花园里,替那个孩子穿上的斗篷,夏靖戎喃喃道“不是梦…”   桌上原本好好隔着的笔突然咕噜噜的掉到了地上,夏靖戎眼睛盯着走进来的那个孩子,手在地上摸索着,他不小心碰到了正燃烧着的火盆,被烫的小小的“啊”了一声。   那种熟悉的喧嚣又来了,它再一次的在夏靖戎的耳边炸开,夏靖戎的手有些发抖,他在座位上做好,然后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等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才发现他手上并没有酒杯,桌子上也根本没有呀酒壶。   领那个孩子进来的小太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秦公公一步步走到那个孩子面前,将他的帽子掀开,露出一张与皇贵妃有五分相似的脸庞,秦公公领着他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秦公公跪下,将浮尘放在了地上,高声喊道“请皇上用膳——!”   一共官员也跟着秦公公一起跪在,一齐高声喊道“请皇上用膳——!”   夏靖戎被他们吓了一跳,在位置上坐也不是跪也不是,整个宴厅,此时此刻坐着的人只剩下皇帝,贵妃,皇后,以及夏靖戎。   而十一呆呆的站在大殿的中央,茫然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他眨眨眼,突然转头,用他那双漆黑的的眼,看向坐在皇帝手边的夏靖戎,十一头上原本顶着的一片红色的花瓣,随着他这一动,飘了下来。   方才退出去的小太监门没有关严实,留了一条小小的缝,屋外哭嚎着的,凛冽的风透过这条缝吹进来,那片花瓣被风一吹,慢慢悠悠的飘到了夏靖戎的眼前。   夏靖戎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想要去抓住那片花瓣,谁知它却转了个弯,从夏靖戎的指缝指尖溜走了,掉进了火盆里。   “刺啦”一声,火红又温暖的花瓣消失了。 第4章   众人都这样跪着,直到皇帝说了一声“起。”之后,官员们又都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大家都不说话,虽然没有人说话,可夏靖戎却觉得,宴厅之中,每个人都盯着那个孩子,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光,夏靖戎随手召来一个离他最近的小宫女,指着站在大厅之中的十一问道“这孩子是谁?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小宫女答道“他叫十一。”   夏靖戎继续追问“他和皇贵妃娘娘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他是皇贵妃娘娘哪位叔伯家的孩子吗?”   小宫女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门又被推开了,一排托着酒杯与酒壶的宫女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酒壶分别放在了官员的桌子上,夏靖戎掀开盖子,嗅了嗅,却没有嗅到半分的酒味,酒壶里的只是一些白水而已。   夏靖戎摇了摇头,又重新把瓶盖盖上,只觉得这京城之中的宴会实在是没意思,连酒都不喝,只能喝些淡而无味的白水。   酒壶被宫女们放在桌山,酒杯却被其中一个领头的宫女整理好,全部放在旁边一个小几上。   说她是宫女,夏靖戎又觉得不像,那位姑娘并没有穿宫中宫女的服饰,也没有像宫中的宫女一样将头发盘起,反而披着一头的青丝,看他背影,就像是某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可是如果他是某户人家的小姐,那些小宫女又为什么那么听她的话呢。   先不管这么多,只见领头的宫女从怀中拿出一个灰蒙蒙的布卷,在酒杯旁摊开,布卷里插满了粗粗细细,各不相同的银针。   夏靖戎看那些银针,只觉得浑身发毛,先前答他话的小宫女已经远远的跑开了,夏靖戎只好偏头悄声问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官员“这位…这位大人,那位姑娘是谁,你认得吗?”   “她是太医院华大夫的大徒弟华妙手,听说她的医术早已超过他的师父了,去年我母亲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她并不在太医院当差,只是有这种宴席的时候才回来,连咱们皇上,见了她都得叫一声妙姑娘呢。”   “那这又是要做什么?”   “这是在做开席前的准备。”   夏靖戎听的一头雾水“菜还没上,开什么席?”   那位官员像是突然想起来夏靖戎是刚刚回京,他嘿嘿笑了两声,神神秘秘的和夏靖戎说“王爷不要再问老臣了,到时候王爷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带着银针的宫女已经烘好了针,她朝皇帝福了福身,简单行了个礼“陛下,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席了。”   皇帝点点头,又看向皇贵妃,特地问了皇贵妃“皇贵妃,可以开席了吗?”   皇贵妃笑着点点头“开席吧,瞧着大家的模样,好像都等不及了。”   这时候,夏靖戎却突然开口“等等!我刚刚没看清楚,她刚刚都做了什么,这和开席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朕都忘了,靖戎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妙姑娘,你给我这个傻弟弟讲讲吧,正好,朕瞧着方才你烫针的时候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之处,你也给我们讲讲吧。”   华妙手抿唇一笑,她从那卷灰扑扑的布卷里抽出一根银针,向大家解释道“其实也并没有多什么新的花样,只是前几年我偶然听到几位大人闲谈,说是觉得味道淡了,所以今年特地做了改进,这些银针是我上个月开始就浸在盐水里的,刚刚只是又过了一遍盐水而已,过水之后再将针放到炭火上烤干,现在只等陛下说开席,便可以烫针了。”   皇帝拍了拍手“妙姑娘费心了,开席吧。”   夏靖戎不知道什么叫烤针也不知道什么叫烫针,这一切都是他在江州没有接触过的,他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等等!”   皇帝皱眉看了夏靖戎一眼“靖戎,不要打扰秒姑娘。”   夏靖戎被皇帝一训斥,蔫了下了,他又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和他一样焦急,大家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对比下来他的确是冒失了一些   “既然大家都觉得没很么问题,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说不定京城中的宴会就是这样的。”夏靖戎这样安慰自己,竟也稍稍定下心来,定睛看着华妙手究竟要做些什么。   一个小姑娘搬过来一个火盆,放到华妙手的身旁,华妙手下手极快,只听嗖嗖几声,银针就成一字插在了烧的通红的炭火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小太监,他们一个按着十一的身体,一个摁着十一的手,手指成爪状捏住了十一的手腕,然后华妙手飞快的拔出一根银针,插在了十一左手的食指上。   银针扎进去的一刹那,十一发出一声惨叫,整个大殿回荡着十一凄厉的叫声,可身子和手腕却被两个太监扣着,纹丝不动。   夏靖戎别过脸,不忍心再看。   他心中似乎也如被针扎,在花园之中见到的,看似无忧无虑的十一,现在却被人这样对待,那样漂亮的一张脸,现在却全是泪痕,他一直想知道十一开口说话是什么样的,没想到第一次听到十一的声音,却是这样可怕的叫声。   皇帝和一众官员看的啧啧称奇,都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妙姑娘近两年,手艺见长。”   夏靖戎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十一究竟是谁,是哪家的孩子,只是听着他惨烈又尖锐的叫声,心里便一阵阵的发抖,他尚且不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只以为是十一犯了什么错,他开口向皇帝求情“大哥,这个孩子叫的这样可怜,放过他吧。”   皇帝看着夏靖戎,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傻弟弟,疼了当然是会叫的,不叫就不正常了,你别管这些,安心看着吧,这才刚刚开始,好处你之后回明白的。”   说完之后,皇帝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大哥从来不会骗你的。”   夏靖戎还想说什么,可看着他大哥那样笃定的神色,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别过头,不再看十一。   十一叫的这样凄惨,妙姑娘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仔细观察十一的神色,看他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疼痛,又毫不犹豫的把针拔了出来,十一原本渐渐停息的哭声与叫声,一下子又重新变得尖锐起来。   他们争先恐后的冲进夏靖戎的耳朵里,折磨着夏靖戎的脑与心脏,让他在愧疚与不安之中彷徨。   旁边端着酒杯的小宫女立刻快步走向前,站到妙姑娘的身边,每个酒杯之中滴一滴血,滴了三四滴之后,十一的食指尖便再也没有血滴下来了。   妙姑娘将针重新插回炭火中,扣着十一身子的太监立即心领神会,抓住十一左手,挤一挤,又挤出几滴血来,原本指尖上只是一个小小的针孔,现在却被弄的开了花,等确认这根手指的确是挤不出什么来了,妙姑娘便开始扎十一的第二根手指。   就这样将十一的十根手指头全都扎了一边之后,一整个拖盘上的酒杯之中,总算是都有了一滴血。   华妙手将所有的针收起来“陛下,都好了。”   站在华妙手旁边的小宫女突然不大不小的惊呼一声“哎呀!妙姑娘的手被烫伤了。”   大殿之中寂静的空气一下子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哎呀?妙姑娘烫伤了?肯定是刚刚拿针的时候不小心被躺倒了,真可怜…”   “是呀是呀,妙姑娘这样好的大夫,手被烫伤了,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肯定很疼,妙姑娘一个弱质女流,却要遭这样的罪,真可怜…”   “可怜吗?”夏靖戎心中疑惑“一个小小的烫伤,你们便说她可怜,那被那样对待的十一,又算是什么呢?”   皇帝很体恤的替华妙手请了太医,然后给她在席上安排了个位子“妙姑娘今天辛苦了,这次就一同吃这道菜吧,还望妙姑娘不要嫌弃。”   皇帝刚说完,立刻就有人在席中又加了一张桌子,桌上也是同样的一个酒壶,一个酒杯,还有笔墨纸砚。   皇帝轻咳一声“那就开席吧。”   秦公公上前一步,在空中挥了一把浮尘“开席——!请皇贵妃娘娘下笔。”   皇贵妃笑了笑,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然后交给秦公公,由秦公公在众人面前展开,纸上只写了一个字:脑。   皇帝遗憾的摇了摇头,看着皇贵妃,又爱又恨“贵妃…你真会挑。”   皇贵妃得意一笑,挑了挑眉“臣妾昨日特意问过云妃妹妹,她说这脑是最好吃的了。前日里我又派人去打听,听说御膳房那帮人又研究出了新的花样,说是将头打开之后,乘着新鲜热乎劲儿,1直接将热油浇上去,用小勺子挖着吃,再配上御膳房特配的佐料,外焦里嫩,那滋味…”   皇后颇为失望的叹了一口,有些艳羡的朝皇贵妃说道“妹妹好福气,姐姐我可没有这样好的口服了。”   皇帝体贴的问道“皇后,这次可要朕让让你,让你先下笔?”   皇后捂着嘴笑了笑“哪敢和皇上争,还是皇上先请吧。”   皇帝也在纸上写了字,然后交给秦公公,纸上写了个“髓”字。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陛下每次都点髓,不新鲜了,这髓煲的汤,陛下喝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嫌腻,还是看看臣妾的吧,秦公公,劳烦了。”   秦公公将皇后的那张纸展开,上面写着个“掌”字。   皇后还是那副模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臣妾肠胃不好,吃不得太油腻的,也不爱那些汤汤水水的,只能点了个最普通的掌了,前几日宫里有几个顽劣的小丫头,也去御膳房打听过,听说在肉人活着的时候,将它掌心的肉挖出来,听说那时候,筋还是会跳的呢,然后直接放到炭上去烤,再配上蒜泥和少许的花椒入味,想来味道也不会差。”   皇帝啧啧称奇“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吃…今年御膳房的厨子大有长进…竟搞出了这么多的新花样,下一个…下一个该是靖戎了。”   夏靖戎先前听着他们的对话已经觉得毛骨悚然,他已然明白他们是在打算吃掉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孩子,打算吃掉十一,现在皇帝突然提到他,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   皇帝对这个唯一的幼弟体贴非常,他好心的解释给夏靖戎听“说说你想吃什么?不过不可以再挑脑、髓、掌了,这些已经被朕和你的皇嫂们挑走了。”   十一在大殿上凄厉的惨叫,在花园里看着他时懵懂的眼神一遍遍在夏靖戎的脑海里回放,他拍案而起,怒道“他是个人,你们怎么能吃人呢?!”   皇帝不理解夏靖戎为何生气,回答他道“他是个肉人,为什么不能吃它?”   夏靖戎被惊的连连后退两步“怎么会有肉人…”   皇帝无比轻松自在的踱步到夏靖戎面前,反问他“肉猪肉狗肉鸡肉鸭,为什么不能有肉人?”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符合皇帝说的话“是啊,为什么不能有肉人?”   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审视的眼光看着夏靖戎,仿佛他才是最奇怪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夏靖戎终于明白了,格格不入的人是他,在这群的人眼睛里,只有他是异类。   一阵狂风吹来,一扇窗户被吹的从高楼之上掉了下去,大殿之中只有十一穿着斗篷,他的斗篷被吹的猎猎作响,本应该再也流不出一滴血的手指,突然掉到一滴血掉到了了白色的斗篷上。   夏靖戎说不出话来,狂风吹起他的长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他只觉得这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肉人?   何其荒唐。 第5章   “是我疯了吗?还是这个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疯了?”夏靖戎这样问自己,他的后背被一片冷汗浸湿,他看着大殿上这些人,那样理所当然的脸,他心中疑惑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乌云笼罩,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似乎有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空气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压的夏靖戎透不过气。   夏靖戎突然一把推开自己面前的桌子,冲到十一的面前,他看着十一,企盼从十一这里得到一点点的救赎“十一,你告诉我,是我疯了吗?他们在商量这怎样吃你,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吗?十一,快逃吧,十一,你为什么还不逃?”   十一流着泪,用他那双湿漉漉的,漆黑色的瞳,一脸懵懂的看着夏靖戎,夏靖戎透过十一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绝望的脸。   十一虽然在哭,可夏靖戎缺明白,十一并不是因为这些人哭,也并不是因为自己即将被吃掉而哭,他仅仅只是因为那些针扎的疼痛而流泪而已,夏靖戎呆呆的跪在十一面前,轻轻摇了摇十一的肩膀,问他“十一,你为什么不说话?”   十一仍是默默留着眼,一句话都不说,懵懂而麻木的看着夏靖戎。   夏靖戎的手松开了,他好像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光了一样,突然倒在了地上。   他环顾四周,看见的全都是一张张变幻莫测的脸,一会儿笑呵呵的和他说话,一会儿又满脸血腥咀嚼着鲜红的,还留着血的肉。   “是我疯了。”夏靖戎这样想。   皇帝弯下腰,从被夏靖戎掀翻的桌子下,抽出一张纸和一支笔,他走都夏靖戎身边,把纸笔放到夏靖戎的手中“写吧。”   “是啊,写吧。”   “快写吧,王爷。”   “下笔呀,王爷。”   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催促着夏靖戎,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说着:写吧,下笔吧。   那杂乱又浑浊的催促声像是地府里来的催命符,一声声的将夏靖戎拉向深渊,窗外的风一下子突然停止了,好像它也停在半空中等着看夏靖戎做出的决定,此时此刻,夏靖戎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像是一只被困于蛛网的飞虫,任由蛛丝将他包裹。   夏靖戎犹豫的从皇帝手中接过笔,他的手悬在空中,就是无法落笔,最终,他终于好像是受不了一般,把笔一扔,仰头看着皇帝“大哥,我…我不明白,怎么会有肉人呢?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皇帝仍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为什么不能有?”   大殿之上的其他人也符合道“是啊,为什么不能有?”   原本停止的风,又开始吹起来了,夏靖戎见不得他们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大声反驳道“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吃下肚去,不觉得太残忍了吗?人人都有父母兄弟,如果我们真的吃了他,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会怎么想?大哥…你这样,还算是一个好皇帝吗?”   那些附和之声不见了,大殿重新回到了沉默之中,那些太监宫女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跪了一地,一律低着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在这种无声的寂静中,皇帝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呵。”   然后他说道“靖戎,你说的对,人人都有父母兄弟,如果我们真的吃了他,他的父母兄弟,又会怎么样呢?吃别人家的孩子,当然不能算是一个好皇帝。”   夏靖戎的眼睛里发出一阵明媚的光,他褪去了所有的阴霾与灰暗,又变成那个神采奕奕,自由洒脱的夏靖戎了。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拉着2个小太监把先去被风吹掉下的窗户重新装了上去,然后他扭头朝皇帝灿烂一笑“大哥,窗户已经重新装上去了,虽然不太牢固,不过也勉强凑合,我们普普通通的吃些鸡鸭牛羊,再喝点酒,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狂风散了,外面太阳出来了。   太阳透着过窗户漏出的一条缝照在了大厅之内,歪歪斜斜的映出了一些斑驳的影子,窗外有一棵大树,只要推开窗户几乎可以摘到树上的叶子,树上有两只鸟在叫,夏靖戎却觉得是他们在唱歌,那对小鸟,是在对自己唱歌。   太阳的光,看起来和煦又温暖,门外的风景一片灿烂,连空气都变得暖洋洋了起来。   “冬天就要要过去了。”夏靖戎这样想。   大殿之内虽然还是一片寂静,但已经有几个胆子大的宫女们悄悄的抬起了头,观察这在宴席上的这些贵人的神色。   所有人都看着夏靖戎,脸上露出一种无奈又诡异的微笑。   那个被胡乱安起来的窗户支撑不了多久,啪嗒一声又掉了下来,断成了两半,这次是再也修不好了,太阳没了碍事的窗户的遮掩,肆无忌惮的将金色的,温暖的光照在大厅里,它照在了皇帝明黄色的龙袍上,映的皇帝胸前那只张牙舞爪的龙看起来仿佛在发光一般,格外狰狞,只听皇帝说道:   “他的父亲吃了他的髓,他的母亲吃了他的脑,他的兄弟吃了他的手掌。”   “吃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不算一个好皇帝,可是吃自己家的孩子,旁人又有什么话可说呢,人生来分三六九等,朕没有去吃别人家的孩子,吃自己的孩子,这样又有错吗?”   “靖戎,你总说人可怜,可是那些鸡鸭,那些牛羊不可怜吗?那些鸡鸭牛羊就没有父母兄弟吗?为什么你觉得十一可怜,却从不觉得那些鸡鸭牛羊可怜呢?”   夏靖戎被堵得说不出话,他只能不停地摇头,那温暖的,和煦的光,此刻照的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他虽然知道皇帝在哄骗他,却又找不出话去反驳皇帝,只能徒劳的不停地反复着同一句话“那不一样…那不一样…”   皇帝步步紧逼,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夏靖戎,虽然走的极慢,可他每走一步,夏靖戎的就后退一分,直到他退无可退,皇帝这才开口“哪里不一样?靖戎,你是没话说了。”   这大殿之上的人是这样的可怖,夏靖戎并不因为他们的残忍而觉得可怖,只因为他们能如此泰然自若的分人而食,而觉得可怕。   太阳虽然出来了,可冬天却并没有过去,此时夏靖戎总算是明白了,那不过是凛冬来临之前的假象,光辉灿烂的背后,布满了蠢蠢欲动的阴霾,只等着你一旦有所懈怠,便将你拆吞入腹。   窗外的鸟儿又在唱歌了,皇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所有宫女的头又都低下去了,皇帝说道“靖戎,你听,是小鸟在唱歌,它们也觉得朕说的有道理。”   夏靖戎摇头,他看着皇帝,脑中一片空白,大殿之中所有人都不说话,像是只有他与皇帝两个活人一般,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珠玉碰撞之声,夏靖戎寻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是皇贵妃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上插在的步摇晃动起来,才发出了那阵声音。   人常说母亲最是疼爱孩子,可皇贵妃完全不在意十一,夏靖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不是…不应该是这样…虎毒尚且不食子…”   夏靖戎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皇贵妃却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这小小的笑声,像是点燃火药的引火线一般,殿内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又是一阵热闹而欢腾的气息,所有的人都笑的那样快活。   “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吗?”夏靖戎反问自己。   笑声持续了许久都没有停下。   “我是一个令人值得发笑的人吗?”夏靖戎这样反问自己。   笑声总算渐渐停了下来,皇帝看着夏靖戎,脸上还残留着还没有来得及褪去的笑意,他说道“他的骨是朕的,他的肉是贵妃的,他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朕和贵妃,为什么不能吃它?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有什么东西,是朕碰不得吃不得的?”   夏靖戎说不话来,他虽然知道这是谬论,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脑中虽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念头,可就是说不出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一样。   他转头看向皇贵妃,期盼从皇贵妃的眼中.看到一点点的不忍心,可皇贵妃只是一只手摸着肚子,一只手拿了块做工精致的梅花糕去逗小太子顾难平玩儿。   他大睁这眼,无声无息的流下泪来,他想拉起十一,靠着他一把剑,带他脱离这如同地府炼狱般富丽堂皇的皇宫,可夏靖戎不是戏文中的英雄,他满腔的怒火,只能化作眼泪慢慢,从他的眼眶里慢慢流下。   十一。   夏靖戎在心中这样叫他,他一步步,慢慢走到十一面前,看着十一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   十一,你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只把你当做餐桌上的一道菜。   十一,你那菩萨心肠的母亲,只把你当做是一个可有可以无的瑕疵品。   十一,你那受尽宠爱的兄长,与你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他连名字都饱含爱意,难平难平,而你只是一个信口拈来的十一。   十一,从前与你素未谋面的我,今日在花园中遇见你,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是不是让我来救你?   十一呀,只要你说一句话,只要你做一个动作,只要你稍稍有期盼的看着我,我都会带你离开这布满了恶鬼的人间,我会带你离开这四四方方的金色牢笼,带你看山河落日,江海明月。   夏靖戎跪在十一面前,将额头抵在十一的肩膀上,他不自住的流出泪来,他问道“十一,你为什么不说话?” 第6章   皇帝走过去,拍了拍夏靖戎的肩膀,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即使是面对亲弟弟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夏靖戎靠着十一哭泣的模样,脸上露出一点悲悯的神色,可这样的神色不仅没有让皇帝看起来柔和一些,反而更显冷酷了。   夏靖戎呆呆的抬起头,他听皇帝说道“靖戎,他不会说话的。”   他看着皇帝那张冷酷与悲悯共存的脸,好似看到了装作恶魔的佛陀,手中挥舞着刀剑,脚下踏着小山一般的尸骸,用来化缘的木碗里堆满了人的心肝脾肺,他踏着鲜血在尸骸中前行,一边咀嚼着活人的血肉一边说着一声声的阿弥陀佛。   皇帝有些无奈的看着夏靖戎的脸,如果是别人,他是不会与他说这么多的,可是这是他唯一的幼弟,又是从小在江州长大,对宫中的一些事物不熟悉自然是情有可原的,他劝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吃人,这种事情乍一听的确是骇人听闻,可如果你吃的并不是人,你还会觉得害怕吗?”   夏靖戎似乎明白皇帝想要说什么,但又不太明确“我不明白…”   皇帝将夏靖戎从地上扶起来“去年西边大旱闹饥荒,说是饿死了几万人,去年发大水,又淹死了几万的人,这些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一个人死了,总有人会为他们感到难过,总有人会记得他,靖戎,你觉得怎样才能称之为人呢?人生匆匆数十载,有些人活的轰轰烈烈,有的人则庸庸碌碌的度过这一生,可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在某一个时刻他们也都开心或者悲伤过。可当一个人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他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那只是一块会移动的死肉罢了,吃了就吃了,我吃了它,它重新化作我的血肉,如果你与愿意,或者如果我这样说,能够令你释怀,你可以当做十一只是回归本源而已,人的命运是注定的,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要做樵夫,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要做商人,而他。”皇帝指了指十一“他一出生就注定是一个肉人,这没什么的。”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得意,仿若炫耀般的和夏靖戎说道“他从出生起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负责送饭的小太监被我拔掉了舌头,没有人会有机会和他说话,每个月替他把脉的太医被挖去了眼睛,朕最烦那些太医说的医者父母心那套。”   “之前也有个太医想要救他,可是被人发现了。”   夏靖戎突然想到华妙手,她的背影在夏靖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太医呢?你们吃了他?”   皇帝求饶般的摆摆手,看着夏靖戎的眼神都带着一股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我们又不是吃人的妖怪。那样老的肉,不要说是朕了,就是在座的任何一位,那都是看都不要看的,秒姑娘说,他师父常年接触药材,说不定连骨头都有一股子药味,所以那个太医最后被削皮取肉,只留下骨头被妙姑娘拿来泡药酒了。”   华妙手的影子在夏靖戎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那位太医叫什么名字?”   “华银针。”   只见华妙手从座位上站起来,远远的朝夏靖戎行了个礼,夏靖戎这才有机会去仔细看那位华姑娘的脸,他睁大了眼睛,想要仔细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华妙手缓缓抬头,他脑海中的华妙手也猛地一个转头朝他扑来,夏靖戎惊叫一声,惊恐的连连后退。   朝他行礼的那位华姑娘,或许是由于他们还隔着些距离,夏靖戎只隐约的看到一张白皙的面庞,可脑中的华姑娘,却分明长着一张恶鬼一般的脸。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华姑娘身旁的银针夏靖戎去看的分明,银针反射出的光,照的夏靖戎睁不开眼,明明只是一个死物,可夏靖戎却觉得那几根银针好像有生命一样,正大张着嘴,朝他露出了森森的爪牙。   人人常说医者仁心,可华妙手却偏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面对十一的哭喊,她无动于衷,对着吃人这样的事,她不仅不害怕,反而助纣为虐,想出了更加残酷的办法去折磨十一,而与她朝夕相处的恩师,则被他削皮取肉,拿来泡酒。   也有人说大夫是见惯了生死的,自然就冷清冷性,可若这样来算,大将军也是见惯了生死的,如果连上战场的将军也变得这样冷血,这样的世界,还能称得上是人间吗?   夏靖戎找了找大将军的身影,果不其然,大将军正坐在桌子上,在纸上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看样子应该是在考虑吃十一身上的哪一块肉才好。   “这里早已不是人间。”夏靖戎这样想,他一下难过起来,他有些后悔回到这里了。   “不要难过,他不安守本分,偏偏要去管那些与他不相关的闲事,那是他应得的。”皇帝安慰他、   “不是,不是这样。”夏靖戎辩驳道“那不是他应得的,华太医的死仅仅只是因为他动了一份医者的恻隐之心,我听说之前在站在这里的华姑娘是华太医的徒弟,真是可怜…她只学会了华太医的医术,却没有学会他的济世之心。”   “华太医…不,我还是叫他华大夫吧。”夏靖戎垂下头,想到临行前,江州的师父和他说,皇家人最是无情。   当时他不信,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了。   他心中有个念头,先前怎么也想不明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他心中似有所感,看向十一。   十一仍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所有人都看着他与皇帝争,与皇帝辩驳,只有十一,一直站在大殿的中央,不知疲倦,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他在江州的时候,和师父一起去看过别人唱戏,他是王爷,自然是得了个最好的位子,可他坐在那个最好的位子上,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唱着的那些戏文,偏偏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无聊的想要打瞌睡,不经意转头的时候,却发现入口处拥挤着不少的平民百姓,他们垫着脚,全都挤在门口晃来晃去,听着台上的人唱出的戏文声,不时与旁人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   夏靖戎有些自嘲的想到:在十一的眼中,自己与皇帝,是不是就成了在台上唱戏文的戏子,用着他听不懂的语音语调,说这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而坐在那里的大臣皇妃们,便都成了在喝彩的观赏者了。   十一,你被关在笼中十一年,第一次踏出牢笼,却是一步步的走向刑场,你辛苦来人间一趟,怎能不去看看这秀丽风光。   十一,我……   我……   皇帝见夏靖戎不说话,便以为他是没话说了,他咄咄逼人道“靖戎,你说你不相信人一生下来便有三六九等之分,那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和我说这些话,是因为什么吗?”   “你自己也知道的,是因为你是我弟弟,你是个王爷,倘若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在我面前和我说这些愚不可及的大道理吗?”   夏靖戎站起来,走到皇帝面前,他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若早知道会出生在这样的炼狱,我宁愿不要在这个世上,不要当这个王爷。”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看你,又来了。”话音刚落,皇帝却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一样,脸上的表情变得暴戾起来,他在夏靖戎面前转来转去,步伐极快,整个人都像是被恶鬼附身了一样,显得阴沉沉的,他揪住夏靖戎的衣领,表情狰狞“早知道早知道,哪有那么多早知道,你生来便是王爷,你没得选。”   “大哥,你错了,我生来便是人,并不是生来便是王爷。”   皇帝无所谓的一笑“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靖戎看着皇帝,他此时清楚的明白,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最敬重的大哥,却也是个吃人的皇帝,这两个看似矛盾的个体却又相互融合在一起,折磨着他的思想,让他不知所措,不知应该如何去选择。   他后退两步,恰巧站在了十一的身旁。   站在那里的十一,刚好只到夏靖戎的胸口,大殿之上的人都如狼似虎一般的盯着十一。   “我生而为人,自然不应该变成一个吃人的怪物。”夏靖戎这样想。   夏靖戎微微一笑,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阴霾之气尽散,与之前相比,又多了几分坦荡洒脱之意;虽然还是这样寂静的的大殿,可夏靖戎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了许多。   夏靖戎朝皇帝跪下,然后摘去了自己束发的发冠,放在身旁,长发散落,一阵风从那扇破了的窗户吹来,他朝皇帝磕了两个头:   “大哥,我仍是你的弟弟,却不再是王爷了。” 第7章   皇帝愣了一下,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夏靖戎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是说,你不当王爷了?”   大殿中的人都不敢说话,这也算是牵扯到了皇帝的家事,大家都自觉的把头低了下去装作没有听到这些话。   夏靖戎平静的点点头。   皇帝看着夏靖戎那双眼睛,说道“朕有些话想和王爷单独说,众位便都先回去吧。”   众人忙不迭的告退,蜂拥着走向殿外,大殿里烤着炭,门一开,一阵冷风吹来,冻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夏靖戎偷偷的转头去看十一,发现十一仿佛正盯着自己看,夏靖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包含希冀的,带着一丝不敢置信朝十一走去“十一,你刚刚是在看我吗?”   可等夏靖戎真正站在是一面前,他才发现十一刚刚只不过是望着那个方向发呆,他叹了一口气,温柔的替十一重新把斗篷系好,不知道是在对十一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冷风进来了,小心得了风寒。”   点着炉火的火盆发出嘶嘶的叫着,不停地爆出噼啪噼啪声,最后,好像终于受不了一般,“砰”的一声炸开,路过的官员被吓了一跳,他斜眼看了一眼炸开的火盆,然后一脚将残渣踢开,啐了一口“呸,晦气。”   一些官员随行的家眷中带着小孩子的,走路免不了磕磕碰碰的,一个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们怒道“哭什么哭!不过是摔了一跤有什么好哭的!净会惹人心烦。”   十一也被一个小太监带走了。   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关上门的吱呀声一起被关在了门外,那样热闹的宴会消失了,不过短短的一瞬所有人都离开了,大殿中只剩下皇帝和夏靖戎两个人,这样空荡荡的大厅更加让人觉得可怖,夏靖戎只愿自己是做个荒诞的梦,可刺骨的风和风中传来的那一阵阵十一的哭喊声又是那样清楚的告诉这夏靖戎,现实远比梦境要可怕要荒诞的多。   皇帝问夏靖戎道:“你知道你舍弃王爷的封号,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皇帝嘲讽的朝夏靖戎笑了笑,上挑的眼角和似笑非笑的模样,使皇帝的脸诡异的扭曲着“你知道吗?不见得吧,你以为你舍弃的只是一个封号吗?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王爷,你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活,你养得起你自己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救十一,但是你这样做,对他真的是救赎吗?他也算是不愁吃穿锦衣玉食的长大,他能吃得了苦吗?与其痛苦的活着,就这样被我们吃掉不是也很好吗?他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夏靖戎无力在和皇帝说些什么,他早已经发现他和这些人根本就说不通“他根本不是自己自愿的,如果他有自己的意识,怎么可能甘愿只是被人当做宴席上的一道菜而无动于衷?大哥,是你毁了他。”   夏靖戎忍不住的还是怀疑起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明白并理解他吗?现在只是皇族与那些朝臣们一起吃人,如果有一些,那些富商公侯,甚至平民百姓也都开始吃人,那他还是对的吗?他现在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就算不说这些,十一在某一天,会明白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吗?   皇帝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很多次了…”   他话语一顿,僵硬的转了个话题“好…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些什么了,靖戎,你救不了他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是觉得这样吃了它太残忍,我可以先将他杀了再吃,这没什么的,在这一点上,我全可以向你妥协。”   夏靖戎只觉得皇帝简直是不可理喻“说到底,你还是想要吃了他!”他沉下脸“我不是因为救不了他所以才不愿意当这个王爷,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吃人的怪物。”   “哈,怪物。”皇帝讥讽的笑了起来。   “靖戎,究竟谁才是怪物?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有你提出异议,所有人都认定的事情,只有你无法理解,那么多的官员皇族,你敢说他们全都错了吗?如果他们都觉得错了,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靖戎,错的是你,你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怪物。”   “靖戎,你也知道的,我不可能忍心看着你变成一个整日为了温饱便愁苦不堪的平民,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明知道我和母亲会伤心难过,你这样难道不算是残忍吗?为了没有人会在意的一个陌生人,真的值得吗?”   太监和宫女们都出去了,没有人再朝火炉里加炭了,燃烧着的炭火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燃烧殆尽,空气也渐渐的冷了下来,呼出来的气成了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不知道是皇帝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夏靖戎,他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值得不值得,我心里自会有考量。”   “你想如何?”   “我要带十一走。”   皇帝来了兴致“然后呢?”   夏靖戎愣了一下“然后?”   皇帝点点头,他看着夏靖戎,眼神之中别有一番意味“你将他带走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将他养在你的府里吗?”   夏靖戎明显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问他,他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来,夏靖戎所想的只是将十一带走,之后的事情他完全有想过,于是夏靖戎含含糊糊道“我…我想让他做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思想有感情,会哭会笑的人。”   皇帝盯着夏靖戎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靖戎,我们虽然从小并不在一起长大,但是你是我弟弟,血浓于水,我总是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皇帝对夏靖戎说道“靖戎,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你可以把十一带走,皇贵妃那里自有我去安抚。我给你两年的时间,如果两年之内十一能像你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有思想有感情会哭会笑的人,那就算是你赢,反之便算是我赢,你赢了,我便答应你,不只是十一,所有的肉人我都会放他们离开,但如果你输了,靖戎,那你可就不能这么胡闹了。”   皇帝的语气太过诡异,夏靖戎只觉得他的那句胡闹有些什么别的意思,却并未多去细想,现在对于夏靖戎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带十一离开,其他的他一概不管,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我们约定好了,两年之后如果十一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那你便放所有的肉人离开。”   皇帝无所谓的笑了笑“好,我们一言为定。秦争,进来吧。”   秦公公推开门进来,不小心露出手臂上的一块疤恰好被夏靖戎看到了,那道疤不像是烫伤或者磕碰出来的疤痕,夏靖戎奇怪的问道“秦公公,你手上的伤…”   秦公公赶紧用袖子把那道疤痕遮掩起来,然后朝夏靖戎笑到“没什么的,这是奴才幼时贪玩儿不懂事才留下的疤,让王爷费心了。”   皇帝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出去。   秦公公带着夏靖戎离开,大殿里终于只剩下皇帝一个人了,大殿之中静悄悄的,皇帝站在窗边,从高处看着夏靖戎的远去的背影,笑了起来。   窗外有一颗香樟树格外茂盛,树枝都似乎要伸进窗户里,皇帝随手从树上摘了片树叶下来,闻了闻,又从窗口扔下去了,窗外的寒风吹的呼呼作响,屋内的珠帘也被风吹的不安稳起来,噼里啪啦的互相碰撞着发出一阵阵的不安的叫喊。   但是没有人去打理这里珠帘,皇帝垂眼看着他扔下去的那可树叶越飘越远,夏靖戎的身影也越走越远,直至树叶和夏靖戎都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看不见了,皇帝才不再去看他们,转而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   夏靖戎走远了,四下无人,皇帝原只是微笑的看着窗户外面发呆,可渐渐的,他的笑容越来越扭曲,开始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活活像个被关了好几年,刚刚才被放出来的疯子。   皇帝离开窗户,一边张狂的大笑着一边一步步走向夏靖戎的座位,自己把被掀翻的桌子重新摆好,坐了下来,拿着匕首在自己的指尖割出一道口子,然后放到嘴里舔舐吮吸起来。   鲜血的腥甜味只短短的满足了皇帝一小会儿,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这一丁点儿的弦乐,他似是觉得不够,便用牙顺着手指上拿到被割开的口子,开始咬里面的肉,直到实在是痛的不行了,皇帝才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从身上抽出一块白色的纱布给自己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他抚摸着桌面,动作是无比的缱绻又无比温柔。   靖戎。   你当我们是吃人的怪物,你以为你会和我们不一样吗?   你在江州的那些年,想必定是无忧无虑过的无比快活。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担心你会这样一辈子呆在江州,做你的快活王爷。   所幸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皇帝趴下来,将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低声的笑着“靖戎,你总算是回来了…” 第8章   夏靖戎带着十一回了他的王爷府。   王府的管家是夏靖戎从江州带来的,他从小就看着夏靖戎长大,管家远远的看到夏靖戎的马车便出迎了出来,看见夏靖戎牵着十一从马车上下来,没有半分的惊讶,笑着问道“王爷从哪里又捡回来一个孩子?”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十一的长相和穿着,想着十一或许是哪个大户人家走丢的孩子,便对夏靖戎说道“我看这孩子的容貌与穿着,不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明天我让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的小孩子走丢了,今天就先安排他在东厢住下吧。”老管家微微弯了腰,爱怜的摸了摸十一的头“你的家人一定急坏了。”   夏靖戎不知道应该对老管家说出十一的来历,难道要讲所有的事情合盘脱出吗?这位老管家活了这么久,对于吃人这件事恐怕是想都没有想过。   更不用说亲生父母要吃自己的孩子的了。   夏靖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件事情,他不不去答话,拉着十一朝自己靠近了一些“他不是我从哪里捡回来的孩子,他的家人不要他了让我带他走,以后他就是王府的小少爷了,他今天晚上也不睡东厢,和我一起睡,以后我亲自照顾她。”   管家诧异道“不要他了?怎么可能呢,看他的穿着打扮,父母必定是带他如珠如宝的。”   夏靖戎叹了口气,也答道“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十一跟在夏靖戎身后,他身上穿着夏靖戎白色的斗篷,而夏靖戎此时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夏靖戎岁数比十一大上许多,长的也比十一高了许多,十一一边跟着夏靖戎,一边仰头看着夏靖戎的背影。   那样高大的背影印在十一的瞳孔里,与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影渐渐重合,这些年来十一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没有人和他说话,送饭的小太监来去也都是匆匆忙忙,他很少主动去记住什么事情,仔细想起来,夏靖戎应该算是十一主动去记住的第一个人,十一停了脚步,他虽然记得夏靖戎,脑海中有夏靖戎的影子,却忘了他和夏靖戎是如何相遇的。   夏靖戎也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十一,有些诧异十一会自己停下来“怎么了?”   十一仰头呆呆的看着他,不说话,不摇头也不点头。   夏靖戎低头看着十一,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一脑袋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一双耳朵被冻得通红,夏靖戎蹲下来,不再让十一仰头看他,而是由他仰头看着十一,他将手捂在十一的耳朵上,耳朵上果然是冰冰凉凉的,手掌的温度传递过去,直到夏靖戎觉得暖一些了,才将十一的帽子戴好,然后伸出手,牵起十一的手,一起走向那燃着昏黄烛光的房间“走吧。”   到了房间之后,夏靖戎让侍女做了些易消化的清粥小菜和甜味的点心,夏靖戎怕十一不会用筷子,特地让侍女找来了一把小木勺,等饭菜全都上齐了,夏靖戎屏退其他人,将小木勺和一碗粥朝十一面前推了推“吃吧,你应该也饿了一天了。”   十一还是那样看着夏靖戎,一句话都不说。   夏靖戎想了想,问道“是连勺子都不会用吗?”说完夏靖戎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说的也是,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会用木勺呢,宫里的那些人真是把你只…”   夏靖戎说到一半,停住了,他长舒一口气,虽然十一听不懂,但他还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他伸手捏了捏十一的脸,软软的,夏靖戎上了瘾,觉得手感不错,于是又戳了两下“我和你说了这么多的话,你可能连我在说什么都听不懂吧…张嘴。”   夏靖戎端过十一面前的小碗,然后拿着木勺一下下的搅拌,他从碗中盛出一勺,吹了吹。   房里虽然点了灯,却并不是特别清晰,桌上的烛火也不特别的亮,一跳一跳的,随着跳动的烛光,十一的心也一跳一跳的,烛光下的夏靖戎眉眼弯弯,脸颊都成了温暖的昏黄,眼神都比十一见过的所有人都温柔许多,十一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他张了张口,好像想要说话。   可是除了夏靖戎,没有人和十一说过话,给他送饭的小太监都是被拔了舌头的,十一根本就不会说话。   十一刚张口,夏靖戎便把木勺塞进了十一的嘴里,他很自得的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宫里那些人怎么会教你怎么用筷子呢,不过没关系,明天开始这些我都会教你的,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   夏靖戎不停的说这话,寂静又清冷的星月因为夏靖戎也变得柔和起来。   十一好像赌气一般扭过头去,看着墙上夏靖戎被烛光映出的影子正在拿着筷子,将糕点细心的分成容易入口的小块。   夏靖戎把十一的脸扭回来,他没有太在意十一这样反常的举动,只以为十一从前也是这样,经常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其他地方发呆“看什么呢,先乖乖吃饭,我在江州的时候,听师父说,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不好好吃饭以后会长不高,长不高就会娶不到媳妇,你也不想以后娶不到媳妇是不是?哈,你知道娶媳妇是什么吗?你能听的我在说什么吗?”   夏靖戎说着说着就自己乐了起来,他自己一个人笑的肚子疼,最后不得不趴在桌子上,一个人捂着脸小,好不容易缓和一些了,可他转头看着十一那张脸,竟是又忍不住笑个不停。   十一看着夏靖戎那张不停的开开合合的嘴巴,他的确是听不懂夏靖戎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又看着夏靖戎笑的趴在桌子上,他想了想,有样学样的也趴在桌子上,看着夏靖戎,瞳孔里泛不出一丝的波澜。   与其说十一听不懂夏靖戎说的话,不如说十一根本不能理解夏靖戎,他听到夏靖戎的笑声,却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可以称之为“笑”的东西,那种被称之为“笑”的东西,所代表的是开心的情绪,他也是不知道的,他只觉得这个发出这样声音的夏靖戎看起来很有趣。   十一眨眨眼,突然张嘴,学着夏靖戎,发出了两声奇怪的“哈哈”声。   夏靖戎愣住了,虽然十一的笑声足够引人发笑,但是这回夏靖戎却没有笑,他惊喜的抓住十一的肩膀“十一,你刚刚是在学我的笑声吗?”   十一不理解夏靖戎在说什么,只是一脸认真的看着夏靖戎,然后不停的重复的那几声呆板的“哈哈。”   夏靖戎宠溺的摸了摸十一的头“是我太心急了,十一,你已经足够聪明了,我们有两年的时间,足够了。”   他的嘴角泛着怎么都收不回去的温柔笑意,一勺一勺的喂着十一喝粥,时不时的切两块小点心给十一吃。   两人一起简单的吃完晚饭之后,夏靖戎给十一擦了擦嘴,让几个侍卫侍女带着十一去洗漱了。   夏靖戎脾气好,身边的几个侍卫都是和他从江州一起过来的,他们知道夏靖戎的性格,与夏靖戎相处起来便随意了许多,那几个送十一去洗漱的侍卫送十一回来的时候都是止不住的笑。   夏靖戎好奇,虽然知道十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会回答他,但是夏靖戎还是先问十一“十一,你们遇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了吗?可以也讲给我听吗?”   十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并没有回答他。   夏靖戎虽然并不感到意外,却仍是忍不有些失落,他笑自己实在是太心急了些,转而问那些侍卫“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那些侍卫说些什么,站在门口等着替十一脱衣服的小丫头们都笑成一团“王爷,这位小少爷是您从哪里找回来的呀?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但是就是时不时的会发出两声干巴巴的哈哈的笑声,真可爱。”   夏靖戎听他们这么说,也笑了起来,他蹲下来看着十一,眼神无比温柔“你现在学会笑了,真好。”   然后夏靖戎让小丫头们都回去,说是十一以后由夏靖戎亲手照料。   夜深了。   夏靖戎要去吹灭烛火,却发现十一躲在了桌子底下缩成一团,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夏靖戎拿着蜡烛,看着躲在桌子下面的十一的脸,他今天和秦公公去接十一离开的时候,发现十一虽然住在一个大的宫殿之中,可宫殿里的房间都上着锁,房间里有一个大的笼子,十一就被关在那个笼子里,想来这么多年以来,十一就是像这样,晚上缩成一团在笼子里睡觉。   夏靖戎蹲在桌前,手持烛台看着十一,他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直至蜡油滴到他的手背上,烫的他一个激灵,他才回过神来。   夏靖戎轻轻把桌子移开,然后把十一抱到床上,自己睡在外侧。   他替十一盖好被子,然后拍了拍十一的背,仿若叹息一般的说了一声:“睡吧,十一。” 第9章   夏靖戎说要亲自照顾十一,果然没有食言,十一的饮食起居他从未假手于人,一直都是自己在亲自照顾十一,王府的所有人,从夏靖戎的这番举动之中都明白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虽然从前夏靖戎也经常捡些小猫小狗之类的,孤苦无依的小孩子也有,可大部分都是交给管家去处理,而这次带回来的孩子却自己亲自照料了这么长时间,由此可见,这次夏靖戎带回来的人不是个简单的被捡回来的小猫小狗。   老管家有些担心,府里的侍卫们不明白老管家在担心什么“您在担心什么呢?十一少爷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性子乖巧也从不给我们惹麻烦,王爷喜欢他我们也只当王府里多了一个小主子就好了。”   老管家摇摇头。   夏靖戎这个时候喜欢十一,那之后呢?   等十一长大之后,夏靖戎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十一这么好吗?   夏靖戎天生的心肠软,等十一长大之后,看到夏靖戎再捡些别的孩子回来,也对那些孩子那么好,长大了之后懂事了的十一又会怎么想呢?   老管家的担心夏靖戎全然不知,这个时候夏靖戎正在书房里教十一写字。   按照夏靖戎的说法,十一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读书写字之类的却是可以从现在就可以教的,因为十一情况特殊,夏靖戎也不敢请太傅或者教书先生之类的,既怕太傅还想着吃了十一,又害怕真的请了个教书先生,被发现什么端倪。   夏靖戎替十一排的日程很紧凑,他与夏靖戎同吃同住,早上起床之后一起去吃早饭,然后去书房里夏靖戎会念书给十一听,中午吃完午饭之后会教十一握笔写字,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两人便一起去王府的花园溜达一圈。   夏靖戎总有很多话和十一说,两人在花园的时候夏靖戎总会指着各种各样的花,告诉十一这些分别是什么花。   十一来了王府已经一个月有余了,虽然不像刚入府是那样终日痴痴傻傻的躲在角落里发呆,却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王府里除了夏靖戎,最疼爱十一的便是做饭的一位厨娘了,她的小儿子死的早,她时常看着十一叹气“如果我的儿子能活下来,现在应该也这么大了,真可怜…长的这么好看的一个孩子,却偏偏是个哑巴,老天爷哟。”   厨娘喜欢十一,喜欢一边替十一做饭的时候一边念叨十一和他早夭的小儿子有哪些相同之处。   “我的儿子个头不高,比同岁的孩子相比起来要瘦弱许多,十一少爷也是这样。”   “我的儿子不爱说话,他活着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坐在门前发呆,十一少爷也差不多。”   “我的儿子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我虽然没有看过十一少爷笑过,但是十一少爷笑起来肯定也有两个小梨涡。”   厨娘高高兴兴的替十一煲起了鸽子汤,她要给十一补补身子。   而夏靖戎在十一身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他时常指着某一样东西,告诉十一那是什么,即使十一毫无反应他也从未觉得不耐烦亦或是恼怒,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像是教导婴幼儿那般教十一说话。   又是一个月过去,天气渐渐回暖,风也不再是冬日那样凛冽的风,吹到人脸上虽然仍是冷,却又带了一丝暖意。   这天晚上,十一和夏靖戎吃完晚饭,夏靖戎絮絮叨叨的和十一说着话,十一现在虽然不再需要夏靖戎去喂,却还是不会用筷子,只能用木勺朝自己嘴里塞饭,夹菜之类还要由夏靖戎夹到十一碗里,夏靖戎从未觉得厌烦,反而乐见其成,他甚至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十一若是学的太快,反而让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每天和十一在一起看十一吃饭成了夏靖戎日常中的一点乐趣。   吃完饭后,夏靖戎牵着十一在花园里散步消食,夏靖戎替十一置办了一些春装,现在的十一从外表看上去和寻常的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王府四周虽然隔着高墙,却阻隔不了街道上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传进来,夏靖戎想起来了,今天民间有个赏灯会。   天上突然有一盏孔明灯飘到了王府的花园里,上面写着心想事成四个大字,夏靖戎想要捡起来将灯摆在是一面前,好让十一仔细看个清楚,没想到还没等夏靖戎碰到边,灯里的拉住便点着了那层纸,在十一和夏靖戎的面前被燃烧成灰烬,十一看着那盏灯,他心中有着一股奇异的情感要喷涌而出,他张了张口,他有着千言万语数不清的话想要和夏靖戎说,可他不会说话。   夏靖戎看着那盏孔明灯,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对十一笑了一下“十一,我带你去看一些好玩儿的,好吗?”   说完,夏靖戎不等十一有什么反应,抱起十一,纵身飞上了王府的房顶,十一紧紧地拽着夏靖戎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放松,夏靖戎反手也握住十一的手,并不再将自己的衣袖从十一的手中撤出来,希望这样能让十一感到安心些“十一,你现在抓着我不肯放手是因为你怕高吗?这叫做害怕,你不敢朝下看,不敢松开我的手,不敢随意乱动,这就叫做害怕。”   夏靖戎带着十一在房顶上走了好一会儿,从一个房顶又跳上另一个房顶,不知过了多久,夏靖戎总算是停了下来。   这是王府最高的一座楼,夏靖戎扶着十一小心翼翼的在屋顶上坐下来,指着王府外的一个个小房子给十一看,他问道“十一,你知道那些房子里住的是谁吗?”   十一怎么会回答他呢。   夏靖戎意料之中,没有听得到十一的回答,他也并不失落,只是继续说道:“我从江州一路骑马赶来京城,路上见了许多的人,那些进京赶考的书生也好,那些经营茶摊的小贩也好,他们或是为了生计或是为了前程不停的努力,可我生来便是王孙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注定一辈子不愁吃穿,我又该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那些小房子里都点着灯,从高处看上去就像是两排灯笼一样,地面上是不是的有孔明灯朝天空中飞去,上面载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夏靖戎顿了顿,继续道“我原本以为,我这才来京城不过只是呆上十天半个月,喝完卞革的喜酒之后就要回江州的,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我在江州也有一个房子,花园里不种花草,种了一些西瓜之类的水果,树也不是这些看着好看的万年青,而是会开花结果的梨树桃树之类的,虽然也有墙,却没有这里的墙这样高。”   远方那些原本还亮着灯的小房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屋内已将蜡烛吹灭,只剩下零星的两三户人家还点着灯,发出微弱的光,天上飞着的孔明灯也早已经全都消失不见,想必是都飞散到四处去,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月亮被乌云盖住了,天空中只剩下几颗明明灭灭不甚明亮的星,夏靖戎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人人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是皇都,可在我看来江州不知道比京城好了多少倍,至少那里没有吃人的怪物,也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十一,我现在说的这些,你都能明白吗?”   十一坐在夏靖戎身边,手紧紧的攥着夏靖戎的衣袖,他仰头看着夏靖戎,依旧是一句话都不说。   十一穿着单薄的春衫,一阵风吹来,十一抖了两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夏靖戎早有准备,他将那件绣着金线的白色斗篷拿出来,替十一穿戴好,然后把帽子扣在十一的脑袋上上“起风了,别冻着了,我们回去吧。”   在夏靖戎替十一披上斗篷的时候,十一拽着夏靖戎衣袖的手渐渐松开,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正在替自己系好绳带的人,听着他说的那句话,突然想起来,似乎是在不久以前,同样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也是做了同样的动作说了同样的话之后,然后将花瓣放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原本被乌云笼罩的月出来了,星光也不再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街道上有几个晚归的喝醉了的游人正一边唱着歌一边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十一只觉得过往种种,仿若他做的一场混沌又不甚清晰的梦,他心中一片清明,他的世界从此刻开始苏醒。   夏靖戎起身想要回去,突然发现原本牵着的十一还呆坐在原地,夏靖戎重新走回去,微微弯下腰朝十一伸出手“十一,走吧。”   十一没有拉夏靖戎的手,他自己慢慢的站起来,然后一下子扑到夏靖戎怀里,含糊不清的呜咽了一声。   夏靖戎下意识的就接住了十一,他没有听清十一到底说了什么,于是夏靖戎问道“什么?”   十一模模糊糊的又说了一声,直到夏靖戎凑近去听,仔细分辨之后才听清楚十一说了一声:“花。” 第10章   夏靖戎抱着十一从房顶上跳下来,两人走到花园中,之前掉下来的孔明灯早已经被下人们清理干净,夏靖戎不知道十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和他蹲在小花圃前,把各个品种的花都摘一朵下来放在面前,夏靖戎摘了一朵月季放在十一面前,十一摇摇头。   他又摘了一朵迎春,摆在十一的脑袋上,十一看也不看。   夏靖戎甚至从土里挖了一朵酷似兰花的狗尾巴草放到了十一的面前,十一却还是不要,只一句句的重复着花。   把花圃里所有的花都试了一遍,十一不是摇头就是不理不睬,夏靖戎纵然是再有耐心现在也没办法了,他与十一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的数月,他怎么可能会完全明白十一在想什么呢,夏靖戎把摆在十一面前的那些花一朵朵摆在十一的面前“十一,你不说话我是不会明白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的,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要自己说出来,明白吗?”   从没有人和十一说过话,也没有人教过他这些,十一又怎么回明白呢,他只能着急的扯着夏靖戎的衣袖,不停的重复着“花”这样一个字。   十一似乎也明白夏靖戎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只能一边哭一边干着急。   夏靖戎连忙把堆放在十一面前的那堆花胡乱的堆到另一边,心疼的抱住十一,然后说道“抱歉,十一,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表达说什么想要说什么,如果你无法用语言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就没有办法给予你想要的。   十一是夏靖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所救回来的孩子,因为皇帝与夏靖戎的赌约,又使夏靖戎对十一充满了期望。   十一不再哭了,却啊啊的叫着,夏靖戎看的出来,十一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说话,他从小从未当被当做人养大,如今去要他学会说话,要他读书识字,要让他学习十几年来从未接触过的事。   他只觉得浑身一阵乏力,好似一块大石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一下子变得疲惫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他蹲在十一面前,想要去替十一擦一擦眼泪。   可刚伸出手去,夏靖戎便发现他的双手都是泥,脏的不行,直接用手去替十一擦眼泪,十一的脸都会变的脏兮兮的,夏靖戎没办法,只好把手缩到衣袖里,用衣袖上干净的地方手忙脚乱的替十一擦去泪水,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又有些挫败“十一,我原本只是想把你带回来,然后让你开开心心的过完这辈子,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好,哪怕是像之前那样,只是整日呆呆的坐在那里,只要你喜欢,对我来说那都是好的,可是因为我与兄长的赌约,我又不得不逼着你在两年的时间里…”   夏靖戎听着十一的啊啊声,他低下头,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十一,我根本听不懂你想要说些么…”   “当时我不顾兄长的反对,将十一带出了皇宫,是不是真的被大哥说中了,我这样做,反而是害了他?”夏靖戎这样想。   忽然,夏靖戎感到一股重力将他扑倒在地,一个雪白的团子正朝他怀里钻,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夏靖戎才发现压根不是什么团子,而是穿着白色斗篷的十一,他的手上捏着一片红色的花瓣,夏靖戎被十一扑倒在地,所以十一不费什么力气,甚至不需要垫脚,就把那片放在了夏靖戎的头上。   夏靖戎看着眼前穿着白色斗篷的十一,突然想起来,他与十一第一次见面便是这样,在皇宫中的御花园里,夏靖戎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他也从身边随手的摘下一片花瓣,放在了十一的脑袋上,十一晃了晃脑袋,花瓣又慢悠悠的从他的脑袋上飘下来,十一用手接住那朵花瓣,捧到夏靖戎的眼前。   夏靖戎笑了起来,他也不管自己手上脏不脏了,摸了摸十一的头,又捏了捏一的脸,后来干脆把手上的泥全都蹭到了十一的脸上,夏靖戎看着十一被蹭了一脸泥还不知无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拿脸蹭了蹭十一,把自己也弄的一脸的泥巴,然后对十一说了一声:“十一,你真的很好。”   十一早已经过了还需要牵着走路的年纪,如今在王府里也渐渐熟悉起来,不再像刚到的时候连房门都不敢出,整日在地上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可每每只要夏靖戎和十一走在一起,他总是牵起十一的手,像十一刚来王府时那样,牵着他走过每一条路。   府里的其他人早已入睡,园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深秋的夜也还是冷,却也不再吹的人脸骨头里都疼,夏靖戎提着一盏熄了烛光的灯笼,牵着十一的手,两人满脸的泥泞,一步步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行。   那晚之后,十一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就像是打开了开关一样,读书说话都突飞猛进,如今夏靖戎慢慢的和他说话,也已经能知道夏靖戎说的大概是些什么意思了,也会给出一些反应了,说话尽管还有些磕磕巴巴含糊不清的,可夏靖戎已经十分满意了。   夏靖戎这天教十一写字,十一突然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靖戎。”   夏靖戎吓了一跳,手上握着的笔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出一个黑点,夏靖戎和十一说道“年岁上我比你大了许多,辈分上你…”   说道这里,他突然不说话了,十一握着笔,仰头看着他,夏靖戎一想到十一的亲生父母竟然要吃了他心里就一阵烦闷,十一是皇帝的儿子,按道理本应当叫他皇叔,夏靖戎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想着称呼这种小事,十一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夏靖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就这样叫吧,十一开心就好。”   夏靖戎这样说,十一果然高兴,他接连叫了好几声:“靖戎。”   夏靖戎与十一相处的这段日子,几乎可以说对十一是有求必应,连饭菜上都照顾着十一的口味,十一只是叫他几声,夏靖戎不仅不觉得烦,反而还觉得十一越来越可爱,十一叫几声他便应几声。   “靖戎。”   “哎。”   “靖戎。”   “在呢在呢。”   “靖戎。”   “恩,怎么了?”   “靖戎。”   “十一,你过来看。”夏靖戎招招手,让十一过来,十一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夏靖戎身边,夏靖戎拿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几个大字,然后盖上他的私章,他说道“昨天我让府里的侍卫们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前几天是城中百姓自己办的花灯节,我本应该带你去看看,现在已经没有灯了,但我补给你一个愿望,我希望从今以后,万事如意,事事随你心意。”   十一也看不懂那些字,他现在的手指头好的差不多了,稍稍拿些重物也不会再疼了,不再像刚来的时候手指头摸不得也碰不得,疼了也不哭,只是不停的冒冷汗,十一展开夏靖戎给他的那张纸,却拿倒了,他虽然看不懂纸上写的是什么,记性却极好,记得夏靖戎刚刚说的那句话的语音语调,于是他缓慢的重复道“万事如意,事事随你心意。”   夏靖戎笑着那了一支没用过的笔,蘸了水,在十一的脑袋上画了个叉,然后帮十一把那张纸正过来“错了,都错了,不仅纸拿反了,话也说反了。”   十一看着那张被摆正的纸,他现在还不太懂夏靖戎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你我他,对现在的是来说都一样,他歪着脑袋,又说道“万事如意,事事随你心意。”   夏靖戎无奈的摇摇头,掐了把十一的脸蛋“小笨蛋。”   今天天气好,夏靖戎开了窗,十一原本正趴在夏靖戎的塌上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正在打瞌睡,太阳照在十一身上,暖洋洋的,十一没盖被子竟也不觉得冷,不远处的小花圃里,怠工了好几天的花匠总算是发现了前几天晚上被夏靖戎和十一搞得一团糟的小花圃,府里的下人虽然在第二天早上就把地上的土啊枝叶之类的清理干净,那些被摘下来的花却不知道如何处理,只能胡乱的埋在花圃里,现在被花匠发现了,一个个的像鹌鹑一样站在那里被老花匠教训。   夏靖戎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可还是忍不住想笑,十一还睡着,夏靖戎怕自己的笑声吵醒他,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躲到墙角偷偷的笑着。   十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翻了个身,却尚未醒过来,夏靖戎抱了一条薄被,轻手轻脚的替十一盖上,再暖和的太阳,夏靖戎也不放心,他总要亲手照料着十一,把十一所有的一切都弄的面面俱到他才能放心,他蹲在榻前,看着十一睡着时候的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我求的,是万事如意,事事随你心意,不是随我心意,十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1章   事情正如夏靖戎所希望的那样,十一正在慢慢好起来,现在说话处事已经与常人无异,只要夏靖戎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十一那不可思议的过去,按理说到了现在,夏靖戎也该给十一请个教书先生,由先生来教十一读书写字了,可每每老管家提到此事,夏靖戎总是摇摇头拒绝,说是十一不愿意让旁人来教他读书写字。   老管家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干着急,老管家并非不喜欢十一,与之恰恰相反,老管家正是因为特爱十一才希望十一不要过于依赖夏靖戎,夏靖戎说十一不愿意让旁人教他写字,究竟是十一不愿意还是夏靖戎不愿意,老管家心知肚明,他是当年太后赐给夏靖戎的,老管家活得久了又在宫里待过一段日子,旁人觉得十一越来越好,老管家看着十一一天天渐渐好转却是越来越担心。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对夏靖戎说“王爷,我总觉得十一少爷不太对劲…还是请个先生教他吧。”   夏靖戎不喜欢别人说十一有一点儿的不好,他有些不高兴的反问道“十一哪里不对劲?由我来教他读书写字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教书先生吗?”   十一哪里的不对劲他说不上来,但老管家还是叹了口气,不为别的,只是可怜十一,活的久一点的人仿佛看事情都长远一些,老管家想起来前几天他送甜汤给十一和夏靖戎的时候,正巧碰见夏靖戎正在教十一写自己的名字。   夏靖戎对十一是真的上了心,外面请来的先生就算是在用心也肯定是比不上夏靖戎的,只是习字而已,十一坐在夏靖戎怀里,夏靖戎的手握着十一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十一两个字,然后他放开手,十一便在一旁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十一,他盯着那张纸,问道“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写的吗?”   夏靖戎点点头。   十一拿着笔在纸上把他的名字圈出来,然后想要下笔再写些什么,笔尖刚刚碰到纸,十一就停住了,墨汁在纸上晕开,十一不管这些,他维持着我比的动作,转头去看夏靖戎“靖戎,你的名字怎么写?”   夏靖戎摸了摸十一的脑袋“我的名字比你的名字会难写很多,暂时先把自己的名字练好,好吗?”   十一面无表情的盯着夏靖戎,一字一句“我要学。”   夏靖戎向来拿十一没办法,被十一这样盯着只能举手投降,然后他重新握上十一的手,在晕开墨汁的地方,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下夏靖戎这三个字。   十一把纸举起来,在两个名字前来回看了几次,似乎在对比着什么,然后他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对,靖戎的名字比我的名字难写多了。”   十一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握着笔跟在后面写下歪七倒八的夏靖戎三个字,他皱着眉头,又重新再在两个名字之间对比了几下,还拿着手指头在纸上的“夏靖戎”和“十一”这几个字之间数了数,最后手指指着纸上的那个夏字问夏靖戎“靖戎,这个是什么?”   “这个字念夏,是我的姓,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由姓和名组成,我是夏为姓,靖戎为名。我小时候也问过母亲,为什么我叫这个名字,据母亲说,我小时候身体很差,她请了钦天鉴来算,钦天鉴的人说我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名字里带一点金戈之气将这些东西压下去,那时候恰巧朝中传来北戎战败的捷报,母亲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给我。”   十一听的一知半解,只大概明白夏靖戎说的每个人都有姓和夏靖戎名字的又来,他扯了扯夏靖戎的袖子,问道“靖戎,你说每个人都由姓和名组成,那我的姓是什么?我的名字又是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夏靖戎说不上来了,他没有想到十一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十一见夏靖戎不回答他,追问道“靖戎,每个人都有姓,为什么我没有?”   夏靖戎不忍心告诉十一他其实也姓夏,只是他的父母不愿意承认他,所以从未给予他夏的姓氏,他更加不忍心告诉他他的名字,只是因为他刚好是第十一个应该被吃掉的肉人,所以取名十一,一个毫无意义仅仅用来计数的名字,十一在夏靖戎眼中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他不愿意过早的告诉十一这样残酷的事实,如果可以,他宁愿十一将从前的事情全部忘记。   可十一问他,他总要给个回答,于是他哄骗道“每个人的姓都不是天生就有的,是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这样吧,十一如果在下个月初一之前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好,就和我姓,一起姓夏,好吗?”   十一伸出手,在纸上的夏字左右摸了摸,看起来是仔细思考之后答道“那算了,等我长大之后我再四处去看看,能不能换其他的姓,我想自己挑一挑。”   夏靖戎被十一的这番话逗的笑了起来,心中却也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皇帝不愿意给予十一夏的姓氏,似乎总觉得一个肉人不配拥有这个姓,如果他知道十一也不稀罕,真不知道他会是何种表情。   老管家站在门外,听他们讲话题转到别处,这才敲敲门,端着两碗甜汤进去“王爷,十一少爷,都休息一会儿吧,学了这么久想必都累了,今天厨房里周婶炖的是红豆甜汤,里面加了糯米丸子和甜桂花的,她说小孩子最喜欢吃这些甜甜的东西了,十一少爷肯定喜欢。”   老管家说完之后放下碗便出去了,他从外面关上门,透过门缝看见夏靖戎正在喂十一喝甜汤,而十一正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他摇摇头,只觉得十一实在是可怜。   他以为夏靖戎便算是对他最好的人了,夏靖戎教他读书写字,与他同吃同住,什么事情都优着他紧了他随着他,看起来对十一真是好极了,可如果真的对十一好,为什么连一个名字都不给十一呢?十一这样的名字,一看便知道是父母随意起的,怕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起名都不会这般随意。   以前夏靖戎便时常带些被遗弃的孩子回来,十一现在这样依赖夏靖戎,万一真的像他担心的那,等十一渐渐长大,之后夏靖戎再捡个孩子回来,长大后的十一看着夏靖戎悉心照料另一个人,到时候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房间里的十一和夏靖戎可不知道老管家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在夏靖戎的面前,十一才会像一个普通的孩童那样,表现出偶尔的任性和小小的胡闹,夏靖戎的名字比十一的名字难写了许多,十一一边练字一边喝着夏靖戎喂过来的甜汤,红豆被煮开了花,糯米团子软软糯糯的一口咬开还会有甜甜的桂花香味,十一把夏靖戎的名字练得差不多,总算能工整的写下来,可自己的名字又不愿意练习了,不知道是嫌简单还是如何,匆匆在纸上画了两笔之后就跳下椅子趴到窗户旁边。   夏靖戎看着十一潦草的涂写,他向来宠十一,现在即使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他把桌上的笔墨收拾好,走到窗户旁陪十一一起看窗外的风景,他问道“十一,你在看什么?”   十一指向不远处在花圃中的一个小孩子,那孩子正蹲在花圃里哭,前面有个白乎乎的一团,看样子像是个死了的兔子,夏靖戎看他的衣着服饰像是府里下人的孩子,小孩子的宠物死了哭一哭是很正常的事,夏靖戎想不通这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又问道“那个孩子怎么了吗?”   十一似乎是觉得累了,把下巴搁在窗框上“我在想他为什么哭?是因为被兔子咬了吗?兔子咬人很疼吗?”   夏靖戎听十一这么问,啼笑皆非,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十一答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种流出眼泪的行为叫做哭,我只有在疼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哭,我看他也在流泪,会流泪就是在哭,会哭一定是因为疼,他面前又有一只兔子,那一定是兔子咬了他他觉得疼了。”   夏靖戎被十一这番话弄的哭笑不得,他坐在十一身旁,他十一的头从窗框上稍稍抬起来,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窗框上,让十一把下巴搁在自己手心“十一,并不是只有疼才会哭,大部分人难过的时候都会哭,而有一些人高兴的时候也会哭,人的感情是时间最难以控制掌握的东西,高兴和难过之间往往只隔着一条线,有时候,即使你现在觉得难过,可过了那条线,你可能又会觉得高兴了。”   十一转头,脸贴在夏靖戎的掌心里,他迷茫的看着夏靖戎,摇摇头“我不是很明白。”   夏靖戎顺势有手指挠了几下十一的脸,十一痒的忍不住笑起来,夏靖戎看他笑了便停下来“你看,刚才那便是高兴。”   十一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的看着夏靖戎,然后突然坐直身子“我现在应该去看一看哭是什么样的。”   夏靖戎也不拦他,任由十一就这样跑出去,然后他坐在十一刚刚坐的位子上,也学着十一那样把下巴搁在窗户上,看到十一蹲在那个孩子面前,正细细的端详。   夏靖戎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   风光正好。 第12章   与十一相处越久,夏靖戎也渐渐的发现了十一的确有些奇怪的地方。   比起读书,十一在绘画上更有天赋,尤其是人像,十一没事的时候时常坐在桌子前画画,他画的人很多,从府里的下人们,侍卫,到夏靖戎,老管家,府里大大小小的人十一基本都画过,画纸上的人或哭或笑,一张脸被拓在了画质里。   十一渐渐长大,性子越来越沉稳,夏靖戎却总觉得,与其说十一是性子沉稳,不如说是十一个性冷漠,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他从不关心,一开始夏靖戎以为是十一还记着从前的事情,所以对旁人都持有一份戒心,夏靖戎也蹭旁交侧击的问十七“十七,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十一正在画画,他听夏靖戎这么问头也没抬就答道,“我记不清了,我对从前的事情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好像是住在一个大房子里,除此之外,我便想不起什么了。”   夏靖戎松了一口气,可如果不是因为从前的事情,十一到底又是为什么会养成这样淡漠的性子呢,夏靖戎心里纳闷,他也想不通,恰在此时,老管家推门进来,笑眯眯的看着十一和夏靖戎,说道“王爷,赵家的少爷来了。”   夏靖戎尚未有什么表示,十一却率先搁下笔,抬头问道“赵家的少爷?”   老管家点点头,夏靖戎这时候也来了兴致,十一刚要去拿笔就被夏靖戎拉了下来,这一年十一的个子虽然长高了一些,可在夏靖戎眼里却还是不够看的,十一被他半强迫性的从椅子上拽下来,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夏靖戎,一脸的平静。   夏靖戎顺势把十一的头发揉的一团糟“你整天待在家里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画画,小小的年纪,这日子过得也太过无趣了,走,我带你去找赵卞革,他是大将军的小儿子,小时候他的鬼点子就多,跟着他肯定会有好玩儿的事情。”   十一没办法,被夏靖戎拉着出门,果然在门口看见一个穿着青衫摇着折扇的青年,他看上去比夏靖戎虚长几岁,头上戴着玉冠,寻常的世家公子腰间都是别鸳鸯佩或是麒麟佩,而赵卞革的腰间挂着的是一把由碧玉雕刻而成,一柄小小的匕。   十一盯着赵卞革腰间的挂坠,眼睛一眨不眨,赵卞革故意将挂坠解下来,然后在十一的眼前晃了晃,问他“喜欢吗?”   十一反问他“什么是喜欢?”   赵卞革手掌随意反转两下,便将那块玉坠收回手中,动作竟有几分江湖人的洒脱意气,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十一一眼,转而对下竟然说道“靖戎,这回你捡回来的孩子可比过去的有趣多了。”   夏靖戎把十一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十一“不要再十一面前乱说话。”   赵卞革耸耸肩,无所谓的一笑,他刷的一下摇开折扇“你不喜欢听,那我便不说。我这次来是奉皇上的旨意,让我带你出来逛一逛,他说你回京城一年多了都没怎么出过府,他怕你闷坏了,所以让我带你出来逛一逛,让你看看到底是江州好,还是咱们的京城好。”   夏靖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帝,只是偶尔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听说皇贵妃因为皇帝把十一赏给了十一,在宫里头闹翻了天,皇帝逼不得已,答应他下一个肉人让皇贵妃先挑,这才消停下来,夏靖戎不喜欢听这些荒唐又残忍的事情,便特意的不去关注宫里头的事。   夏靖戎低声说道“卞革,下次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大哥和宫里头的事情,我不愿意听。”   赵卞革只觉得奇怪,便问他“我不说,你不听,没有人同你讲,你便觉得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吗?靖戎,你在江州的时,我一直羡慕你活的肆意洒脱,没想到你到了京城,也学会了那些老头子们自欺欺人的那一套。”   夏靖戎抿了抿唇,小时候那个叫他做弹弓的赵卞革不见了,他有些难过的问道“卞革,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卞革尖锐的反驳他“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靖戎,你可要想想清楚。”   夏靖戎不说话了,十一从夏靖戎的身后钻出来,小兽一般一脸防备的瞪着赵卞革,赵卞革笑了“你瞪我做什么?我是说错话了还是做了什么惹得你不高兴了?”   十一向前一步,不再躲在夏靖戎身后,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赵卞革“你是说错话也是惹得我不高兴了。”说完就拉着夏靖戎离开。   十一不知道夏天有什么好玩儿的,他鲜少出王府,此刻也不知道应该带夏靖戎去哪里,只是拉着夏靖戎漫无边际的走着,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两旁的街道有几个零星的小摊贩,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远里镇店,走到了一处小小的山坡上。   日落早已过去许久,今天天色不好,也没有明月可赏,夏靖戎刚要在山坡上坐下,却被十一拦住了“等等。”   夏靖戎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十一和夏靖戎换了个位子,做到了夏靖戎的左手边“我想坐在这里。”   夏靖戎摇头笑了笑,也不和十一争,他心里好奇十一为何一定要坐这一边,却也不会多问,只觉得十一这样难得的像一个孩子,可爱的很。   两人坐下之后,十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块白糖糕,掰了一半分给夏靖戎,夏靖戎看着手里的那半块白糖糕,心中的某一处柔软了起来,他的心跳了两下,心中虽然因为方才赵卞革的话仍有愤懑之气,比起刚才却消散了许多。   夏靖戎手里捧着半块白糖糕,平日里他吃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可现在对着着小小的半块白糖糕他竟舍不得吃,十一问他“靖戎,你为什么不吃?你不喜欢吗?”   夏靖戎摇摇头“不是不喜欢,是舍不得。”   十一又问“为什么舍不得?周婶和我说过,白糖糕不是什么名贵的糕点,做起来也不是很麻烦。”   夏靖戎笑着回他“这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   十一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一片静默。   谁都没用出声打破这片得来不易的寂静,十一坐在夏靖戎旁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夏靖戎则盯着半块白糖糕,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笑意。   忽然,十一拉了下夏靖戎的袖子,然后指向前方,和他说“靖戎,你看。”   在前面有一堆绿色的萤火虫正在黑夜里飞舞,或许是距离太远,夏靖戎看的并不真切,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点点的绿色的光闪过,今天无星也无月,恰是这一点点的不甚明晰的绿光,将夏靖戎心中残余的浊气扫去,夏靖戎想起来,十一还从没有见过萤火虫,便和他解释道“那是萤火虫,夏天经常会有这种小虫子,他们再夜里飞行的时候,会发出绿色的光。”   十一有些失望“我们离的还是太远了,看不清楚。”   夏靖戎却并不觉得失望,对于他而言今夜能看见萤火虫已经是意外之喜,退一万步,即使没有那些小虫子,能和十一并肩坐在这里享受着寂静又喧嚣的夏夜,也是美事一桩,于是他答道“黑夜之中能有萤火虫已经足够令人惊喜,即使荧光微弱,却也算是黑夜中的一点光。”   十一看着那些飞舞的萤火虫,伸手想去抓,可他怎么抓的到呢,那些萤火虫散发出的光,看着就像在眼前,却是遥遥不可及,那一点点绿色的光,从十一的指缝之间溜走了,他把手放下,垂下眼帘,不自觉的瞥了一下自己的身侧,夏靖戎也顺着十一的眼神朝那边看去,可夜色浓重,夏靖戎并没有看到什么。   十一犹豫一阵,和夏靖戎说道“靖戎,我…我有许多事,现在还不是很明白,我有努力去学,可结果总不尽如人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学的没有那么好,我希望…我希望你不要生气,不要不高兴。”   夏靖戎没有多想,以为十一只是在说学业的事情,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十一懂事的让他心疼,夏靖戎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在不经意之间给予了十一太大的压力,他安慰十一道“没关系,无论你什么样,我都最喜欢你,不喜欢念书也没关系,功课不好也没关系,十一怎么样都没关系,你喜欢画画就去画画,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不会因为你功课不好就生气,就不高兴,十一,不要担心这些。”   十一呆呆的看着夏靖戎,突然说道“靖戎,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有点想哭,可是我现在能感觉到,我自己嘴角没有向下撇,眉毛也没有皱起来,嘴巴也没有张开,这些表情我都没有,这就说明我并不难过,可是眼泪却要流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夏靖戎捏了捏十一的脸“这需要你自己想,我不能告诉你,夜深了。”   然后他站起来,像小时候那样牵起十一的手“走吧。”   夏靖戎与十一并肩渐渐远去,那些原本飞舞着的,闪着光的萤火虫渐渐散开,世界重新遁入黑暗。   所幸很快月亮就从乌云后挤出来了,向大地撒下凄冷的光,它就这样照着,让青色的草地龙盖上一层透明的白纱,它就这样照着,照出藏在黑暗下的阴霾,它就这样照着,给予死去的人一点点的清凉的慰藉。   若是夏靖戎现在回头来看,他定能看到在方才十一坐着的位置旁正躺着一个人,他已经死去许久了,被胡乱的用草席裹着,只有一只枯瘦的手探了出来,他不知道是被谁丢到这里来,连个潦草的碑的没有,被暴尸在荒野之中。   可他没有回头,夏靖戎与十一并肩走着,走在洒满了月光的小道上。 第13章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两年过去,十一个子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与其他人家的孩子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今天恰巧是夏靖戎与皇帝约好的的日子,夏靖戎该带十一入宫了,虽然十一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夏靖戎还是忍不住担心,测试一个人是否有感情有思想这种事情,夏靖戎从前也从未遇到过,他今天一旦空下来就会忍不住的想,皇帝会用什么法子测试十一。   他在忐忑不安的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不停地叹气,十一正好换好衣服出来,听到夏靖戎的叹气声,他走到夏靖戎的面前,摸了摸夏靖戎的额头,问道“靖戎,你怎么了?”   夏靖戎不知道如何去和十一开口,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去和去提点十一,夏靖戎以为,一个人的感情是与生俱来便有的,要将这种感觉用言语说出来实在是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夏靖戎不知道如何告诉十一他们此行进宫真正的目的,如果要说,势必要把前应后果向十一解释清楚,直至今天,夏靖戎都没有告诉十一他的身世。   十一刚来的时候,夏靖戎想着那时候十一的年岁尚小,又刚刚学会说话写字,将真相告诉他未免太早了些,去年的时候,夏靖戎又想着等再过段时间十一懂事了再告诉他,再后来,到了快入宫的日子了,夏靖戎觉得说起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便打算在入宫当天在和十一说,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到现在是相说也说不出口了,夏靖戎斟酌着自己的用词,问道“十一,我们今天进宫,你知道我们去做什么吗?”   十一摇了摇头,他在王府的时候整天不是画画就是在念书,夏靖戎不喜欢皇宫里的那些事,很少和十一说起皇帝,只有偶尔会提及一两句关于太后的事情,十一虽与夏靖戎同吃同住,可大多数时候他对夏靖戎的事情并不好奇,除非夏靖戎主动说,否则十一绝对不会多嘴去问,十一答道“我记得,我们去见皇帝。”   十一个性沉稳,看起来完全不害怕的样子,夏靖戎一时间也拿不准十一究竟是一点都不害怕还是装作了不害怕的模样,不让他担心,夏靖戎在宫中进进出出的,还是第一次这样紧张,他手心都出了汗,夏靖戎又问“十一,你不害怕吗?”   十一摇了摇头“皇帝是你的亲哥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为什么要害怕?”   夏靖戎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自觉的的摩挲着手里握着的杯底,微微的疼痛感提醒着夏靖戎保持清醒,他放下杯子,绞尽脑汁想着怎样和十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大哥不会对我怎么样,我的意思是…十一,你就不担心你自己吗?”   十一不说话了,这对于他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在十一的意识里,只要夏靖戎不出事,其他的人甚至是他自己会怎么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十一自懂事起关心的自始至终只有夏靖戎一个,而他也清楚的明白夏靖戎对自己的期望,夏靖戎希望他遇到一些事情会难过,遇到一些事情会高兴,可是这对于十一拉说太难了,他努力了许久却毫无用处,除了夏靖戎,无论他看到谁遇到什么事情,情绪都不会有任何起伏。   十一想不清楚。   就好像那一年和夏靖戎一起在山坡上看萤火虫,十一的旁边就躺着一具尸体,他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真麻烦。”十一这样想,他虽然心里这样想,同时却也明白,一旦自己的这种想法被夏靖戎所知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他只能将这一切都藏在沉稳的面具下,给自己带上一个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脸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有感情的人,十一在书房里画那些人像的时候,时常会想他们究竟为何会这样哭或笑,可惜研究了许久也不明白,为了尽快的带上那张名为“正常”的脸谱,十一只能将每个表情的含义记下来。   笑便是眉眼下沉三分,唇角上扬三分,哭便是眉头深皱眼中含泪。   夏靖戎在十一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从容自定的温柔模样,他难得露出这种忐忑不安的紧张情绪,十一不知道应该用那种表情面对夏靖戎,他怕出了错惹来夏靖戎的怀疑,十一低下头,不让夏靖戎看到自己的表情,低声道“靖戎,我不是很明白。”   夏靖戎又以为自己表现出来的情绪让十一感到了不安,他强打起精神,捏了两下十一的脸,干巴巴的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和十一说道“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没事,进宫之后你只要表现的和寻常一样就可以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管出什么事情,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都会保护你的。”   十一听到夏靖戎这么说,猛地抬起头,眸色深沉“靖戎,我曾看到书上说过,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夏靖戎坦然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好了,不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了。”夏靖戎突然想起来,如果这次十一能顺利过关,那他便也没有必要再待在这个京城了,他在京城呆了两年,从前教十一读书写字的时候尚没什么感觉,现在他却是无比的想念江州了,夏靖戎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和十一说道“等我们这次见过大哥之后,我带你去江州,江州比京城好玩儿多了,那里的人我都认识,夏天我可以带你去地里摘瓜,秋天可以带你去赏枫,冬天我师父还会酿酒喝,我们可以去蹭一点,等到了春天,江州湖面上的冰都化了,我带你去放和灯,江州比起京城要热闹许多,你肯定喜欢。”   夏靖戎想要做什么,十一从来不会反对,他点点头“如果你喜欢江州,那我们便去江州。”   十一从未骑过马,夏靖戎怕十一冻着便也不骑马了,和十一一起坐马车去皇宫,两人在车内夏靖戎还兴致勃勃的说着等到了江州之后要如何如何,十一虽然不理解夏靖戎的这种兴奋感从何而来,却还是耐心的听着,装出向往的模样。   原因无他,只是十一心里知道,夏靖戎喜欢这样。   今年又下了雪,上次京城下雪还是十年前,夏靖戎掀开车链朝外看,更加高兴了“十一,你看,下雪了。”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到了地上,却化成了雪水。   十一学着夏靖戎那样,把车帘掀开,他先是探出半个脑袋,仰头看着那些不知道从多高的地方落下来的雪,十一大睁着眼,好像要从阴沉的空中看透这个凄怆人间,或许是觉得冷了,他把头缩回来,然后把手掌伸到车窗外面,那些飘落下来的细碎的雪落到十一的掌心,凉凉的,十一把手伸回来,看着那些雪花在他的掌心慢慢的化成水,一言不发。   他莫名的有些心慌,夏靖戎拿出帕子把十一头发和手擦干,突然说道“说起来,八岁那年我听从母亲的安排,离开京城去了江州,我走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后来我接到母亲的书信,说是大哥找钦天鉴算了,说 下雪是好兆头,我在江州听了很是高兴,果然,在江州的时候我事事顺遂,遇见的最大的事情也只是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蹭破了皮。寻常的孩子从书上摔下来,摔断腿修养个三四个月也是常有的事,而我只是蹭破了皮,师父都说我天生的好运气。我听说,自我离开之后京城中再也没有下过雪,可偏偏今天又下了雪,我想,这一定是上天在预示着什么。”   十一不知道什么钦天鉴什么预示之类的,但是夏靖戎说这场雪是好兆头,那他也毫不犹疑的相信这场雪是好兆头了,于是他点点头“一定是好兆头。”   夏靖戎听了果然很高兴,翻出一个小小的暖手包塞到十一的手里,然后他突然咦了一声,夏靖戎此时才发现,十一穿的是那件白色的绣了金线的斗篷。   夏靖戎总觉得十一身子弱,每年冬天斗篷大氅总是一样不差,府中有一件更为保暖的棕色大氅,夏靖戎猜不准十一为什么没有穿那件,反而穿了这件白色的斗篷,他怕十一想起来从前的事情,他心里紧张却又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夏靖戎问道“十一,今天为何穿了这件?王府里那件棕色的你不喜欢吗?”   十一摇摇头,他摸了摸身上这件白色的斗篷,说道“那件棕色的很好,我也很喜欢,但是我总觉得今天应该穿这件白色的更为合适一些,个中缘由我也说不上来…”   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夏靖戎不再多问,他怕十一发现什么端倪,他掀开替十一掀开车帘“到了宫门口了,宫内是不允许马车进去的,之后的路,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十一听了这句话,浅浅笑了起来“好,之后的路,我们一起走过去。” 第14章   两人下了马车,发现宫门口已经有小太监等着了,小太监的跪在宫门前,衣服早已被雪水打湿,看起来在这里跪了有一段时间了,若只是冷,那边算了,夏靖戎与十一走近才发现小太监身边已是红彤彤的一片,四周全是血水,还不停的有鲜血从手臂上留下来。   十一抱着暖手包,就这样看着。   夏靖戎人脾气好,对待府里的下人从未下过如此狠手,他摆摆手让小太监赶快起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犯了什么错惹那位主子不高兴了吗?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十一也看着小太监,然后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小太监慢慢站起来,他抬起头,夏靖戎看着他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于是他问道“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小太监沉默的摇摇头,领着夏靖戎和十一朝宫内走。   小太监不去说,夏靖戎也不会主动问,想着或许是个天生的哑巴,可能只是因为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打成了这样,实在是可怜。   夏靖戎进宫次数不多,宫里头的太监宫女数不胜数,大多数他都是一转身就忘了,而他独独对这个小太监有印象,那这个小太监一定是被他特别注意过。   他这两年进宫,鲜少去见皇帝,只有偶尔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才与皇帝见上一面,皇帝出行时常跟着的太监只有秦公公一个,秦公公…   夏靖戎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然后他停下步伐,指着小太监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当年的那个小太监,就是当年……”夏靖戎停住了,他险些忘记了十一还在他的身边,这个小太监正是当年带十一进入大殿,又将十一交给他的那个小太监,夏靖戎不想让十一想起来这些事,于是含糊道“你是两年前,领人进大殿,又将人交给我的小太监,我记得你的名字,你似乎是叫做锦生,是吗?”   小太监点点头。   小太监正是当年领十一进大殿,然后又将十一交给夏靖戎的那个小太监。   夏靖戎对这个小太监有印象恰恰是当年他将十一带出皇宫的时候,在马车上发现十一的口袋里,不知道被谁放了两块御膳房的白糖糕。   夏靖戎记得,他与十一临走之前,这个小太监曾经嘱咐过夏靖戎“十一的饭菜都是由我做好,再由春生送进去的,十一从未吃过其他人做的饭菜,若是到了王府十一不吃东西,王爷可以令人做些甜腻松软的糕点,十一喜欢吃甜的。”   夏靖戎记得自己当时问过他的名字,似乎是叫锦生。   十一走的时候,锦生还和他说过,从今以后,各自珍重,只是不知道十一还记不记得了。   夏靖戎既害怕十一想起来从前的事,又担心十一想不起来,被十一遗忘的锦生又是何等的可怜,他拉着十一,问道“十一,这是锦生,他从前与你说过话的,你还记得吗?”   十一盯着锦生,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靖戎,我不记得了。”   夏靖戎心中松了口气,他又转头去看锦生,所幸锦生似乎早就料到回事这样,并不在意,他弯起唇角,朝十一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奇了怪了…”夏靖戎这样说道,他有些疑惑的上下打量着锦生,然后皱眉想了想“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当年应该是会说话的,这怎么才过了两年,你就变成哑巴了?”   锦生朝夏靖戎摇摇头又摆摆手,大概意思是让夏靖戎不要再多问,然后又指了指前面的路,示意夏靖戎和十一赶快和他一起走,晚了皇帝会生气。   夏靖戎却不听他的,他上前拉住锦生,在夏靖戎看来,虽然十一现在不记得了,但是锦生或许是十一当年在宫中唯一会对他好的人,会记得十一吃饭的口味,是会在十一离去时说从今以后,各自珍重的人,他问道“我既然记得你,那你我便算是有缘。”   锦生吃痛的呜呜叫了几声,然后从夏靖戎手里挣脱开,朝后退去,夏靖戎看着自己满手的鲜红,心中五味杂陈,他一时着急忘记了锦生身上还有伤,他有些愧疚的和锦生说了声抱歉,然后说道“当年的事情,你也算是他的半个恩人了,你告诉我是谁将你打成这样,我去告诉母亲,这宫中的妃嫔没有人敢不听母亲的,只要母亲下一道懿旨,那些人便不会再打你了。”   锦生一听夏靖戎这话,害怕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是朝夏靖戎不停的磕头,然后又朝夏靖戎不停的摇头,夏靖戎猜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问十一“十一,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王府之中的仆人们没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夏靖戎又管的松,王府中的人连下跪都很少,更不用说磕头了,十一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这样,他找不到相似的例子,也不知道该装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只能摆出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企图能蒙混过关,十一不希望夏靖戎平白无故的去招惹这些事情,于是他说道“我猜,他大概是不希望靖戎去管这件事。”   十一看着锦生,突然有些害怕,从前的事情他不记得,可他从夏靖戎的话中隐约明白,锦生曾经对他很好,即使他现在不记得了,他理应也摆出一副感激的表情出来,可十一就是不愿意,他没有来得心慌,十一自己心里明白,夏靖戎喜欢锦生那样的,有人情味的人。   锦生跪在那里点点头,却没有起来,看来十一是猜对了。   见锦生点了头,夏靖戎和十一都有些意外,夏靖戎继续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锦生面露难色,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他不能说话又不能写字,于是指了指天空。   夏靖戎抿住唇,脸色沉了下来,他明白锦生的意思了“是因为大哥吗?是大哥令人将你打成这样,然后还让你在这样冷的天气,跪在宫门口吗,他就没有想过如果你!如果你…”   后面的半句话夏靖戎没有说出口,十一却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夏靖戎想说,天寒地冻的,锦生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还有这样多的伤口,如果他们在府中拖沓了一些,或是路上出拥堵来的晚了,那么锦生极有可能便这样死了。   “死了便死了吧,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十一这样想着。   眉头紧皱,嘴角下沉,从夏靖戎的面部表情来看,他是生气了,十一实在是不能理解,夏靖戎现在这样的生气究竟是为何。   十一这样想着,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回想起厨房里的周婶每次提起她的小儿子的样子,便学着周婶的表情,做出了一个哀伤的模样,看起来难过极了。   夏靖戎握紧十一的手,然后又向锦生问道“我问你,如果我今天和母亲说了这件事,你会如何?我大哥会怎样对你?”   锦生掀开袖子,手臂上露出数十道狰狞的鞭痕,还淌着鲜血,小太监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疤痕,做出一个打的动作,随后他又像夏靖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或许是希望夏靖戎不要出声惹来其他人。   夏靖戎明白了,他虽然生气却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惹来旁人的注意“他会打你,是吗?”   锦生点点头。   夏靖戎握紧了拳头,却又渐渐松开,他叹了口气,和锦生说道“你起来吧,别总是跪着了。”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乌云掩盖了空中所有的色彩,白雪不仅没有洗刷这浑浊的人间,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压抑感,夏靖戎喃喃道“大哥,你真是疯了。”   两年过去,虽只是短短的两年,夏靖戎却变了许多,从前他个性跳脱,太后皇帝都宠着她惯着他由着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潇洒王爷,或许是近两年照顾十一的缘故,夏靖戎沉稳了不少,他原想就此作罢,却又想起来锦生平白无故的,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哑巴“我记得前两年你是会说话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哑巴?这件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   锦生抬眼看了一眼十一,然后转身朝前走去,催促示意夏靖戎和十一赶紧跟上他。   十一被他这一眼看的莫名,他根本不在意锦生如何如何,十一仰头去看夏靖戎,意料之外的看到了夏靖戎一脸的惊愕。   远方传来了钟声,皇城正中有一座钟楼,钟楼的高处有一个大铜钟,听说是皇帝从前请了高僧进宫讲经的时候建的,每当宫中有重要的事,便会派人去钟楼敲钟,一共会敲三下,每一下隔着三炷香的时间。   钟声响了一声,由远及近,颇有些禅意。   锦生看了十一一眼,马上又低下头,那一眼被夏靖戎看在眼里,他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咽了一口唾沫,夏靖戎鲜少以王爷的身份压人,而这次他却说道“你转过身来,本王命你,张开嘴。”   锦生没办法,转过身来,张开了嘴。   夏靖戎瞪大了眼,连连后退了好好几步,十一忙扶住他,淡淡朝锦生的嘴里扫了一眼,又迅速的收回视线,拉着夏靖戎手,担心的看着他“靖戎,你怎么了?”   夏靖戎以为十一还没有看到,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十一的眼睛,夏靖戎牵着十一的手的手心里冒了不少的冷汗,十一悄悄回握住夏靖戎的手。   靖戎,不要害怕,没什么可害怕的,只不过是没了舌头而已,这又有什么。 第15章   夏靖戎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然后说道“够了…不要再让我看了,不是说快来不及了吗,我快走吧。”   锦生便领着两人继续向前走,皇宫之中弯弯绕绕的,有许多的小路,在加上他们一路上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真正走到大殿之中时,钟声刚好响了三下,锦生将两人送到大殿门口时,便悄悄退下了,夏靖戎牵着十一走进大殿之内,只觉得一阵唏嘘,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还是那些同样的人,连十一身上穿着的斗篷都与两年前一模一样,只是两年前十一还是被当做一道菜品供人观赏,如今却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堂堂正正的走进众人的视线之中。   当年被风吹坏的窗子早就被修好了,看不出一点的痕迹,若不是夏靖戎还清楚的记得这里曾发生过的那些荒唐的事情,单看屋内的摆设,恐怕也会以为从前从未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夏靖戎与十一依序入座,十一正坐在夏靖戎身旁,他环顾四周,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十一皱着眉想了想,没想起来,那些成年旧事早已被他忘却。   和上次一样,仍是皇帝坐在主座,夏靖戎坐在皇帝的右手边,皇后与皇贵妃坐在皇帝的左手边,这大殿之中的人似乎全然忘了两年前的事情,对十一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皇帝率先开口问道“这便是十一?我听卞革说你将他养的很好,我先前还不信,现在看来的确是我小瞧你了,靖戎,你很不错。”   皇贵妃也帮腔道“是呀,皇上说的对呢,王爷真的很本事。皇上,您瞧瞧这孩子,先前臣妾都没有发现呢,现在仔细一看,模样长的也精致,举止也有礼,这全是王爷教的好。”   皇帝与皇贵妃都开口夸了十一,大殿之前上的其他官员也都纷纷附和,夸赞着十一,说是从未见过这样惹人喜欢的孩子。   夏靖戎不理他们,将自己面前的一些小糕点,挑出几块十一喜欢的放到一个小碟子里,推到十一面前。   皇帝看着夏靖戎的动作,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次的宴席与上次略有不同,大厅中央少了那些令人发毛的银针匕首,换成了一些乐师与舞女,每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摆着的也不是匕首和笔墨纸砚了,换成了时令的一些水果和糕点,宫女们手里托着的酒壶里放着的也不是白水了,而是一些宫中珍藏的佳酿,不时的替这些达官贵人们斟酒。   夏靖戎看了看,发现今天那位华妙手华姑娘并没有来,夏靖戎稍稍的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并不会再出现像上次那样荒唐的事情来了。   这样的宴席看起来与寻常的晚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越是这样夏靖戎便越是警惕。   宴席过半,众人真是酒意正酣时,皇帝突然放下了酒杯,说道“宴席过半,想来大家单单只看歌舞想来大家也已经有些腻味了,不如就由朕来给大家讲一件趣事,这一件事朕也是前几天才知道,陈贵人是已经赋闲的陈尚书家的庶女,陈贵人进宫之后一直表现的很规矩,朕原想等年后就给她晋一晋位分,可昨天陈贵人的陪嫁丫鬟突然来求朕,说是陈贵人进宫之前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本来婚期都已经定下了,但因为选秀两人便分开了,如今十年过去了,陈贵人听说她原本的未婚夫婿直至今日都未曾娶妻,一直在等她。陈贵人刚进宫时朕偏宠她一些,曾经答应过她,若是有一天她有所求朕一定答应他,她的陪嫁丫鬟与朕将事情原委说明,朕一是感动,二是觉得坏人姻缘实在是不好,于是决定放陈贵人出宫去。”   众人连声说道皇上宅心仁厚,皇后抿了口茶,不说话。   夏靖戎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皇帝说这个故事是只想让人称他一声仁君还是想把十一也扯进去,夏靖戎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皇帝笑了两下,拍拍手,门口的小太监推开门,走进来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与一位衣衫褴褛的书生,女子眼角噙泪朝皇帝拜了拜“臣妾多谢皇上。陛下大恩,长情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   这女子便是陈贵人了。   皇帝摇摇头“朕不需要你下辈子的报答,你此生做出的选择只要你自己不后悔便好,下辈子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渺茫,谁有能打得准呢。”   皇帝说完又指了指那位衣衫褴褛的书生“如你们所见,这位便是陈贵人当年的未婚夫婿,家境落败后他以卖些字画谋生,虽勉强得以温饱,可要是说富裕那就远远的够不上了,陈贵人怎么说也伺候了朕十年,朕舍不得她出了宫去受这样的苦楚,本想赏他们一些钱银让他们做些小本买卖,但又怕他们平白的了这些钱银就整日想着不劳而获,不思进取了,这可真是让朕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了,辛亏还有皇贵妃在,皇贵妃打小就爱看书,她替朕想了个法子,说是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新鲜玩意儿,叫做加官。”   皇贵妃拿折扇掩住半张脸,他缩在扇子后面轻轻笑了一声。   “你们也知道,朕是个皇帝,听到加官二字,从前又从没有听说过这个,难免就来了兴趣。十一…”皇帝突然开口叫他,夏靖戎原本听的入了迷,一听到皇帝叫十一的名字,立刻警醒起来,率先答道“大哥,十一对做官没什么兴趣,陈贵人的事情十一或许帮不上什么忙。”   皇帝安抚性的朝夏靖戎摇摇手“怎么会帮不上什么忙呢?朕恰恰是需要十一的帮忙,靖戎,你或许误会了,朕只是听卞革说起过十一很是擅长画人像,所以想让十一替朕画几张人像,这样也不行吗?”   夏靖戎松了一口气,但他并不全然放下戒心,他猜不准皇帝想要做什么,打心底是不愿让十一去的,担同时又觉得只是画记账人像而已,若是这样的小事也不答应,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落了皇帝的面子未免过分,于是夏靖戎便对十一说道“十一,既然大哥这么说了,你便去吧,你画人像一向画的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十一点点头,大殿中的乐师与舞女都退下去了,做事的小太监们迅速的将台面布置好,搬来了一张大大的桌子,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十一走向前去,提笔想要开始作画,又被皇帝拦住了“且慢。”   夏靖戎的神经又绷紧了。   皇帝看着十一,似乎很不好意思“十一,不要着急下笔,你要等一会儿了。先前朕的话还没有说完,朕要十一替朕画的画这些画都是打算送给陈贵人的,再由朕将这些画买下来,一张画一千两。陈贵人,你先不要着急谢恩,十一作画的时候,你们可不能随意动弹,当然,朕也不会派人故意去扰你们,只当是寻常宫中的画师替你作画便好,十一每画好一张你可稍作休息,若是十一作画的中途你们动了,那一千两可就都没有了,你们不防自己商讨一番,一共想要几幅画。”   说完这些之后,皇帝才问夏靖戎“靖戎,朕让十一作画,数量上或许有些多,最多大概会有数十张,可以吗?”   夏靖戎又将前应后果仔仔细细重新回想了一边,皇帝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细细推敲,颠来倒去的咀嚼了十几遍,发现的确找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夏靖戎问十一“十一,画这么多的人像,可以吗?会不会觉得累?”   十一摇摇头,他在府中平时练习的数量便不止这么多了,皇帝开口十一不一定会理会,可夏靖戎开了口,十一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了。   夏靖戎脸上出现一丝自豪欣慰的表情,他说道“好,那大哥说什么,你便依照大哥说的去做吧。”   十一点点头,说了声好。   陈贵人转头与那名男子低声说了几句,那名男子面露难色,似乎是心疼陈贵人,与她说道“还是算了吧,何必受这样的苦呢。”   陈贵人朝他摇摇头,然后微微偏着头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陛下这是换了个方法想要送我们些银子,大殿之中这么多的人,若是推辞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了,我在宫中做妃子的时候,也常常有画师替我们作画,从画师动笔的那一刻起,我们便一动不能动,连脸上的表情都不能有什么变化,一站三四个时辰是常有的事,不必替我担心,我记得从前你总和我说,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玉石铺子,这些赏银,我都给你去做本钱,好不好?”   那男子很是犹疑的想了想,最后还是点点头,他上前一步,颇为怜爱的摸了摸陈贵人的脸,然后轻轻抱了她一下,说道“长情,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我永远都不会忘的。”   陈贵人朝男子璀然一笑,她那双神采奕奕的双眼,闪着对未来的期望,她这一笑似乎都把阴沉沉的天都照亮了,真可称得上是:绝世佳人。 第16章   陈贵人上前一步,朝着皇帝遥遥一拜,说道“陛下美意成妾不敢推辞,这画便要十张。”   皇帝与皇贵妃相视一笑,皇贵妃摇着扇子说道“十张…这比臣妾想的要多一些呢,陛下,是臣妾输了。”   皇帝得意的笑起来“贵妃,朕早说了朕会赢。”他又问陈贵人“你可想好了?不多不少就要十张?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陈贵人点点头“臣妾不悔。”   皇帝颇有兴致的点点头,然后和十一说道“那便开始吧,十一,你就替陈贵人画上十张人像吧,十张说不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朕不忍心她受苦,你也不必画的太过细致,只要尽快画出十张人像来便好。”   皇帝在夏靖戎心中早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发指恶魔,此时此刻皇帝的所作所为又像是一个宅心仁厚的老好人,陈贵人也算是皇帝的妾,即便是放在寻常人家,不要说是妾了,即便是个普通的通房丫头想要跟与其他男子离去,丈夫不恼羞成怒去教训她以及算是好的了,更不要说放任她离去,还要担心她之后的日子要如何过活,平白给她钱银了。   此时的皇帝又变成那个夏靖戎记忆里的那个皇帝了,不仅如此,他似乎把两年前与夏靖戎的赌约忘得一干二净,今天也从未刁难十一,如果说只是让十一画几幅画便可以过关,这未免也太顺利了一些。   夏靖戎进宫之前早已经做好了被皇帝刁难的准备,可直至现在都平安无事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发生,夏靖戎心中甚是矛盾,他真心的期望是皇帝变回了他记忆中那个温柔可亲的大哥,却又隐隐的担心皇帝只是在现在不和他计较这些,而是打算之后慢慢的去找十一的麻烦。   或许是夏靖戎想事想的太过入神,皇帝叫了他好几声还没发现,直到他被身边的小宫女悄悄的推了推方才清醒过来,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小宫女,问道“怎么了?”   小宫女低着头,悄声答道“王爷,陛下叫您呢。”   皇帝一脸担忧的看着夏靖戎“靖戎,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夏靖戎忙答道“不碍事。”   皇帝点点头,怕什么来什么,方才夏靖戎还在想着赌约的事情,这会儿皇帝便主动开口了“靖戎,你应该还记得两年前你和朕说的话吧?”   皇帝碍于在场的人多,没有将话挑明,夏靖戎却知道皇帝在说什么,他担心皇帝做出什么对十一不利的事情来,虽说夏靖戎担心,可他原本紧绷着的弦此时也稍稍放松了,他想着:该来的总会来,此刻他心中虽然紧张却也知道这种事情躲是躲不过的,于是他坦然答道“记得。”   皇帝看着坐在大殿中作画的十一,皇帝对画作没什么要求,十一描摹人像最多,只需稍稍看一眼人脸便大概能猜出此人此时此刻是喜是悲,不必像宫廷画师那般细细揣摩他人的神态,再加上十一描摹人像从不用彩墨,因此十一作画的速度极快,只是皇帝与夏靖戎说会儿话的功夫,十一已经画了三四张了。   又过了一会儿,十一已经将十张图都画完了,他搁下笔,然后转头看向夏靖戎,朝他眨眨眼,似乎是索求褒奖,夏靖戎看着十一宠溺的笑了起来。   皇帝冷眼看着夏靖戎与十一的互动,内心呵的冷笑一声。   十一心满意足的看到夏靖戎的笑脸后,将桌上的十张图整理好,想要交给皇帝,岂料皇帝摇摇头,朝十一柔声说道“十一,不要着急,这些画不用给朕了。”   然后皇帝拍了两下手,又有一群小太监鱼贯而入,他们先是将十一作画的桌子搬离大厅正中央,然后搬进来一个贵妃榻和一个铜盆,盆内装满了水,大臣们都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着,这些在他们看来毫无关联的东西现在被摆放在了一起,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参不透皇帝想要做什么。   这时,又有四个小太监将陈贵人制住,把陈贵人的手脚都绑在了贵妃榻上,陈贵人又惊又怕,她以为皇帝还是要对她下手,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皇帝听见陈贵人的哭声,叹了口气“哎…朕一向宠爱她,可没想到她一点都不了解朕,朕是天子又怎么会出尔反尔呢,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看着,陈贵人这样的哭闹,实在是有失体统,吵得朕心烦,你们把她的嘴堵上吧。”   小太监们随便拿了一块布堵上了陈贵人的嘴。   夏靖戎站起来,着急道“大哥!”   皇帝看着夏靖戎,眼角微微上挑“靖戎,你此时开口,可是要认输了?”   夏靖戎握紧了腰间的剑,思忖一阵,想到了他与皇帝当年的赌约,又惺惺的坐下了,很是不甘心的模样。   皇帝却对此很满意,他并不在意夏靖戎是不是甘心,对皇帝来说,只要他的目的答道便好“靖戎,你听好了,接下来除非朕和你说你可以开口说话了,否则,只要你开口说话了,那就算是你认输了。”   若是两年前,夏靖戎肯定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会和皇帝大吵一翻,可现在夏靖戎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是最后却还是又答应了下来,说来也是,他先前已经妥协了一次,再妥协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连夏靖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也已经发生了变化。   皇帝示意大家噤声,然后朝皇贵妃说道“贵妃,游戏的方法便由你讲给十一听吧。”   皇贵妃笑眯眯的点点头,一边摇扇子一边说道“这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十一无须担心,只需要照本宫说的做就好。”   十一有些犹豫的去看夏靖戎,夏靖戎之前答应了皇帝不能开口说话,此时又不知道他们要做些什么,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十一见夏靖戎没有反应,有些慌了,他想走到夏靖戎身边,又被皇帝叫住了“十一,你去看靖戎做什么?这过程之中如果你有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停手即可,朕不会治你的罪的。”   这话说完,十一依旧看着夏靖戎,皇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至于靖戎,这事与他又没有什么关系,朕更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治他的罪了。”   皇帝这样说,十一才眷眷不舍的转过头来,不去看夏靖戎。   皇贵妃命小太监把陈贵人口中的布团扔掉,开口对十一道“十一,将你的画放入铜盆中浸泡一会儿,然后取出,盖在陈贵人的脸上。”   十一照做,将宣纸放入水中,然后小心翼翼的取出,盖在了陈贵人的脸上,陈贵人看着十一的眼神满是惊恐,她苦苦哀求道“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会死的…”   方才还笑的一脸幸福的女子,现在满脸的泪水,可美人就是美人,哭起来也照样好看,寻常人即便是无心无肝没有感情,看到这样楚楚可怜的美人心中定然也会有一丝不忍。   可十一不是旁人,他心中自有他的考量,他并没有理会陈贵人,站在他身旁的小太监立刻递上毛巾,供是十一擦手用,十一才刚刚把手擦干,皇贵妃又说道“十一,再拿一张画,就想刚才那样,将画沾湿,然后盖到陈贵人的脸上。”   十一看了贵妃一眼,还是照做了,陈贵人挣扎的更厉害了,手脚不停地摆动,想要从贵妃榻上挣脱开,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她的手脚都被牢牢地绑住了,四个太监也都按着她的手脚,被沾湿的纸紧紧的贴在陈贵人的脸上,两张纸黏在了她的脸上,十一已经连她哀求的话语都听不清了。   十一画技卓越,虽是寥寥数笔却也将陈贵人画的惟妙惟肖,说来也巧,画像上的脸与躺在贵妃榻上的陈贵人的脸完美的重合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她在笑一样,似乎是明白了十一并不会理会她,陈贵人不再挣扎,只是透过两张被沾湿的纸,努力的呼吸着,努力汲取着微薄的空气。   十一擦干净手,皇贵妃又道“和之前一样…”   十一皱了皱眉,将毛巾放下,看着皇贵妃不说话,皇贵妃被这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看的心里发寒,她柔柔的笑着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动手了?有什么问题吗?”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陈贵人又开始扭动了起来,夏靖戎也略有期待的看着十一,哪知道十一对着皇贵妃很不高兴的说道“如果之后只是重复之前的动作的话,可以不用每次都和我说,每次擦完手再去碰水,很难受。”   十一对除了夏靖戎以外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皇贵妃听十一这样说,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更灿烂了“好,听你的。”   皇贵妃这样说完便坐下了,陈贵人像是彻底死心一般,再也不动了,夏靖戎眼中的光也黯淡下来,他看着镇定自若的一遍遍重复着将画蘸水,然后贴到陈贵人脸上这样动作的十一,他总算是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十一的稳重根本就是凉薄。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夏靖戎这样想,他难过极了,夏靖戎不再看十一,他靠着椅背,仰头盯着屋顶的雕花。   纸一层层的贴上去,总算是贴到了第十层,不多不少刚好十张,十一停下动作,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皇帝好心的提醒他“过一会儿,你再将这些纸再一层层的撕开。”   皇帝看着靠在椅背上的夏靖戎,眼中充满了幸灾乐祸“靖戎,最后的结果,你不看看吗?”   夏靖戎顺着皇帝示意的视线看去,十一正一层层的撕开那些画,沾了水的画帖上去容易,想要完整的撕下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饶是十一再小心,也不免弄的破破烂烂的,十一把那些撕下来的碎纸和黏在自己手上的碎屑全都放到铜盆里洗干净,画上原本笑颜如花的陈贵人一下子变得四分五裂了起来。   盖在陈贵人脸上的纸全都清理完毕,陈贵人死去之时不知是何等的绝望,她大睁着眼,微张着嘴,脸上湿漉漉的,在这个过程中她或许哭过,但是十一分辨不出那是水迹还是泪痕,看起来像是死不瞑目。   身边的太监们看到陈贵人的死相皆是心中一跳,不敢去看,十一却无知无觉的近距离仔细观察着陈贵人死去的模样,十一在盖到第六张的时候就已知道她已经死了,可是十一现在仍是做出一副刚刚才发现她已经死去的难过的模样,哀伤的说道:   “她已经死了。” 第17章   陈贵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大殿上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那名男子吓得倒在了地上,皇帝瞥了他一眼,摆摆手让小太监拖下去了。   皇帝咳嗽了一声,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手敲着桌面,朝夏靖戎开口道“靖戎,你可以开口说话了。”   夏靖戎脸色铁青,没说话,十一有些慌张的去看夏靖戎,他知道了自己的举动夏靖戎并不是太满意,可是十一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明明都是和往常一样,脸上做出的表情应当也没有露出破绽,夏靖戎为什么这么生气。   “靖戎就算再怎么生气,最多只是多抄几遍书就算了,他先前也说过,只要见完皇帝,便回江州。”十一这样安慰自己。   此刻连空气都寂静了起来,隐隐可以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   大殿上忽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为十一鼓掌喝彩,他们夸赞道“这孩子颇有胆色,行为处事完全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单是这份沉稳的性子便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是啊是啊,那个陈贵人真是罪有应得。”   皇贵妃听到这话,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呢,陈贵人的确是罪有应得。”她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人还是不能太贪心,她死了就死了,偏偏还害的我输了与陛下的赌约,真是可恶。”   夏靖戎再也不能忍受,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皇帝高声叫住他,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问道“靖戎,你就这么走了,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夏靖戎冷冷的答了一声“无话可说。”   被夏靖戎丢下的十一呆呆的站在大殿上,所有人都在他耳边说着话,所有人都在夸他,可偏偏夏靖戎不高兴了,对于十一来说,夸奖他的人如果不是夏靖戎,那这种口头上的褒奖还有什么意义呢,十一从来没有见过夏靖戎这样生气,从前夏靖戎即便再怎么生气,最多只是罚他多抄几遍书,从未这样直接了断的将他抛下。   十一慌了神,他不管这个大殿上还有什么皇帝什么大官,他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外头还下着大雪,可十一连斗篷都顾不上拿。   他跑出殿外,却不见夏靖戎的影子,太监宫女们要么都是在殿内侍候要么就是在自己的房内休息,整个皇宫看起来空荡荡的,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十一向前走了几步,离了殿内的炭火十一冻的打了个哆嗦,他第一次进宫不认识路,宫中弯弯绕绕的小道那样的多,他只能凭着感觉去找夏靖戎,走着走着,十一走到了皇宫的花园之中,他站在花园的正中央,前面有个小亭子,他向前走了几步想穿过那个小亭子再绕回去,可走了几步他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低头看着自己身畔的花,又看着面前的亭子,风吹的他虽然冷,但此时十一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明明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里,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感呢?并且十一总觉得,亭子里不应该是空荡荡的只有石桌石椅,应该有个人站在那里才对。   “我真是疯了。”十一这样想。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去找夏靖戎,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十一现在没有时间去想,他急急向前跑去,恰在此时,有人拍了一下十一的肩膀,十一定睛一看,是锦生,总算来了一个勉强算得上是认识的人,十一虽然对锦生隐隐有一些排斥,但还是朝他问道“你方才见过靖戎吗?我…我与他走失了,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锦生点点头,这样的小事他当然是愿意帮忙的,他带着十一从后花园绕出,将十一送到宫门口,十一远远的便看到了站在宫门口的夏靖戎,他长舒一口气,十一一直都担心某一天夏靖戎会把他丢下,刚才夏靖戎不管不顾直接甩手离去的模样真是把十一吓坏了,可现在看到在宫门口等着他的夏靖戎,他又稍稍安心了些。   他向夏靖戎跑去,想要扑到他的怀里。   十一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而夏靖戎也一直都是一脸宠溺的接过十一,然而这次十一却停下了,夏靖戎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来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向他扑来的十一,十一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原先他觉得现夏靖戎站在这里肯定是在等他,当十一看到夏靖戎的脸色后,又不敢做这样笃定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靖戎,你是在等我的,是吧?”   夏靖戎没搭话,他反而注意到了远远站着的锦生,他朝锦生招招手“锦生,你过来。”   然后夏靖戎讲早已写好的一张纸条交到锦生手里,吩咐锦生到了王府之后便交给管家。   王府与皇宫之间距离隔得并不是很远,来的时候夏靖戎怕十一冷,所以与十一是坐马车过来,这时夏靖戎却让锦生上了车,自己则与十一一起走回去。   雪花落在十一的身上,十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夏靖戎微微垂眼看着十一强忍着发抖的模样,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到了十一身上,若不是他的脸上不带一丝笑意,这与从前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雪下了差不多半日,街道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夏靖戎仍对十一抱有希望,贴加官这种刑罚从前他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十一抱有期望的同时夏靖戎又不愿再像从前那样自欺欺人下去,他问十一“十一,当时陈贵人那样的求你,你为何不停手?”   十一一脸茫然的反问道“为何要停手。”   夏靖戎的心凉了半截,他看着飞扬的大雪,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下他一人,当年他与皇帝的赌约,今日他输得彻底,当时他那样笃定自己不会输,现在回想起来真真像个笑话,当初皇帝的话说的含糊他也未曾去细想,如今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对付他和十一了,夏靖戎低声说道“是我的错。”   十一停下脚步,他不安的拉住了夏靖戎的袖子,夏靖戎这次没有将他的手掰开,反而任由他这样拉着,夏靖戎继续道“是我的错,我自以为能够改变你,能让你变得像一个正常人,是我过于狂妄,从始至终,我就不该将一个怪物养在自己的身边。”   十一听夏靖戎这么说,嘴唇发白,连连后退两步“你说我是怪物?”   十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点儿疼,他抓紧了夏靖戎替他披上的斗篷,问道“是不是我今天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我今天有哪里没有听你的话,所以你才这么说?靖戎,我回去会乖乖的抄书,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敷衍了事,所以…所以…”   我求求你…   雪花落在十一的睫毛上,后面的半句话十一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   夏靖戎对十一说的这些不加理会,自顾自的继续问他“陈贵人死了,你不难过吗?难过对你来说只是摆在脸上的面具,是吗?”   十一知道夏靖戎的意思了,他看着夏靖戎的背影,低下头“靖戎,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在山坡上看到了萤火虫,我说我有许多事,还不是很明白,我有努力去学,可结果总不尽如人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学的没有那么好,不要不高兴。当时你告诉我,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因为这些不理我,靖戎,喜乐苦悲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我真的很想把它们弄明白,可我学了很久还是不明白,我发现,每次只要我因为一件事难过或是高兴,你便会很高兴,那些感情我体会不到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摆出合适的表情,我不想让你不高兴,难道这样,我也错了吗?”   夏靖戎摇摇头“我说了,错的不是你,是我。”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走到了王府的大门口,管家如同十一刚来的那天夜里一样,站在门口等着夏靖戎,与之前不同的是,门口还站着一个锦生,他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看着十一的眼神带着些怜悯。   十一喘了几口气,呵出的白雾在他的眼前消散,他心中愈发的不安了。   夏靖戎站在大门前“十一,宫里我会去打招呼的,这一路就由锦生照顾你,你走吧,去哪里都好,只是千万不要再回到这皇城里来,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了。”   十一的心一抽一抽的,他在风雪中颤抖着。   “你说过,我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管出什么事情,只要我待在你身边,你都会保护我的。”   “你还说过,等我们这次见过皇帝之后,你会带我去江州。”   “之后的路我们一起走,这也是你说的,靖戎,难道这些,都只是你对我说的谎话吗?”   夏靖戎沉默了一会儿“你就当他们是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府内,朱红色的大门在十一面前缓缓的关上,一开始还能看到一条缝隙,到了后来连一条缝都看不到了。   十一捂住脸,哽咽道“我会听话,我会认真的抄书,我会更加努力去学你想让我学的东西,说无论如何不会生我气的是你,说会保护我的是你,说要带我去江州的还是你,靖戎,从前你对我那样的好,那些都是假的吗?你对我,难道真的只剩下那句无话可说了吗…”   十一的话语消散在空气里,他拽着那件披在他身上的大氅更紧了,杂乱又无序的雪落在他的头上,十一的话消散在空气里,只是可惜,没有人会回答他了。 第18章   今天太阳好,锦生将一些旧书全都搬到院子里晒书,几个路过的小孩子看到锦生一本一本的将书摊在椅子上,觉得有趣,学着锦生的样子,把一些书摊开放在了桌子上。   一名二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子掀开竹帘从房间里走出来,朝那几个小孩子招招手,那些孩子讲书随手放在桌子上呼啦啦的朝男子扑过去“华大夫华大夫!你上次教我做的薄荷茶和白糖糕我回去做给我爹娘吃,他们都说好吃呢!今天我家炖了鸡汤,我娘让我带你去我们家吃饭,走吧走吧。”   另一名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哪有你这样的!刚刚明明说好了今天把华大夫让给我的!我长大以后要嫁给华大夫的,我娘说了,喜欢谁就要抓紧一切机会和他培养感情,你总和我抢华大夫,等我长大了华大夫不娶我怎么办?”   华银针无奈的笑了笑,他挨个的掐了掐几个孩子的脸“都别闹了,今天晚上你们仁心姐姐汇过来,所以我今天谁家都不去,下午我还得和锦生一起去街上走一趟。”   那几个孩子听到华银针这样说,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欢呼了起来“太棒啦,仁心姐姐回来,华大夫,仁心姐姐这次会在这里呆几天?他还会给小芸买甜甜的糖葫芦吗?”   华银针样装作生气的模样“好啊你们,竟然又缠着仁心给你们买糖葫芦,小芸,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再吃糖葫芦你的蛀牙又要好不了了,到时候你再跑到我这儿来哭我肯定不管你了,不仅不管你,还要和你的爹娘告状,让他们连饭菜里都不放糖。”   几个小孩子一听这话,朝华银针做了个鬼脸,呼啦啦的又全都跑走了。   锦生看着那群小孩子跑走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华银针走到锦生的身边,和锦生一起把那些旧书摊开了放在椅子上,他一边做着一边和锦生说着闲话“锦生,小芸不能再吃糖了,再吃下去他的牙迟早要坏掉,晚些我们路过小芸家的时候,和他爹娘说说,让他们也注意一下,小姑娘有蛀牙可不好看。”   锦生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摇摇手,华银针笑眯眯的答道“这是个好办法,我们串好口供,便说她如果在吃糖长大就不好看了,长的不好看我就不娶她了。”   锦生捂着嘴笑了起来,他没有舌头,笑起来的时候总怕不经意张开了嘴吓到其他人,故而总是捂着嘴,华银针不怕这些,他知道锦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了,锦生名义上虽然是他的侍从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华银针早已经将锦生当做了自己的家人“锦生,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必这样,我无父无母,记事也极晚,这几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于我心中,我早已将你看作是我的亲人,除了靖…”   华银针提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不自觉的扶住了身边的竹竿,手上的书也掉了下去,书里夹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宣纸,里面画着一扇正在缓缓关上的朱红色的大门,透过门缝隐约之间可以看见一个身穿银袍的人的背影,华银针弯腰将那张画捡起来,自嘲道“我与靖戎同吃同住两年,那两年他带我极好,我在山崖下与仁心学医的那两年,每每有空闲我总会提笔画一画他的模样,我向来擅长画人像,当时所有人看过我都画都说我画的仿若真人一般,可偏偏那两年,每次我画完却总是不满意,总觉得少了什么。”   华银针将那张泛黄的宣纸上的尘土吹去,小心翼翼的折好,重新夹书里“他带我看过萤火虫赏过灯会,替我摘过花揽过月,抱着我爬上房梁,还手把手的叫我读书写字,有这样多美好的事情,可如今我回想起来,记忆中最深刻的,竟是他那天朝王府里走去那样决绝又冷酷的背影。”   锦生想安慰安慰华银针,却又无从说起,他不会说话,只能啊啊的叫着,华银针回过神来“抱歉,不自觉的就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了,锦生,这些书就先放在这里吧,前几天仁心传了信给我,说是今天傍晚会到,我们现在一起出去买些东西,免得仁心来了我们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她,她又要闹了。”   锦生点点头,他跑去厨房拿出一个菜篮子,华银针也将那本夹着画的书放回房内。   两人来到大街上,这个小镇上所有人都认识华银针,所有人看到华银针都会亲切的和华银针打招呼,他们在大家是刚好遇到小芸的娘,华银针主动走上前搭话“周婶。”   小芸的娘正在胭脂铺前挑胭脂,原本还插着腰和胭脂铺的老板讨价还价,一华银针来了,声音也柔了下来动作也安静下来“大夫,您怎么也来逛这胭脂铺了?哎呀!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要给人家买个礼物,用来来哄女孩子开心的?大夫,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要不要我去帮你说说?”   周婶一说起这个,四周一群的女子扑了上来,华银针才刚刚说了“我不是…”三个字,剩下的话全都被人群声淹没了。   “大夫!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是不是我表哥家的那个小丫头?我和你说我那个小侄女长的又漂亮又能干,你把她娶回家是再好不过啦。”   “呸!大夫要是真取了你那个侄女,每天也不必开关治病了,只照顾你那个侄女就得累得够呛。”   华银针拿这群女人没办法,锦生拉着他从人群里挤出来,然后华银针拉过周婶与她单独说道“周婶,小芸可不能再吃糖了,再吃下去牙又要蛀掉了。”   周婶没想到华银针会和他说这个,一说起小芸的牙,周婶自己也着急,他一跺脚“这个死丫头!我和她说了多少遍了她就是不听。”   华银针似乎料到了周婶会是这种反应,继续说道“您也不用急,您回去和小芸说,就说再吃糖的话长大之后就不好看了,小芸这个小丫头最爱漂亮,您这么和她说,她肯定知道怕了。”   说完华银针浅浅一笑,将一盒胭脂放到周婶的手心“周婶,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见您对这盒胭脂似乎颇为喜爱,便擅自做主将它买下来送给您了,回去之后您也不要太过责怪小芸,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爱吃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华银针便带着锦生走了。   被留在胭脂铺里的周婶看着手里的那盒胭脂,看着那群还在吵的女人们翻了个白眼“老娘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哪还轮得到你们。”   华银针在这个小镇上,不仅只是受小孩子们和女人们的欢迎,连那些男人们对华银针也极为友善,华仁心喜欢吃锦生做的狮子头,他每次来锦生都会做,这次也不例外,两人走到肉铺前,卖肉的周屠夫一看来的人是华银针,立刻切了一块上号的肉,细细的剁成肉糜,华银针连话都不用说一句,只在铺子前待了一会儿,周屠夫就主动将那些肉放到锦生的篮子里,他站在那里和华银针说这话“大夫,这是仁心姑娘要来了吧?仁心姑娘说我这儿的肉拿来做狮子头最好吃了。”   锦生将银子放到周屠夫的案板上,朝周屠夫笑了笑,周屠夫数了数那些碎银子,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大夫,您每次来我这儿都会额外多给一些…这…本来就不应该收您的钱了,现在还多收,这怎么说的过去呢?”   华银针摇摇头“没什么说得过去说不过去的,算算岁数你的小儿子今年也该上学了,到时候又是一笔花销,生活不易,这些银子我也不是白送你的,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刚刚从郊外钓鱼的福伯拿着鱼篓回来了,他从鱼篓里翻了翻,挑了两条大鱼放到锦生的篮子里,笑呵呵的说道“大夫,我这鱼是刚从郊外河里钓上来的,拿来炖汤肯定好喝。”   华银针不再推辞“多谢福伯。”   福伯摇摇头“这个镇子是大夫救活的,如果没有大夫,老头子我,还有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五年前的那场瘟疫肯定全都死了,多亏了大夫。”   “医者仁心,救人本就是天职。福伯,你不要忘了,最近不要饮酒,你再喝酒,即便是我也救不回来的。”华银针这样答道。   福伯笑眯眯的,一口答应“不喝不喝。”   华银针满意了,锦生提着满满一篮子的食材,两人朝竹屋走去,路过衙门口,告示牌上贴着一张皇榜,前面聚集着许多人,一个念过书的秀才给大家念着黄榜上的内容,华银针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王爷病重…黄金万两,官封三品。哎…早知道…还考…”   华银针放慢了脚步,仔细去听那群人说的话。   “王爷病情又加重了?咱们这个王爷这都病了多久了,快九年了吧?总也不见好,宫里的大夫怎么这般没用?”   “要是让大夫去,不知道能不能…”   “去去去,咱们这个镇子都是因为大夫才有今天,大夫心肠好,舍不得离开我们,留在这里照顾我们,你可别没事儿找事儿去大夫那里乱说话。”   华银针叹了口气,垂着眼和锦生说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第19章   大约傍晚左右,华仁心依约而来,只是华银针兴致不高,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谁都不说话,华仁心比华妙手的个性要活泼一些,他见不得华银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把碗筷一放直接搭上了华银针的手腕替他把脉,华银针也不反抗,耐心的等她把完脉才问“如何?可以好好吃饭了?”   华仁心冷哼一声“身体上没什么问题,倒是你的心病越来越厉害了。”   华银针一听就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若是旁人,他笑笑便也过去了,可华仁心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教他医术,算得上是他的师父,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问道“仁心,你的医术越发精进了,你把个脉,竟连心病都看出来了,真是了不得。”   华仁心噗呲一笑,华银针刻意逗她开心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华仁心年纪上虽然比华银针大了几岁,可行为处事远不如华银针沉稳,两个人就像是身份对换了一样,从年级来看明明应该是姐弟,可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妹,华银针大多数时候也把华仁心当做自己的妹妹一般,华仁心咬着筷子说道“你就会逗我开心,如果是妙手还有可能,我的话就没这个本事了,我是看你一整个晚上都忧心忡忡的,连饭也不好好吃,能让你这样的,除了…”   华仁心说道这里就不说话了,她是少数知道华银针过去的人,甚至连华银针自己都忘却的,被叫做十一被当做肉人的那段日子,华仁心也知道,华银针知道华仁心为什么停下来,不过是怕他又想起夏靖戎,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这没什么可忌讳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句话就像是许可证一般,华仁心一听他这样说便毫无顾忌,他不管华银针心中是不是真这样想,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说道“除了京城里的那个王爷,谁还能让你这样,你这几年看起来是有了烟火气也有了人情味,我还不知道你,也就看起来而已,真要你选,你才不搭理我们呢。”   华银针听着华仁心这话哭笑不得,他加了个狮子头放到华仁心的碗里“你又在胡说,不要光顾着说话不吃饭,这些饭菜锦生与我忙活了一个下午才弄出来的。”华银针放下筷子,继续道“那些感情我现在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是我想我已经大概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从前比起来,或许也能算得上是有进步?”   华仁心来了兴趣,明明是个人,却总说自己不太明白人的情感,华仁心对这种感觉无比的好奇“是什么样的感觉?”   华银针看着锦生替他和华仁心夹菜,还贴心的把汤单独盛在两个小碗里,他朝锦生摇摇手,替锦生也盛了一碗汤放到他的面前,示意锦生不用管他们,然后答道“每次你传信说要来,我总会和锦生做一些你喜欢吃的,我每次遇到福伯也会提醒他要他不要喝酒,镇子里的小孩子哪个身体差哪个爱吃糖,我都记着,遇事带人也尽量给予他们一些额外的小恩小惠好让他们开心一些,仁心,这些算不算是有了感情,能不能算上是个人?”   华仁心皱着眉想了想,神情严肃的看着华银针“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这个,银针,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小镇上的那些太太夫人看见你都是什么反应?”   华银针没想到华仁心会问这个,他想了想,还是答道“那些夫人太太见到我似乎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找我说亲的人多了起来。”   华仁心哀嚎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银针,你这样算不算一个正常人我不清楚,但是你这样绝对算的上一个好女婿好丈夫了,也难怪那些夫人看到你就想给你说亲,哎…没天理没天理,师父还没有嫁出去徒弟倒要先娶亲,这可真是没天理。”   华仁心捧着脸,看着华银针直叹气“哎…除了天赋,你和我师父真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亏我还把师父的名字给了你。”   华银针端着小碗喝汤“你师父是什么样的?”   华仁心从椅子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星空,月朗星稀,明天应该会是一个好天,可华仁心却很不高兴,她难得有这样伤感的时候“我师父也叫华银针,他医术高超,虽是宫里的太医,可师父的心肠很好,寻常百姓若是求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从不会拒绝,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学医,师父常对我说,要怀有一颗济世救民之星,他对我很严厉,还好有妙手在,银针,你小时候我师父曾经见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华银针刚刚喝完汤,锦生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一听华仁心这样说,他似乎僵住了一样,略有些局促不安的看向华银针,华银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事很晚,锦生也曾说小时候见过我,可惜我没什么印象了,那位华老太医大概长什么样子可以告诉我吗?或许我会有一些印象,能想起来。”   华仁心转过头来,眉眼弯弯“算啦,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想师父不会在意的,你只要记得他是很好的大夫就好了。”   华银针点点头“我会记住的。既然用了华大夫的名字,我必定不会败了他的名声。他生前是个济世救人的好大夫,那我也做个济世救人的好大夫。”   华银针笑了起来,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倘若真有鬼神,师父泉下有知,一定很开心。”   锦生替他们沏了茶切了一蟹瓜果放到了院子里,华银针的院子里种着一棵大大的枫树,此时尚未到深秋,还不是赏枫的时候。   可华银针及喜欢这棵枫树,无论什么季节,没事的时候就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棵树,一看能看一整天,他之所在买下了这里的房子,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里有一棵枫树,到了后来锦生怕华银针总站着累,便在树下摆了竹桌竹椅,闲来无事华银针也可以坐在树下看书,总比站在门口看着这棵树要好。   他把瓜果和茶放到竹桌上,招呼华银针和华仁心来这里坐下,华银针拿着杯子在手上转来转去,却不喝,华仁心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定然又有事所求,寻常的事情华银针也不会与她开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华银针想见华妙手了,果然,华银针开口道“仁心,我想…我想见见你姐姐。”   华仁心叹了口气“你就是见他多少次都没有用,妙手应该和你说过,京城里的王爷得的是心病,别说是太医了,就是天上的神仙下来了也治不好他,只要他想开了,他的病自然也就好了,这种事情,旁人担心是担心不来的。”   华银针低着头“我知道…我跟你学医学了两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可是我今天听说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病成那样,不亲眼见到他,我总是放心不下。”   正如当日夏靖戎所说的那样,这十年之中华银针一次也没有回皇城去见过夏靖戎,当初听到夏靖戎病种的消息他险些不顾一切的回去了,可华仁心的姐姐华妙手又说夏靖戎没什么大问题,当时他稍稍放下心来,却没想到夏靖戎这一病就病了九年。   华仁心看华银针这副模样,翻了个白眼“你这么想他,你就自己去见他,总缠着我要见妙手又有什么用,妙手又不是宫里的太医,也只有皇帝急招她,她才会回京城看一看。”   锦生讲两盘白糖糕放到他们面前然后便要离开,华银针叫住他“锦生,不要再忙活了,到这里来和我们一起坐一会儿吧,现在我身边还记得靖戎模样的人,也只有你了。”   锦生为难的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华银针明白他的意思“好,累了便早点休息吧,不用顾虑我。”   锦生的屋子亮起了蜡烛,华银针继续同华仁心说话“我们刚刚说到……?”   华仁心嘴里包满了锦生做的白糖糕,含含糊糊的“我说你想他,你就自己去见他,别总找妙手,见她见的多了没好事儿。”   “千万不要再回到这皇城里来,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了。”夏靖戎的话回荡在华银针的耳边,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每当他忍不住想要回皇城的时候,夏靖戎的这句话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提醒他,还不能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华银针摇摇头“我不能去见他,在我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正常的人之前,我还不能去见他。”   还没有到秋天,有几片枫叶已经按耐不住的悠悠飘落下来,华银针将落在自己脚边的那片枫叶捡起来,扔回树根下。   华仁心最受不了华银针说这种话,在她看来如今的华银针与寻常人根本没有分别,甚至做的比寻常人要好的多“你根本就是看准了我拿你没办法,你想什么时候见到妙手?”   华银针答道“越快越好。”   华仁心想了想,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白糖糕的残渣“行吧,我今天晚上让妙手出来见你一面。”   华银针叫住朝门外跑的华仁心,惊讶道“今天晚上?”   华仁心停下脚步,挑眉“怎么,现在又嫌太快了?”   华银针摇摇头“不是,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快,仁心,你真的有办法,能让她今天晚上就见我吗?”   华仁心笑了起来“你放心,只要我想,她总会出现的。” 第20章   果然,正如华仁心所说,不过一会儿华妙手便站在了华银针的面前,她与华仁心是双胞胎的姐妹,长的一模一样,还总穿着和华仁心相同的衣物,不过华妙手个性上却与华仁心截然不同,华仁心要沉稳许多,据华仁心所说,华妙手天赋极高,从幼时起便表现出对医理极大的兴趣,长大之后更是一心扑在了医理研究上,其他任何事都不理,并且只要有助于她的研究,他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可是华妙手与华仁心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华仁心学医救人华妙手却从几乎从不救人,只是不停地研究着如何让自己的医术更高超一些。   华仁心曾经有一次和华银针在这个小院子里喝酒,一不小心喝多了,醉酒后曾告诉他一些事情,当时她趴在桌上,看着华银针偷偷的哭,她似乎是把十一错认成了他的师父,她一边哭一边说“师父…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   华银针和锦生扶起她将她送到房里,华银针不想和一个醉鬼计较,随意敷衍着“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害我,仁心,你醉了,去睡吧,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华仁心泪眼朦胧的直摇头,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着“师父,如果不是我,妙手就不会害了你,还拿了你的骨头去泡酒,是我没用,是我不能吃苦我不好好学医,所以妙手才会…”   之后华仁心没有继续说下去,曾有一段时间华银针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华仁心如此忌讳,即便是在醉酒之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能将那句话拦在肚子里。   华妙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酒瓶子,这才满意的说道“华公子,仁心还是孩子心性,若是今后你们能像今夜这样不再喝酒改为喝茶,那我也不必总是担心她了,为医者理应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动不动就聚在一起喝酒,实在是不该。”   华妙手的话将华银针从回忆中惊醒,他没有兄弟姐妹,锦生虽然对他极好却从不曾反对他做些什么,他不知道华妙手这样关心华仁心是出于一种什什么样的心理,他虽然与仁心关系好不过与华妙手并不相熟,华妙手是仁心的姐姐,她说什么华银针只管点点头应了就是,也不必真的照她所说的去做,华银针装出一副听从教诲的模样“我明白,今后会注意的。”   华妙手温婉的笑了笑,真是奇怪,明明是和华仁心一模一样的脸,华仁心笑起来便是活泼可爱华妙手笑起来却是让人忍不住的心里发寒,她敲了敲竹桌“你这次专程让仁心找我过来,除了京城里的那位王爷,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想要知道的吗?”   华银针摇摇头,皇城之中他关心的人只有夏靖戎一个,其他人如何他没什么兴趣去知道。   华妙手才坐了一小会儿,他一听华银针这样说,留下一句王爷并无大碍之后,站起来转身欲走。   华银针急忙叫住她“华姑娘!”   他走到华妙手面前,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这次找华妙手前来本就是为了知道夏靖戎如今病情如何,华妙手告诉他并无大碍,要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黄榜上说的那样严重,华银针还是有些担心,他斟酌着用词,唯恐哪一句惹得这位妙手姑娘不高兴“华姑娘,前几个月你也是这样与我说,今天白天我看到皇榜说…说靖戎的病情又加重了。”   华妙手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极度的不耐烦“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找我呢?”   华银针神色慌张,他手忙脚乱的解释着“我不是不信,我只是…”   他并不擅长说这样的话,他也想不出什么修饰的词句能让自己的话看上去更加真诚一些,如水的月色凄凄的照在他们的脚边,华银针只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他挫败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确是不信你,可是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华妙手又重新坐回了那棵枫树下,她倒茶的模样很好看,就像一个大家闺秀一般斯斯文文的,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是个会把自己的师父刮肉去皮,只留下骨头来泡药酒的人呢,华妙手的脾气古怪,看起来温柔可亲,事实却是她更喜欢火上浇油推波助澜,看凡人在尘世的病苦中苦苦挣扎,然后将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作壁上观。   华银针那样坦诚的话,不知道是哪里取悦到了华妙手,她说道“你刚刚说出那番话的模样,不仅不像我师父,更不像仁心,反而有几分像宫里的贵妃娘娘。我很喜欢宫里的贵妃娘娘,你让我高兴了我告诉你一些夏靖戎的病情也无妨,仁心或许已经和你说过,那位王爷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心病难医,至于他的心病我只知其一,但这个并不能告诉你,其二我并不知悉,我只知道他时常会在书房里作画,只要他不是一心求死他也不会如何,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华银针点点头,华妙手既然说到这里他也不好再追问些什么,他看着华妙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到厨房,拿了一些白糖糕包扎好递给华妙手“华姑娘,在下身无长物,这几块糕点便算是一直以来劳烦华姑娘的谢礼。”   华妙手提起那个纸包,捏了捏,又凑近闻了闻,隐隐闻到了一丝甜香,她有些疑惑“白糖糕?只有仁心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糕点,我不喜甜,仁心没有和你说过吗?”   听华妙手这样说,华银针更是莫名其妙,他指了指华妙手的裙子,裙子上还沾着一些白糖糕的残渣,他问道“每次见到华姑娘,总能在华姑娘的裙子或是袖口见到一些白糖糕的残渣,所以我才会觉得…是我莽撞了,若是华姑娘不喜欢,还请转交给仁心。”   华仁心自己低头看了看,裙子上果然沾了一些白糖糕的残渣,她心中想到了什么。   华妙手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叫华仁心,却从未见过她,从前只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仔细想来却是处处透着诡异。   她对人情一向淡漠,此生只关心自己的研究,连养大自己是师父他都敢拿来泡酒他还有什么不敢的,这样的华妙手,为何却偏偏对华仁心言听计从。   他所能想到的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华仁心是另一个自己。   这件事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可怕,可华妙手神色不变,她笑着拒绝了华银针的提议“不了,偶尔尝一尝这些甜味的点心也好,我也很想尝一尝仁心尝到的味道。”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去,风吹起了华妙手的长发,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满脸的微笑。   仁心,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你以为,你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吗。   今天早上的小镇很安静,华银针睡眠不好,经常一点点的声响便能将他惊醒,刚来这里的时候华银针因为不习惯,常常一个晚上会醒来五六次,后来每次晚上醒来,华银针干脆就不睡了,就坐在房里捣药,实在没事情干了就枯坐至天明。   不知道怎么的,这事被锦生和华妙手发现,医者不自医,华妙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看看华银针的情况给他开些药,锦生也会在华银针睡前替他在香炉里点上助眠的香,这样治了半个月华银针才渐渐的恢复正常,到了现在,华银针最多只会醒来一次。   今天的小镇异常的安静,华银针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华银针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了,他捧着锦生递给他的甜汤小口小口的喝着,喝到一半,华银针总算觉得不对劲了,寻常这个时候,那些爱玩闹的孩子应该冲进来缠着他陪他们玩儿了,医庐里也应该有病人排着队,等着自己替他们诊病,这太不寻常了,华银针问答“锦生,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镇子上异常的安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今天医庐里一个病人都没有?”   锦生背对着华银针,指了指灶台上的甜汤,然后摇摇头。   华银针明白锦生的意思,大概是说他早上一起来就忙着炖甜汤,没有离开过,所以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华银针也不好奇,他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他对锦生做的食物异常的喜爱“锦生,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无论何种菜式,好像只要经过你的手,就会变的美味起来,锦生,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那种,好像从我一出生,就是由你在照顾我的感觉。”   锦生好像被烫了一下,原本去拿锅盖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   竹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红衣红裙的女孩子,正是华仁心,锦生体贴的也盛了一碗放到华仁心面前,她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的一干二净,然后她打了个饱嗝“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喝甜汤,你知不知道谁过来了?”   华银针捧着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将碗里的糖化开“谁来了都和我没关系。”   华仁心哈哈笑了起来“你前几天还担心他的病,还说还不是能见他的时候,如今他却自己来找你了,银针,夏靖戎来了也与你没关系吗?” 第21章   药庐里弥漫着草药的香味,华银针扇着小扇子正在熬药,与他一起的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打了个哈欠,一脸倦容的朝华银针摆摆手,推门出去了,人既已经走了,华银针随手把一块抹布扔到药罐上,坐在一旁,面色不善,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变戏法一般变出了几块精致糕点放到华银针面前哄他高兴。   华银针冷哼一声,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连锦生的糕点都没有用了,他嘴角泛起冷冷的笑,看上去与华妙手有几分相似,华仁心心虚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华银针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把手边的盘子砸出了窗外“可恶!”   华仁心吓了一跳,她从没见华银针发过这么大的火,她讪讪道“银针,你也别生气…”   华银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处却不大,他在原地不停的转圈,看起来很是焦躁“我怎么能不气!你根本不知道,当你告诉我靖戎来了这里,我…我既害怕又高兴,我不知道他是故意来找十一还是来找华银针,我怕我做的不够好又惹他生气,我怕当他知道十一就是华银针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可我实在想见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当我走出门,看见的是个冒牌货,我恨不得,恨不得…”   华银针面色阴沉,说出的话也格外恐怖“我恨不得当场毒死他。”   锦生连忙捂住华银针的嘴,朝他摇摇头,他知道华银针说这话不是开玩笑,华银针说的到底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这一点锦生还是会分辨的,他看得出华银针是当着想要毒死那个冒牌王爷,他神色惊慌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很是紧张。   华银针不知道锦生为何这样紧张,不过一个冒牌的王爷罢了,有什么好怕的,但他并没有迁怒锦生,锦生这样的紧张,他不想让锦生再担心他的事情,华银针朝锦生略微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些什么,又在锦生一脸的不信任下,做下了许多的保证,锦生这才肯松手,华银针总算松了口气“锦生,那个冒牌王爷根本没病,我虽然是很想毒死他,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我下手有分寸,你过于担心了。”   华仁心听华银针这样说,不自觉的瞥了眼旁边的药罐,她凑上去闻了闻,暗暗放下了心,药里没什么致命的毒,正如他自己所说,华银针即使是这么想下手却也有分寸,不会伤及人命。   华银针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在她看来,华银针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可他仍是总说自己不像一个正常人。   她时常会想,究竟怎么样才算一个正常人呢,华银针对旁人温文有礼,从不曾说过一句重话,即使是装出来的却也足够了,人生在世谁脸上不会带几张面具呢,像华银针这般已经足够了,他却总说不够。   华仁心不敢问他,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算是够了。   华仁心总说药理应是用来治病救人,那些用药下毒害人的行为,华仁心一向是看不上的,她是华银针的师父,华银针偷偷在药里施毒的行为她本应劝阻,可这次又是她害的华银针空欢喜一场,对此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也别太过分,小惩大诫便是,千万别弄出人命。”   华银针掀开盖子,看着里面翻滚着的墨色的药汁,神情更是阴郁,想想还是不解气,又加了些其他乱七八糟的药进去,华仁心闭上眼,只当做是没看见,锦生也无奈的摇摇头,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也就默许了华银针的行为,华银针重新把盖子盖上,淡淡的笑起来“这么喜欢装病,那就干脆让他多病几日好了。”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华银针重新装回那个和善可亲的华大夫,拿着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药,来人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一转身便能忘了到底长什么样,他黑衣黑发,面庞和手指却极为白皙,腰间配着一把剑,手上拿着一个上面印着蓝色小花的盘子,正是方才华银针丢出的那个,他将碟子放到华银针身旁的桌子上问他“大夫,这样好看的盘子,为什么要扔掉?”   华银针抬头去看他,此人脸色极为苍白,看起来像是有重病在身,走起路来偶尔也有些踉跄,华银针不用诊脉都能看出来他是长久缠绵病榻之人,长相平庸,却有一双极亮的眼,当他看向华银针的时候,隐隐又有泪光闪烁,待华银针仔细去看时,却又不见了。   虽然是一张以前从未见过的脸,华银针却莫敏感到了一种熟悉感,尤其是那种眼神,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声靖戎。他想站起来去摸一摸那个人的脸,想问问他,他们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可他没有这样做,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温柔的华大夫,每天脸上带着的微笑连角度都不会差,锦生教他如何做一个正常人,他在外人面前必须掩盖住自己所有的想法,华银针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这个盘子我不需要了,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没什么用处,自认就扔掉了。”   那黑衣男子笑了笑,坐在华银针的身旁,他伸手从华银针的手里把小扇子拿走,浅浅的笑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答道“大夫,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外面有一些病人正等着华银针替他们诊病,华仁心被锦生拉出去去代替华银针,华仁心满脸的不乐意,锦生却难得这样的强硬,几乎是强行拉走了华仁心,华仁心拗不过锦生,只能从碟子里拿走几块糕点,权当是报酬,华银针还能听见她走的时候,一路走一路和锦生说话“锦生,这几块不够的,等晚上你要替我多做一点我喜欢吃的…”   屋子里只剩下华银针和这个黑衣男子,黑衣男子坐在华银针的身边,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更加熟悉了,华银针忍不住开口“你…”   华银针想问他,他们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可话到嘴边却绕了个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还是那副温柔模样,他与华银针不同,华银针的温柔不过是摆在脸上的一张面具,若是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华银针每天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迹可循,而那黑衣人虽然身着黑衣,眉眼之间却看不到一丝的阴霾,他答道“我是王爷的护卫,叫陆青戈。”   华银针对那个王爷没多大的兴趣,他哦了一声“你们王爷没什么大事,反而是你,我觉得你的病比你们王爷要严重多了。”   陆青戈说道“是吗?还是第一次有大夫和我这样说。”   他话虽然这样说着,可却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的样子,华银针皱着眉主动搭上了陆青戈的手腕,替他把脉,陆青戈也不反抗,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华银针把完脉抬眼看他“你的病我治不了,心病难医,你心中是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事情吗?”   华银针自己也有些困惑,平时遇到这种病人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开一些凝神养气的药给他们,最多叮嘱一句勿要多思多想,现在对着陆青戈却说了这么多多余的话,实在是奇怪,不过华银针却并不反感这样,他第一次主动关心一个人陌生人,这样让他有了一种自己是正常人的错觉。   陆青戈还是那样笑着,却带了一丝苦涩,他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不是,不是朋友,是家人,我曾经答应过他许多的事情,却一项都没有兑现,最后他甚至因我而死,后来,我收到消息说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很开心,他从前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也没有真正的开心过,我想去找他,和他说一声对不起,可又害怕他根本不想见我不肯原谅我。”   华银针想到了夏靖戎,十年前在皇城的时候,当时他无知无觉正如夏靖戎所说是个冷血的怪物,事到如今他回想起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有些明白当时夏靖戎为何会那样生气,甚至说出了一辈子都不希望再见到他的话,若是自己此时贸贸然跑到夏靖戎面前,夏靖戎必然也是不高兴的多,刹时之间,他对陆青戈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他难得的发自肺腑的真心给出建议“你还是不要去见你想的那个人了,如果你见到他,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是吗,原来你也觉得他会不高兴。”陆青戈这样说道,他看起来并不意外,像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笑容更惨淡了一些。   华银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他不会说这些话,若是华大夫,他有许多的模板可以供他选择,轻而易举便能说出许多令人感动的话,可面对陆青戈,他不想当华大夫,更不愿意用那些模板一般的话去哄骗他,之前锦生替他做的糕点被华仁心拿走了一些,剩下的一下已经被华银针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块白糖糕,华银针想了想,他把那块白糖糕掰成一半,将其中一半分给了陆青戈“吃吧。”   陆青戈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那半块白糖糕,笑了起来,他抬手摸了摸华银针的头“这半块白糖糕,我很喜欢,谢谢。” 第22章   陆青戈与华银针迅速的熟稔了起来,那位冒牌的王爷喝了华银针的药,没病也变得有病了,半死不活的一个人躺在小房子里,华银针也不理他,偶尔心情好便替他熬一些解药,心情不好便再加重些剂量,搞得冒牌王爷的病时好时坏,陆青戈本是冒牌王爷的护卫,可并不时常跟在冒牌王爷身边,反而一天到晚的跟着华银针瞎转悠。   华银针近两年脾气变得好了很多,朋友却并没有增加,对于陆青戈的加入锦生有些乐见其成,当天晚上他就默默的多做了一人份的饭菜加了一双碗筷,并让华银针邀请陆青戈与他们一同用饭,说来也奇怪,锦生从前并未见过陆青戈,可当天晚上的饭菜竟是多了不少的药膳,全都是补气活血的,对陆青戈的病大有好处。   和锦生不同,华仁心则对陆青戈表现出了强烈的排斥,他甚至拒绝和陆青戈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华仁心别别扭扭的一个人坐在另一个小桌子边,看着华银针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甘心的撇了撇嘴,她故意将碗筷重重的放下,哼了一声“银针,今天晚上的饭菜我不喜欢,一股子药味,难闻死了,你陪我去福伯家的酒楼里去喝酒,福伯家的醉虾最好吃了,用来下酒最好。”   华银针不理他,他估计华仁心又是闹小孩子脾气了,他正在替陆青戈盛汤,头也没回,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你自己也是个大夫,还说药味难闻?要是被你师父知道了就不得了了,再说了,我记得你姐姐还住在这里,我要是随随便便就带你去喝酒被你姐姐知道了,她又要和我说那些老掉牙的话,我可不想听他唠叨。”   华仁心全然不在意华妙手,他凑到华银针身边,狡黠的眨眨眼“你放心,只要我不想让妙手知道,妙手就不会知道的。”   华银针仍是拒绝“那也不行。”   正喝着汤的陆青戈听到华妙手这个名字,眉头皱了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华妙手…是华姑娘的姐姐?”   华银针点点头“是仁心的双胞胎姐姐。”   他转头去看华仁心,华仁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回那张小桌子旁边去了,她不喜欢饭菜里面加了药材,只端走了一碗白饭,吃了两口,便放在了小桌子上,不再动了,华银针有些头痛,华仁心脾气倔,向来是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若是真的带她去了福伯的酒楼喝酒,日后华仁心与陆青戈相处起来想必更尴尬了,陆青戈是难得与他意气相投的朋友,华仁心又是他的师父和救命恩人,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锦生和陆青戈,想了想,对华仁心说道“你要去喝酒就别想了,白天那群孩子和我说今天镇子里会有什么活动,我们一起去外面逛一逛,或许会有你喜欢的。”   华仁心还是不太满意,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磨一磨他,可当她看到华银针的眼神时,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站起来跺了跺脚“这次就勉强听你的一次,下次你要是再因为偏心其他人,我就回山谷里,再也不来找你了。”   华仁心长的好看,眼睛又大又漂亮,旁人做起这些动作只会让人觉得野蛮有粗暴,可华仁心做起来却是娇俏可爱,让人忍不住的就笑起来。   小镇里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田地里插满了火把,今夜无星也无月,一排排的火光照的天边发红,那火红色的光随着微风的吹过一摇一摆的舞动,主道两边布满了卖零嘴和小玩意儿的小摊,华仁心很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才刚刚走到主道上便跑了出去,锦生去追她,怕她又在哪里吃了东西没钱付账。   陆青戈与华银针并排走着,一群小孩子跑过来缠着华银针,要华银针给他们买糖葫芦吃,华靖戎仔细观察了一翻,这些孩子里并没有那位蛀牙的孩子,他对这些孩子向来是予取予求,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串糖葫芦,孩子们高兴了,咬着糖葫芦又跑走了。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和华银针打招呼,华银针都一一笑着回应,偶尔遇上留恋在摊前不肯离去的夫人,他便出钱将她们看中的丝帕绒扇胭脂之类的买了送给他们,陆青戈看起来也很开心,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光照的,他脸上的气色看起来红润了许多,陆青戈看着这小镇上聚集在一起的人“银针,这里的人真的都很好,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喜欢你。”   华银针脸上还是那副笑着的模样,嘴角的笑容连角度都没有区别,他看着火红的天,说道“你看那些火把上的光,看起来温暖又明亮,其实都是假的,火把总有熄灭的一天,而太阳虽然每日都会落下,第二天却又会照常升起,日日月月,周而复始,永远不会有暗淡的一天。”   华银针看起来有些迷茫“有时我不是很明白。青戈,并非我自夸,我学东西很快,许多事情我不用费什么力气便能做的很好,唯独人心,我绞尽脑汁的去学去想,却仍是参不透。我幼时,曾经付出所有真心,想要一个人欢喜,到最后却适得其反,到了这里,我按照锦生教我的去做,只是换一张脸谱,然后花一些钱银和做一些不关痛痒的事情,他们便对你感恩戴德,我实在是不明白,难道我的真心,还不闭上那些散碎的银子吗?”   陆青戈抬起手,想要像从前那样捏一捏华银针的脸,动作做到一半,最终还是改为拍了拍华银针的肩膀“不是你的错,是他不懂珍惜。”   华银针摇摇头“不是,不是他不懂珍惜,是我做的不够好。”   四周小贩的吆喝声,那些杂耍卖艺人敲响的铜锣,还有不远处烟花和炮竹燃放时候的声响,统统在陆青戈的耳边炸开,炸的他心神不得平静,华银针的那句我不够好,让陆青戈眼眶红了起来,华银针缓缓向前走去,他远去的背影被灯火与人群淹没,渐渐变得模糊。   陆青戈张了张口“我…”   可他到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什么呢。   我错了,我后悔了,还是我已经在你面前了。   他有那样多的话想对华银针说,可最后在他脑海中发出声音的,却是他十年前对十一说的那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当时他虽然有苦衷,可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早已于事无补,他想叫一声十一,想要给他买糖人糖画,兔灯米酒,将从前没有给他的全都补回来。   可是他没有,他看着十一的背影,只觉得仿佛身份对调一般,十年前他头也不回走进王府时,十一便是在门外这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此情此景,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陆青戈睁开眼,却看见华银针正站在他的面前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陆青戈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凄惨“我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这个时候福伯刚好走了过来,华银针闻到福伯身上淡淡的酒味,忍不住就皱起眉“我说过,这三年你不能饮酒,就算要喝,也不能超过三杯,福伯,不是每次我都有没办法可以救你,你明明前几天才答应我了的。”   福伯哈哈笑着妄图蒙混过关“哎呀…被大夫发现了,大夫你心肠好,这我是知道的,你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大夫,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有你的妙药,我喝多少酒都没事。”   华银针有些不耐,可却没有表现出来,若不是陆青戈与华银针从前相识只怕也发现不了,华银针说道“我说了很多次…”   福伯连连摆手,打断了华银针的话“先不说这个,大夫,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儿。”福伯神神秘秘的凑到华银针耳边“大夫,我觉得仁心姑娘得了失心疯了。”   华银针还因为福伯要说什么大秘密,他一听这个顿时啼笑皆非“福伯,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福伯着急的将华银针拉到一旁的僻静小巷子,陆青戈不放心也跟着过去了,福伯看了看陆青戈,没理他,只和华银针说着话“是真的,大夫,前几天夜里,仁心姑娘到我的客栈里留宿,可没一会儿她又出来了,这个出来的仁心姑娘看到我好像全然不认识一般,还叫我掌柜的,后来那个仁心姑娘回来之后,问我他是不是来了又出去,有没有第二个她进来,你看看他说的这叫什么话…最奇怪的是,我刚刚遇到仁心姑娘和她说起此事,她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一样,你说,她是不得得了失心疯了。”   华银针原以为福伯只是将华妙手认作了华仁心,听到后面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朝福伯点点头“仁心的事,我会找机会替她把脉,这次有劳福伯了,福伯,切记,每月三杯已是极限,不可再过度饮酒了。”   陆青戈虽然与华仁心并不相熟,可他记得当年站在大殿上那一排的银针,他对华仁心并无任何偏见,可看着那张与华妙手一模一样的脸,他总觉得不安心,旁交侧击的问道“银针,华仁心是你什么人?你们都姓华,是亲人吗?”   华银针摇摇头,看着陆青戈,神色是无比的认真“不是亲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23章   陆青戈神色有些怪异“救命恩人?”   华银针点点头,他看向远方拥挤着的人群,和陆青戈朝前走着,华仁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向前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她“大约是九年前,我有一些事情一时没有想明白,从山崖上跳了下去,谁知道正好掉到了仁心住着的山谷里,是仁心救了我,之后她教我医术,还给我起了名字。你或许不知道,我从前的名字并不叫华银针,而是一个非常随意的名字,我从前听一个人说过,一个人的名字包含了许多的意思,我也曾问过仁心为何要给我起这个名字,她告诉我说,华银针是她师父的名字,他希望我像他师父一样,做一个济世救民的好大夫。”   陆青戈低着头“你当时…为何会想到要跳崖自尽?”   华银针不欲多说,一句是我自己的问题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陆青戈暗暗叹了口气,又华银针这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想起来当日在大殿之上皇帝说的话,那个试图救十一的老太医便是叫华银针,他轻叹一声“华银针…真是个很好的名字。”   华银针点点头,小摊上卖的东西很多,陆青戈在路边挑了挑,买了一个孔明灯递到华银针面前,华银针摸着那个孔明灯,想起他在王府的时候,在他与夏靖戎面前烧掉的那盏孔明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注定一般,当时那盏孔明灯明明已经掉在了他们的面前,可当华银针要去碰的时候又无端的烧起来了,不知道这是不是预示着他与那些美好的事情总是有缘无分,他将那盏孔明灯退回陆青戈的手中“青戈,我不放这种灯,这种灯,在你的面前飘的再高再远,可只要你看不到它,他就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落下,然后将你写在上面的美好祈愿燃烧殆尽。”   华银针说完这话,似乎是觉得不妥,很不好意思的朝陆青戈笑了一下“抱歉,我说这些,让你扫兴了。”   陆青戈摇摇头,他将那个孔明灯随手送给一个路过的孩子,然后和华银针说道“你能在我面前卸下那张面具,我很开心,你不喜欢这种灯那我就换一个,或者你不喜欢放灯那我们就不放灯,去找华仁心去喝酒去看烟花去看枫叶看萤火虫,能做的事情有许多,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华银针笑了起来,他看着陆青戈的脸,他与夏靖戎相隔十年未见,夏靖戎的音容相貌在他脑海中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远去的背影,可即使华银针再如何的不记得,却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陆青戈,不是夏靖戎,明明是一张与夏靖戎截然不同的脸,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他竟在其中看到了几分夏靖戎的影子,华银针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说起来很奇怪,刚刚我竟然将你错认成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陆青戈喉咙有些干涩,但他仍听到自己再问“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和我长得很像吗?”   华银针摇头“完全不像,我与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他的长相我早已记不清,可我还记得他笑起来的神态,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只是我当时不够努力,做了不好的事情,让他失望了,我想,只要我变成更好的人,等我再回去找他,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或许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陆青戈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住了眼眶中的泪,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之前听福伯说你有什么治疗酒瘾的妙药?可以也给我一份吗?我有一个朋友他近几年喝酒很厉害,他如今身体原来越差,如果真有这种药我希望能带回去给他试试。”   华银针噗呲一声笑出声来,似乎是在嘲笑陆青戈的天真“哪有这种药,是福伯乱说的,我给他开的不过是普通的药而已。只是有一次,我一边替福伯煎药一边理药材,剪刀不小心划了手,滴了两滴血进去,恰巧被福伯看到了,还有就是之前这个镇子上所有的人都得了一种疫病,皇城里来了许多的太医都治不好,我来了之后也是想了不少的办法,才找到治病之法,福伯他们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总爱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或许是这两件事情,便让福伯以为我的血有什么神奇的妙用。”   陆青戈心里一沉,他想到之前华银针被当做肉人养的那段时间,他担心皇帝那段时间真的对十一做了什么手脚,他连忙抓住十一的手腕,看到上面并没有什么新的伤口他才松了一口气,他有些责怪般的和十一说道“怎么也不和他们解释清楚,被这样误会下去,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陆青戈虽说着责怪一般的话,但华银针却听到出来陆青戈是在关心他,镇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因为那场疫病华银针救了他们所以才对华银针怀有感恩之心,除了锦生和华仁心,陆青戈可以算得上一个没由来的就真心对他的人,他安抚性的拍了拍陆青戈的手背“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锦生教我,对待老人大多要哄着,不要与他们计较一些小事情,我就随着福伯去想了,后来我发现,或许是福伯的心理作用,福伯每次喝完药之后他都会和我说,这次的感觉比之前好了很多,对他的病情有帮助,说一点小小的谎,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青戈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华银针朝他摇了摇头。   人群忽然变得拥堵了起来,大家说话的声音也都更大了,原本还在卖些小玩意儿的摊贩们也都收了摊子朝前面挤着,站在队伍对前面的是张屠夫,他站在一个用木头搭起的高台上,面对人群喊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要点灯了!”   华银针怕陆青戈听不懂,向他解释道“这个镇子小,他们这时候说的点灯并不是点那种花灯油灯之类的,你看那些草垛,那是他们今年秋天收割下来的麦子的梗,每年秋天他们都会将这些麦梗扎成一个个大大的草垛,然后挑几个德高望重的人,用火把将这些草垛点燃,按他们的意思来讲,这是意喻将一年之中所有的晦气与烦忧都烧掉。”   陆青戈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看着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草垛,兴致盎然。   站在高台上的张屠夫看到了华银针,他朝华银针招招手,在台上喊道“大夫!大夫!来这里!”   原本还再前面拥堵着的人们自觉的给华银针让出了一条小道,华银针有些疑惑的拉着陆青戈走向前,张屠户从高台上跳下来,将火把递到华银针的手中和华银针说道“大夫,我们之前和所有的人都商量过了,今年那个最大的草垛就由大夫您来点吧,大夫您人好,平时虽然不说,但我们也看得出来您有不少的烦心事,只有仁心姑娘来的时候您才会开心一会儿,我们都希望未来的一年大夫能够开心一些。”   今夜几乎小镇上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他们围在华银针的身边,笑着说道“是啊,大夫,今年你来点吧。”   华银针有些不知所措的接过火把,他环顾四周,锦生和华仁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华银针没办法,只好求助一般的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陆青戈,低声道“青戈,你不是对这个很有兴趣吗,你来点,好不好?”   陆青戈知道华银针在想什么,华银针觉得自己只是对这些人施了一些小恩小惠和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从未打心底里关心他们,要接受他们这样巨大的善意,心中有愧,陆青戈摸了摸华银针的脑袋,然后轻轻退了华银针一下“不要怕,去吧。”   或许在华银针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对这些人上了心,有了感情。   华银针被陆青戈推的一个踉跄,向前走了几步,他转过头去看,看到正朝他笑着的陆青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举着火把走向那个最大的草垛。   华银针站在草垛面前,脸被火把的火光照的通红,他看着那个被堆成小丘的草垛,又想着陆青戈的脸,心中默念:   我原今后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皆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他将火把扔向那个高高的草垛,在火光碰到草垛的那一刹那,一下子就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华银针转身想朝陆青戈跑去。   “啊——!”   从草垛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田里打着滚,不停地叫着,所有人看到这样的场面都愣住了,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有人被躲在草垛后面被烧着了!快去救人!”   女童凄惨的叫声一直没停,那个小小的身影带着燃烧着的火,吞噬了漆黑的夜,站在不远处的周婶吓得跌坐在地上,好长时间后,她才清醒过来,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身边的人的胳膊,崩溃一般的哭喊道“是我家小芸!那是我家的小芸!” 第24章   火势实在是太大,小镇里只有一条河,距离点灯的地方隔了差不多两公里的距离,好在举办者细心,怕出这样的事情提前预备了两缸水以防万一,可从前从未闹出过这样的事情,两缸水也仅供救急智勇,纵使所有人拼命去救,两缸水都用尽了,也用了不少的时间,等小芸身上的火都灭了,众人才仔细的去看。   小芸整个人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脸上不知道是被烟熏得还是在泥地里滚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头发也发出烧焦时的焦臭味,从前光洁白嫩的脸蛋此时就像被大火烧过的树皮一般,变成了一片一片黑色的皮,没有人敢去碰她,他们怕一碰到小芸的脸,她脸上被烧焦的皮肉就会像那些树皮一样脱落,此时也无须旁人在说什么,张屠夫主动抱起小芸朝华银针的一路跑去医庐,华银针此时虽在现场,可身上什么药都没有,根本无法施救,华银针头也不回的跟着众人跑去医馆,话都没有顾得上与陆青戈说。   陆青戈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大大的草垛,那个草垛才刚刚被点燃,就被众人扑灭,现在正散出一阵阵的黑烟,还剩下一大半立在那里,它或许也是第一次被燃烧到一半又被熄灭,草垛的顶端被烧光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正大张着的在向空中叫喊着的大嘴,方才还是那样热闹的街道,仅仅只用了一瞬,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了起来,只剩下田地两旁的火把还在燃烧着,再过一会儿,等这些火把也烧完了,这里就会被黑夜所吞噬。   陆青戈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火把渐渐熄灭,他想起华银针说过,只要用火把将这些草垛点燃,未来一年之中所有的晦气与烦忧都会被烧掉。   陆青戈仿佛着了魔一般走过去,用手抚摸着那些干枯的麦梗,情不自禁的想,刚刚站在这里的华银针,在心里有没有许下什么期愿呢,被烧掉一半的草垛,是不是也只能将一半的烦恼烧掉。   他的步伐有些沉重,陆青戈拖拉了不少的时间才走到医庐,华仁心和锦生或许是听到了之前的动静,也早就赶了过来,小芸躺在床上,身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纱布,看不出是死是活,华银针坐在椅子上,头靠着椅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看起来已经累的不行,却是在强撑,华仁心干脆趴在了床边睡着了,锦生拿着帕子不停的给华银针擦汗,一脸的担忧,他从厨房端出一碗粥想让华银针垫垫肚子。   华银针安抚性的朝锦生笑了笑,将皱碗放在了桌上,他虽是满脸倦色疲惫至极却还是站起来和周婶说道“周婶,小芸只要熬过今天晚上,应该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能在那样的大火中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人活着,一切总会有办法的。”   周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全然不理华银针安慰他的话“活着…活着又有什么用,她变成这样,我倒宁愿她今天晚上挨不过死了,我的小芸,我的小芸,她今年还那么小,她那么爱漂亮,现在变成了这幅鬼样子今后可要怎么样才好,小芸要是知道自己变成这幅样子,肯定也活不下去了,我…我和她说了多少遍不要躲在草垛后面,在家里的时候她明明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他好端端的躲到草垛后面去做什么,呜呜呜…她没事情做,干什么非要躲到草垛后面。”   几个小孩子躲在大人后面,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翻点头摇头之后,推出去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子,小姑娘站在周婶面前,怯怯的“我知道小芸躲在草垛后面做什么,我们去找小芸玩儿的时候正好在吃糖葫芦,可是小芸有蛀牙,不能吃糖葫芦,小芸本来也不想吃的,她说吃了糖会变丑,后来……后来我们所有人都有糖葫芦,就小芸没有,我就把我的糖葫芦分给小芸了,小芸说,只要躲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我想,小芸可能是躲到草垛后面去了。”   周婶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那个小丫头的肩膀,恶狠狠的朝她骂道“没心肝的小娼妇,你闲的发慌拿着糖葫芦去我女儿面前炫耀什么?你不知道她有蛀牙不能吃这些东西吗,现在好了,她烧成了这副模样,你高兴了满意了?她脸上缺的皮肉,要从你的脸上挖出来还给她吗?”   华银针皱了皱眉,周婶即便此时再如何伤心这样对一个小姑娘也确实是过分了,他向前一步想要制止周婶,没想到眼前一晕就要向前倒去,陆青戈赶紧飞身进来,扶住华银针让华银针靠在他身上,而锦生则拍了拍周婶的肩膀,朝她摇摇头。   陆青戈心肠好,从前他遇到这种事情,不管对方是否与他相识,他总会多留些银子给他们,他心软,最见不得这样的可怜人,可他今天见周婶这样,心中虽然替周婶难过却也有些怨气,他抱紧了靠在他怀里的华银针,人心总有偏向,要做到像秤那样实在是难,华银针的难看的脸色,已经抓去了陆青戈所有的心绪。   锦生既然提醒她了,周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哭着。   女孩从未听过别人这样骂她,她年纪小,小娼妇这样的词句她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她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家中父母最多不过是揪着她的耳朵骂一句死丫头,她吓得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巴巴的说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故意拿着糖葫芦到小芸面前的,我没有想过要和她炫耀,糖葫芦是所有人都有的,我们只是想一起去找小芸玩儿,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早知道是这样,我宁可丢掉也不会把它带到小芸面前的。”   华银针听着小女孩的话,脸色突然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看着躺在床上被纱布包裹的小芸,眼神之中透露出不可置信,陆青戈察觉到他的异样,想要扶他到椅子上坐下,没想到被华银针强硬的拒绝,他死死抓着陆青戈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周婶,等着周婶问出那句话。   果然,没过多久周婶也反应过来了,她仿佛疯了一把,抓着小女孩的肩膀,发疯般的摇着“你说!你说!是哪个天杀的,给你们买了这么多糖葫芦!还一人一个这么阔气,你们的爹娘不可能会你们这么多银子,每个人给两个铜板已经差不多了,你们怎么会每个人都买了糖葫芦,一定是有人给你们买的,说!是谁!是谁!”   陆青戈显然也想明白了,他咽了口唾沫,看着华银针喃喃道“怎么会……”   小女孩哆哆嗦嗦的指了指华银针“是华大夫…我们去找小芸玩儿,在半道上遇到了华大夫,那些糖,是华大夫给我们买的。”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华银针,交头接耳,小声说这话“是华大夫…没想到是华大夫啊…”   “哎…华大夫平时对那些孩子就很好,几乎没有拒绝他们的时候,真没想到…是华大夫的话其实也不奇怪,不如说是在情理之中事情吧…”   “这…华大夫这次可真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华银针松开原本抓着陆青戈的手,他向前一步,背挺的笔直,他看着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周婶,嘴唇发白,动了动嘴唇,闭上眼,仿若叹息一般的吐出两个字“是我。”   周婶怔怔的看着华银针,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她越笑越癫狂“可笑…真是可笑,要救我女儿的,竟然是害她的人,真是可笑,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这样喊着,疯疯癫癫的就要朝门外跑,陆青戈一把捉住周婶“你站住,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如果小芸没有被烧伤,他给这些孩子买了糖葫芦,你还会怪他吗?他只是想让这些孩子开心一些,他有什么错?”   陆青戈再如何的可怜周婶,此时周婶这样说华银针,饶是陆青戈好脾气也被他惹出了火,他难得这样词严厉色的和一个人讲话。   周婶可不怕陆青戈,她挥开陆青戈抓着她的手,气势汹汹的反问“华银针他那里都是错!糖是他买的,火也是他放的,什么都是他华银针做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我为什么不能怪他。”   陆青戈从未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他气的脸都红了起来,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周婶看着他,哈哈大笑着夺门而出。   陆青戈还想去追她,却被华银针叫住了“青戈。”   他回头看见华银针朝他摇摇头,满是疲惫之色“算了,不要追了。”   华银针看着小芸,闭上眼“是我不该,是我的错。” 第25章   医庐里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声,福伯咳嗽一声“咳…大家都散了吧,这事儿吧,大家都摸着良心说,也不能只怪大夫一个人,大家可都别忘了,当年村子里发了时疫,是大夫救了我们,周家媳妇儿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儿,到时再让我家的老婆子去劝劝她就没事儿了,大家都散了吧,让大夫也休息休息。”   众人看了看站在那里,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的华银针,不少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都是叹了一口气,对着华银针摇摇头一言不发的走了。   更深露重,锦生从里屋找了件外衣披到华银针的身上,又轻轻摇了摇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华仁心,带着她到后院去了,锦生看着陆青戈,朝他指了指华银针,陆青戈知道他的意思,朝锦生点点头。   陆青戈并不着急先和华银针说话,而是拿着桌子上的粥又放到灶台上重新热了一翻,他拿着那碗重新温过的粥,放到华银针的面前,柔声说道“吃点东西吧,折腾到现在,你应该也累了。”   华银针摇摇头“我不累。”   陆青戈扶着华银针做到椅子上,然后他握住华银针的手,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他看向华银针的眼神无比缱绻又无比深情,陆青戈仰头看着华银针“银针,你看看我。你听我说,那不是你的错,这些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必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华银针把手从陆青戈的手心抽出来,他看着陆青戈,将他稍稍推远了些,华银针低声道“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没有给那些孩子买糖葫芦,小芸就不会想到躲到草垛的后面去,如果我点火的时候能更加仔细一些,如果我能在点火之前就发现小芸,她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陆青戈站起来,稍稍弯腰抱住华银针。   他从前是那样的希望十一能够变成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如今他却后悔了,当年十一不懂什么是感情,小心翼翼的学着每个人的连,生怕走错一步惹他不高兴,十年过去,十一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可他现在又无比的期望他能变回从前那个无知无觉,不会哭不会笑的十一。   若是没有感情,十一现在便不会这样的难过,这样痛苦,若是要这样细细算来,要说错也是他夏靖戎错。   他错在不该来见十一不该离开十一不该强迫十一,勉强他去学习人类的感情。   陆青戈一遍遍的在华银针耳边说着话“那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或许会有其他人给那群孩子买糖葫芦,就算点灯的人不是你而是其他人,那个人也未必能发现躲在草垛后面的小芸,你能将小芸救回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不必如此事事都强求自己,做到无愧于心便好。”   华银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无愧于心?”他推了推陆青戈,看着陆青戈的眼睛,然后抓着陆青戈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青戈,我问你,如果我的心是冷的,又要如何才能做到无愧于心?”   陆青戈摸了摸华银针的脉搏,与华银针十指交缠,他的额头抵着华银针的额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心又怎么可能会是冷的呢?”   华银针把脸埋到陆青戈的怀里,陆青戈的怀抱实在是太温暖了,让华银针忍不住就上了瘾,除了夏靖戎,再也没有人给予过他这样温暖的怀抱了,他抱着陆青戈,闷声道“青戈,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吧?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会讨厌我的,是吧?”   陆青戈抱着十一抱得更紧了一些,十一从前也这样问过他,当时他满口答应可转眼却又将自己说过的话推翻,陆青戈不知道他当年对十一说的那些话在十一心中到底站了怎样的分量,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往事不可追,若是夏靖戎无法兑现的承诺,那就让陆青戈来兑现,他就这样抱着十一,郑重的许下承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讨厌你。”   无论你是十一还是华银针,我永远不会弃你而去。   无论你是冷情冷性的十一还是温文尔雅的华大夫,我永远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厌恶你。   无论我是身居高位的夏靖戎还是那个凡夫俗子陆青戈,我将永远视你为我最深爱的人。   桌上的烛光在黑暗之中摇摇晃晃,陆青戈半蹲在华银针的面前,喂着他吃完了了那碗粥,烛火在墙上照出两个人的剪影,此情此情,陆青戈只觉得无比熟悉。   那年夏靖戎带十一回王府,夏靖戎便是这样半蹲在十一面前,喂着他吃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顿晚餐,兜兜转转,时移境迁,两人竟然是又回到了当初。   华银针拽了下陆青戈的袖子,然后朝他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只要陆青戈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只要听见陆青戈和他说话,他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这种感觉他心中纵然并不十分明白,可他得到陆青戈的答复心里已经安心许多,华银针隐约之间只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却又并不十分的真切“方才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替我说话,我真的很高兴。青戈…我…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说…”   华银针难得吞吞吐吐了起来,陆青戈有些疑惑“怎么了?”   华银针扭过去头,脸上有些发红,他看着印在墙上的两人的影子,很是挫败的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和你说。”   他站起来,收拾着房间里的物件,他把镜子之类可以的物什全都整理好藏在了床底的一个小箱子里,陆青戈有些不明所以,华银针主动和他解释道“你或许不知道,小芸这小丫头最爱漂亮了,而她也是全镇子里的孩子之中长的最好看的一个,如果让她一下子知道自己变成了这样,她年纪尚小,我怕她…皮囊皆是身外物,只要还活着,我想,我总能想办法治好他脸上的伤。”   陆青戈看到又重新充满活力的华银针很高兴,无论这时候华银针说什么他都会照做,更不要说只是把镜子藏起来这样小事情了。   华银针说完这句话,坐到小芸的床边,此时小芸脸上实在是算不上好看,可华银针并不在意“如果我一辈子都找不到良药能治好她脸上的伤,如果周婶还是无法接受,我想让小芸跟着仁心学医,仁心她与其他女子不同,虽然现在说这种话有一些狡辩的嫌疑,但是我想让小芸知道,有一副好相貌,然后嫁给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这并不是作为女子唯一的出路。”   陆青戈坐在华银针身旁,和他一起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小芸,轻声说道“她会明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天亮,华银针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昨天夜里趴在小芸的床边睡着了,他身上披着陆青戈的外衣,华银针先是探了探小芸的鼻息,心中松了一口气,人还活着,然后他推开房门,却没有看到陆青戈的人影,华银针昨日累了一天此时又刚刚睡醒,揉了揉眼睛。   院子里的枫叶红了,陆青戈不在医庐想来是出去了,华银针忍不住想:陆青戈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院中的枫叶红了。   他披着陆青戈的外衣,站在门口等着陆青戈的归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华银针欣喜的探头去看,却发现来人并不是陆青戈,而是周婶。   周婶提着一篮子鸡蛋,她挎着那篮子鸡蛋很不好意思的朝华银针笑了笑“大夫,真是不好意思,我昨天…哎!我昨天也是急昏了头了,您也别介意我这人就是说话直了些,搞不来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昨天福伯都劝过我了,也都和我说了,这不,我今天这就来给您赔罪来了,我知道,您看不上我这些玩意儿,但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我别无所求,昨天小芸被烧成什么样您也看到了,我知道的,您是有办法的,我只求您能治好小芸的脸…”   华银针听到福伯,心中一跳,他听着周婶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皱着眉打断了周婶的话“周婶,小芸的脸我会尽力去治,你告诉我,福伯和您说什么了?”   周婶还是那个爽朗的周婶,她笑起来的模样和当初说要给华银针介绍姑娘时的笑容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无端让人觉得背后发寒“大夫,您就别瞒我啦,我都知道了,您的血,可以治百病,那小芸脸上的伤肯定也不是问题的,我只要你一点点的血,只要治好小芸就可以了,人常说医者父母心,大夫,我就只有小芸一个女儿,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大夫,你难道会这么狠心吗?” 第26章   华银针朝后退了两步,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袋里疼的厉害,昨天的事情实在是来的太突然,福伯说要去劝一劝周婶的时候,他竟然忘了这一层,小芸脸上的烧伤很严重,他实在是没有把握可以将她完全治好,华银针是在实现想不明白,一张脸当真如此重要吗,他不愿意去骗周婶,与其给予她希望后又令她失望,不如一开始便把话说清楚“周婶,你不要听福伯说的,小芸脸上的伤我会尽量去治,现如今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只要我活着我便不会忘记她。”   周婶笑着朝华银针摆摆手,有些急躁的说道“哎呀,大夫,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她神神秘秘的把华银针拉到一边,又环顾四周,见四下无声,压低了嗓子朝华银针悄声说道“大夫,我知道这事不能乱讲,我这人嘴巴最严实了,只要你能把小芸治好,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我肯定不会乱说的,当年那样可怕的瘟疫您都治好了,小芸脸上的这点伤又算的了什么呢。”   华银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只觉得无比的烦闷,现如今,在他们的眼里自己早已经不是一个大夫了,当年能治好小镇的瘟疫全是靠着他身上这些“神奇”的血液,只是周婶和福伯的两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将当年他做的努力一笔抹去。   那年他刚刚学成出谷,来到这个镇子里便遇到了几乎无药可救的时疫,他不眠不休每天蹲在医庐里一边捣药一边熬药,他总记着华仁心和她说的医者仁心,人命宝贵,故而不敢随意拿人试药,每一剂药煎成后总要自己先尝一尝,周婶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他当年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华银针神色复杂,他实在是难以理解周婶为何会相信这种话,他说道“周婶,我会尽力而为。”   周婶着急的一跺脚,皱起眉两手插着腰看起来很是不满意,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了一声,要对华银针说的话都含在那一口唾沫那一句“呸”中了,周婶的火气没有了,她又求道“大夫,我知道,你这次是不过是想吓吓小芸,让他吃些苦头,您放心,我以后肯定好好管教他,不会让她偷吃了。”   华银针只觉得难以理解,周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明白“小芸变成这样,你把这叫做吃苦头?”   “看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救我可怜的女儿了。”周婶平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华银针。   周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默着把那篮鸡蛋放到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华银针“大夫,小芸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却不愿意救他,华银针,你到底有没有心?”   华银针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他现在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有心还是没有心、   锦生教他,如果想要夏靖戎高兴,那便做一个真正的人,只要自己真心对旁人,时不时的再给予他们一些礼物当做是惊喜,等日子过去了,那些人自然会予他回报,等到得到回报的那一日,他便会明白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人了。   从前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等到了那一日,只是自己未曾真心对小镇上的人们,因此心中不安,总是常怀愧疚只感;现在看来,他似乎早已经将这些人放在了心上只是自己还未曾发觉而已,可先前以为早已经等到了回报,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陆青戈和锦生回来了,陆青戈手上拿着两个大葱,像转笔一样在指尖转动,一不小心葱掉到了地上,陆青戈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连忙从地上捡起来又重新塞回锦生的菜篮子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先前因为周婶的一番话,华银针心中很不痛快,只是因为看到了陆青戈,那些不快又全都烟消云散了。   陆青戈总是那个特别的人,他总是在华银针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他也看到了华银针,他在不远处朝华银针招招手,华银针笑了起来,陆青戈跑到华银针的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华银针的身上,有些责怪般的问他“今天天冷,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你站在这里和些不想干的人说话干什么?”   陆青戈心里还有气,他故意把周婶说成了不相干的人,仔细想来,这或许也是陆青戈第一次对一个普通人有这么大的成见。   周婶冷哼一声“我是不想干的人?我的女儿被华银针害的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你说我是不相干的人?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蛇鼠一窝!不要以为你的主子是个王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世道上还是有王法的!华银针他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告到京城去,告到皇上面前,我也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陆青戈正忙着向华银针献宝,他把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塞到华银针的手里,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要去就去好了,我倒要看看,你真到了京城会有谁理你,告到皇帝面前,呵,只怕你这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锦生走的慢些,他路过门口的时候,把一个油纸袋塞到华银针的手里,华银针抬头一看,是他最喜欢的炒栗子,都已经剥好了,华银针笑着和锦生说了声谢谢,锦生又拿了块帕子让华银针擦手用,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看都没看周婶一眼。   华仁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华银针的背后,华银针一回头就看到了她的脸,被吓了一跳,华仁心温柔的朝华银针笑了笑,却不与他说话,而是笑眯眯的向周婶说道“周婶,我刚刚听到你们好像吵起来了?你们在说什么呀?是在说小芸的病吗?你放心吧,有我和银针在,我们会把小芸治好的。”   华银针出声想要阻止她,烫伤看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要完全根治讲一个人的脸恢复到从前的样貌又是谈何容易,明明昨夜华仁心才说,小芸脸上的伤很难办,为何现在突然就换了种说辞,且一夜之前华仁心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华银针怀疑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华仁心而是华妙手,他拉住华仁心的手“仁心!”   华仁心看着华银针拉住她的手,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的阴郁,但她仍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华银针的手“有我…姐姐在,你还不放心吗?我昨天是说过小芸脸上的伤很难办,但是有妙手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最喜欢研究一些新的药物了,说不定其中就有能治好小芸的草药。”   华银针心中的疑虑仍未散去,可华仁心的确能说出昨天夜里与他说过的话,华银针只能先将心中的疑虑压下,反倒是周婶,他拎起那篮鸡蛋,又要塞到华仁心的手里,华仁心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这么多的蛋,我一个人可吃不了,周婶你还是拿回去吧。银针,我送周婶回去吧,昨天闹了一晚上,我想周婶应该也没怎么睡好。”   华银针点点头,他忽然想起来,华仁心估计是一醒过来就发现他和周婶在门口了,于是问道“你吃过早饭了没有?要不要我从厨房拿一些糕点让你垫垫肚子?”   华仁心摇摇头“不了,今天锦生做的那些我不是特别喜欢,我过一会儿直接去福伯的酒楼里随便吃些就好。”   一听到酒楼两个字,华银针就不放心,他反复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要一早就去喝酒,你的胃不好。”   华仁心歪着头,笑眯眯的说道“我是个大夫,怎么可能会去喝酒呢。”   说完,她便扶着周婶出去了,她微微弯着腰,一边走一边和周婶说话,他的背影,就像所有阁楼中的大家闺秀那样,温婉又秀美。   华仁心扶着周婶慢慢的在街道上走着,周婶还是不太放心,抓着华仁心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仁心姑娘,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姐姐真的有办法,可以治好我们小芸脸上的伤?”   华仁心不着急回答他,反问道“如果小芸脸上的伤好不了,周婶,你就不要小芸这个女儿了吗?”   周婶不说话了,看起来很是为难,可脚下的脚步却不停“如果真的没办法治好,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我实在是…我只好…仁心姑娘,你刚刚不是还答应的好好的,说一定可以治好我女儿脸上的伤的吗?”   华仁心安抚的抚了抚周婶的脊背,安慰她道“我怎么会骗你呢,小芸的伤,治是一定可以治的,只是…”   华仁心停下了步子。   丰收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昨天晚上大家都累的不行,满街的落叶无人清扫,华仁心走在落叶上会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他喜欢这样响声,虽然细微,可拿声音却像踩断人的骨头那般,令人着迷又令人上瘾。   秋风吹到了华银针的院子里,吹下了大把大把的火红的枫叶,华银针看着那些飘落而下的枫叶,握着手上的肉包子和炒栗子,就这样看着,他并没有听到秋风呜咽着传来的警告声,他就那样看着满地落叶满院秋风。   华仁心也在这萧瑟的秋风里,看着周婶,轻声问道“周婶,你知道,银针的血吗?” 第27章   华仁心当天夜里很晚才回来,她扶着自己的头,今天这一天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完全记不得了,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只能从自己满身的酒气推断出,她大概是喝了许多的酒,最后醉倒在福伯的酒楼里,可到底为什么要去喝酒她却一点都记不清了,华仁心摇摇晃晃的走进医庐,扶着医庐的门,想喘几口气,一弯腰却忍住干呕起来。   屋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推开房门,华银针一看到哪个蹲在门口的人是华仁心,急急忙忙的就要跑出去扶她,还没有走进就闻到了华仁心满身的酒气,他皱着眉,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嫌弃华仁心,他把华仁心扶起来,忍住就开始数落她“早上答应的好好的,说只是送周婶回去,没想到这一整天都找不到你的人,我们都因为你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你是去喝酒了,你没事做大白天的就喝这么多就干什么。”   华仁心一脸迷茫的摸了摸头“我早上说要送周婶回去的吗?我不记得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我醉倒在福伯的酒楼里了,整张桌子上全是空酒瓶,奇怪,我为什么要去福伯的酒楼,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华仁心叹了口气,把她扶进房里,锦生他早就猜到华仁心定然是又醉倒在哪个地方了,早有预备,只等着华仁心一回来就把醒酒汤给她灌下去,华仁心一边按着脑袋一边撇着嘴,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手里的醒酒汤,时不时的晃一晃就是不肯一口气喝下去,华银针忍无可忍“你就一口气喝下去算了,拖的再久也没用,一定要喝。”   华仁心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幽怨的看着华银针“银针,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对我越来越凶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明明你以前还会和我一起喝酒一起去胡闹,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可爱。”   华银针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根本就是得寸进尺,自己也知道是胡闹,再怎么喜欢喝酒也不能像你这样,你小心像福伯那样,等老了之后一个月只能喝三杯,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华仁心捂住耳朵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哎呀没有听到没有听到!我饿死啦!锦生有没有好吃的呀!我饿啦!”   陆青戈拿了一盘白糖糕放到华仁心面前,自从他知道华仁心是华银针的救命恩人后,他对华仁心的成见少了许多,纵然不喜华仁心总是带着华银针喝酒胡闹,纵然看不惯华银针对华仁心总是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可也的确是华仁心与锦生弥补了他当年没有教给十一的,是他们教会十一感情,去教十一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每每只要想到这里,陆青戈便无法对华仁心又任何的成见,他好脾气的朝华仁心说道“吃吧,银针说你喜欢吃这个。”   华仁心的确是饿极了,也不管是谁给他拿的,抓起盘子里的糕点就朝嘴里塞,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是谁把糕点拿到她的面前,华仁心一个猛地抬头,嘴巴包的鼓鼓囊囊,一脸警惕的看着陆青戈,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嘴巴里的东西还没有咽下去,   她像一只嘴巴里藏了松子的小松鼠一样飞快的咀嚼着,华银针见她这样早已经习以为常,抬手倒了杯茶放到华仁心的面前“你慢一点,小心噎到。”   华仁心也不客气,一下就把那杯水喝的精光,她满足的打了个隔,瘫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然后突然又想起来陆青戈,原本瘫在椅子上的身子一下子就又坐直了,她指着陆青戈“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白糖糕,那些白糖糕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还有!你刚才怎么那么好心,你干嘛这么讨好我?”   陆青戈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明晃晃的说讨好,可陆青戈不是没有心肝的人,他看得出来华仁心与华妙手虽然长相一模一样,可并不是坏人,又她是华银针的师父,陆青戈对华仁心的成见也不过是因为他与华妙手一模一样的长相而已,他有意去逗华仁心“这些白糖糕是早上六下来的,我听银针说,这盘白糖糕早上锦生坐好了放在你的桌上你都没吃,再说了,我怎么就是讨好你了?锦生去帮你重新热饭菜了,这里只有我和银针两个人,由我来把这盘糕点端给你,总比银针端给你要好,我才不是讨好你,我这是减少你们接触的机会。”   华仁心想了想,觉得陆青戈说的好像有道理,一脸沉痛的朝着陆青戈摇头“实在是太心机了,皇城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陆青戈弯着腰,把头靠在华银针的肩膀上,捂住嘴不停的笑着,华银针看着华仁心,又看看陆青戈,一脸的无奈“少吃点,过一会儿锦生把饭热好,你又要吃不下去了。”华仁心突然想起小芸,他又问“对了,你今天去福伯的酒楼是去找华姑娘吗?她那里真的有能够治好小芸脸上的药吗?”   华仁心一脸茫然“什么药?小芸脸上的伤找到药治了?”   一听到华妙手,陆青戈不敢马虎,他对华妙手总是警惕着的,华银针对着华仁心摇摇头,也很奇怪的反问“不是仁心你早上和我说,华姑娘那里或许可以找到药,对小芸脸上的伤有帮助?”   或许是以为华仁心这次没有找到华妙手才会这样的反常,他主动安慰道“如果真的没有找到华姑娘,亦或者是华姑娘那儿的药对小芸没有用处,你也不必如此沮丧,时间还长,也不必急于一时,总会有办法的。”   华仁心摇摇头,她用筷子从碟子里夹起一块白糖糕,反反复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咬了一口,发觉入口时仍是从前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华仁心看着陆青戈,一字一句的问他“你是说,这盘是早上就放在我桌上,我却没吃,所以留下来的?”   锦生的把热好的饭菜端出来,成一字排在华仁心的面前,锦生恰好听了这句话,他朝华仁心点点头,有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脑袋,华银针帮锦生翻译道“是啊,锦生还以为你换了口味,不喜欢吃这些了,我今天早上看你也的确是有些怪怪的,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仁心,你…是不是病了?”   华仁心看着那盘白糖糕,神情复杂,他看着华银针,眼神之中很是不舍,她问道“银针,你想不想知道我姐姐,我,还有师父的事情?”   华仁心从前鲜少说起她的师父和姐姐,华银针除了知道华妙手最后拿了她师父的骨头来泡药酒之外,其他并不了解,只这一点还是华仁心某一日醉酒后不经意之间说出来的,华银针不愿强迫她,再加上她看今天华仁心的脸色实在是差“我不想听。”   华仁心微微一笑“可是我想说,银针,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和你说这些了。”   华银针不知道华仁心今天为何会如此反常,他的手不自觉的就抓住了陆青戈的衣袖,陆青戈垂眼看到了,心中叹息一声,主动握住了华银针的手。   华仁心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人,眼神在陆青戈身上顿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算了,多一个人知道也多一个人替他分担一些。”   “我的师父从前是宫中的太医,他与其他太医不同,无论是谁求到师父面前,师父都会尽力去治,师父膝下并无子嗣,我是师父从外面捡回来的,师父原本并没有想让我成为一个大夫,后来他见我天分高,便收我为徒教我医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   “可是我小时候贪玩儿,师父说什么我总不肯好好去听好好去学,师父让我煎药我总是把把草药直接扔到锅里去煮一煮就算糊弄了差事,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即使我这样他也从未打骂于我,可是每每我这样做,师父总会叹气,我不愿意听到师父的叹气声,却又总忍不住的要出去玩儿,后来,我就把妙手推了出去,我告诉她要摒弃杂念,闲事莫理,什么事情都没有钻研医术重要,果然,自从妙手出现之后师父开心了许多,他以为我总算是懂事了,可他不知道,坐在那里煎药除了医书什么都看不进去的是妙手,不是我。”   “师父给那些穷人治病,那些穷人付不出医药费,便会托识字的书生写一副字送给师父,师父收到的最多的便是妙手仁心,师父给我取名华仁心,我想,那就干脆让妙手与我区分开来,妙手只管什么都不想,一心钻研医术就好,而我就负责四处云游,遇到疑难杂症去问师父问妙手就好,可是我没有想到,妙手为了钻研医术,已经疯魔了…”   “有一天师父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只知道他是被皇帝砍头了,听说师父想救宫里的一个孩子,最后却被皇帝发现了,惹得皇帝勃然大怒,一气之下杀了师父,太医院空出了一个位子,妙手便填了上去,她本是不愿意,只是她与皇帝协商,师父的尸骨完全要完全交由妙手处理,我以后再如何,师父将我养大,她总会将师父好好安葬,没想到,他削去了师父的皮肉,拿了骨头来泡酒。”   华仁心缩在椅子上哭了起来“再后来,妙手发现纵然师父常年与草药作伴,骨头却没有任何要用,最后,师父的骨头被她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想要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华银针显然没有料到,平时那个活泼开来的华仁心,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不会安慰人,但他却学着陆青戈的样子,蹲在华仁心面前,摸了摸华仁心的头“不是你的错,将你师父削皮去肉,让你师父死后也不得安宁的是华妙手,不是你。”   华仁心猛的抬起头,他看着华银针,动了动嘴唇,大哭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28章   陆青戈总觉得她说的话哪里不对,但那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并不能说明什么,再者华仁心和华妙手实在是太像了,不仅仅是长相,甚至是声音身形,每一次看到华仁心的背影他总会错认成华妙手,不仅如此,陆青戈曾找机会试探过华仁心,他发现华仁心对华妙手的事情实在是太了解,这让陆青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他现在是陆青戈不是夏靖戎,没办法这么快就将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他看着嚎啕大哭着的华仁心,华银针正蹲在她面前轻声哄着她,陆青戈只觉得心中烦闷之气又增添了许多,他看着华仁心问道“你姐姐…的确是…仁心,你告诉我们关于华妙手的事情,是想提点我们什么吗?”   听到陆青戈这么问,华银针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扯着华银针的衣袖擦了擦眼泪,有关华银针的事情她不敢马虎,华仁心盯着华银针,郑重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妙手最近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不受我控制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也没办法劝她了,但是我知道,她的下一个目标是我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我的,为了不让我出现她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办法,妙手知道,我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叫华银针,一个是师父,另一个就是你了,银针,你要记得,倘若有一天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觉得我不再是我了,那是妙手假扮的我,你千万要小心。”   华银针不明所以,虽然他有信心可以分辨华仁心和华妙手,但他不想让华仁心担心,仍是顺从的点点头,并且提议“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就做一个约定,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约定,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安心一些?”   华仁心摇摇头,她沉默了一会儿,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小声说道“没有用的,她会一直看着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看着我,或许她现在就在看着我就在对着我笑,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陆青戈和华银针对视一眼,陆青戈用口型和华银针说了福伯两个字,华银针朝他摇摇头,转脸又是那副温柔模样,他只一味地顺着华仁心的话答应下来,生怕触碰到她心中的哪根弦“好,我听你的,我们不去做那种约定,仁心,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今天喝了不少酒,累了吗?再吃一点东西吧,锦生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华仁心看着桌子上的那些饭菜,的确都是她爱吃的,锦生一直跟着华银针,几乎事事都把华银针放在第一位,那时候华银针晚上睡不好觉,锦生担心他想去陪他又怕打扰了他,他自知无法为华银针做多少有用的事情,华银针在房里捣药他便在厨房里煲汤,只等着一早上华银针喝上一碗热汤能好受一些。   除了同样喜爱甜食之外,她与华银针的口味可以说的上是天差地别,华银针饮食多以清淡为主,而华仁心偏偏喜欢浓油赤酱的那些,她每次到华银针这里来,锦生总会单独做一些她爱吃的东西,有的时候怕华仁心觉得尴尬,干脆全都换成华仁心爱吃的,华仁心看着桌上那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小碗,眼眶一热“不吃了,我吃不下,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锦生温和的点点头,他把一碗汤朝华仁心推了推,其他的饭菜他放到了托盘上,准备端回厨房去,华仁心连忙拦住他“不要拿走!就放在这里,我想看着它们。”   锦生虽然不解,但还是按照华仁心说的,把饭菜放在了她的面前,和她做了个饿了就吃的手势,离开了,华银针也拍了拍华仁心的肩膀,然后和陆青戈一起走出房门,替华仁心把门关上。   他们一直走出门外,在漆黑的夜里,在小镇上一直走着,华银针回头看了看,他们离医庐越来越远,华银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我原以为福伯只是在胡说八道,现在看来,仁心或许真的是得了什么病,但我总觉得那并不像福伯说的那样,仁心得了失心疯,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我刚刚听仁心那样说,我有一种很…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我仿佛觉得华妙手和华仁心,根本就是一个人,可我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青戈,你说到底是仁心疯了还是我疯了?”   陆青戈听华银针这么说,他笑了一下,心中仿若卸下一块巨石“如果不是华仁心疯了,那就是我们疯了,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华仁心是你的师父,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样说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如果华仁心和华妙手真的是同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此时虽已入夜,却还未到深夜,街道上尚有三三两两的小贩,还有一些叫孩童回家的妇人,他们看到华银针时,全然不如从前那般热烈的上前打招呼,小摊贩们不约而同的看到华银针都转过了头,装作没有看到,那些呼唤孩子的妇人,看到华银针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噤了声,抱着自家孩子的手也更紧了些,直到华银针走远才小声的教训自己的孩子“大晚上的瞎跑什么,再乱跑小心有人像烧小芸那样,把你们统统抓起来烧掉。”   陆青戈是习武之人,听的远了些,他上一次与华银针在这街道上行走之时尚且说过这里的人对他很好,与对比现在,陆青戈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华银针不知道是没有听到还是不在意,陆青戈忍不住又问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镇上的人对你有些偏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你有没有想过之后要去哪里?”   华银针重复了一边陆青戈的话“要去哪里?”   他和陆青戈一起爬上一个小山坡,在山坡上坐下,山坡不高,却可以俯瞰整个小镇,夜晚的小镇渐渐陷入了沉寂,只剩下风吹过的响声和他们的脚步声,陆青戈舒了一口气刚要坐下,却被华银针拦住了“等等。”   陆青戈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华银针和陆青戈换了个位子,做到了陆青戈的左手边“你的左手边有一具兔子的尸体,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景象。”   陆青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从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他皱着眉想了想,当年他和十一还在京城的时候,有一年他也是这样和十一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也走到了一个山坡上,十一也是这样突然说要和他换个位子,只是当时十一并没有说明原因,他也没有问。   记得这件事的人不只有陆青戈,华银针也记得,他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微笑,和陆青戈坐在山坡上说道“你或许不知道,我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有个很喜欢的人,他待我如兄如父,有一年我也是这样和他坐在山坡上,刚巧,他的左手边也有一具尸体,只不过不是兔子,是人。”   陆青戈喉咙有些干涩,他问道“后来呢?”   华银针沉浸在当初美好的回忆里“从前我一直觉得,我在京城的那两年一直是我最开心的两年,虽然有很多的事情要学也有很多我搞不懂的事情,但是或许因为有那个人在,所以我觉得那是最开心的两年,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说出来你可能会吓一跳,他叫夏靖戎。”   陆青戈没想到华银针会和他说这个,他听锦生说,华银针这几年很少提到在京城中的时候,就算偶尔翻到从前的画作旧书之类的响起来了,也会闷闷不乐的一整天,可现在华银针分明已经对过去有所释怀,陆青戈有些震惊,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华银针看到陆青戈这幅呆愣的模样,难道放肆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早就知道在药庐里躺着的那个王爷是假的了,我本可以直接拆穿他,但我受不了那些假扮靖戎的人,所以我让他留了下来,但是正是因为有这个假王爷所以才让我认识了你,我想,这应该算的上是一件好事。”   陆青戈看着华银针的笑脸,不由自主也笑了起来,他宠溺的摸了摸华银针的头“是吗,能让你觉得与我相识是一件好事,我很高兴。”   华银针瞪了陆青戈一眼,陆青戈笑眯眯的把手放下,华银针这才继续说道“靖戎也很喜欢摸我的头,当时我和靖戎坐在山坡上,我不想让他看到那具尸体,他心肠软,我怕他看到会不高兴,我想,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并没有靖戎说的人的感情,后来,我做了一件让他很不高兴的事情,他说我是冷血的怪物,再然后我就被他赶走了。”   陆青戈垂下眼帘,他不知道应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华银针,他说道“你分明是有情,他又怎么能说你无情。”   时至今日,夏靖戎才明白当初十一几乎强硬的和他换了位子,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十一。   我当初将你救下,对你许下许多期望,从由始至终却又不曾好好的教过你。   我从未真正的关心过你,从未仔细去考虑过你在想什么,能让你开怀大笑的,也是陆青戈,而不是夏靖戎。   哪里你是无情,无情的分明是我。   陆青戈想的这么多,华银针统统不知道,他看着漆黑的夜,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和靖戎那个时候,是可以看到萤火虫的,今天我们应该看不到了,已经深秋了,恐怕不会再有了。”   陆青戈应该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放在华银针的手心,问到“这样,可以吗?”   夜明珠在黑夜之中发出淡淡的光,那样微弱的光,却让华银针几乎睁不开眼,他握紧了手心的夜明珠,仿佛这样就握住了那一点点的光,夜明珠躺在华银针的手心,让他真切的感受到,那一点点的光真的被他握住了,他微微抬头看着陆青戈,笑了起来,问到“青戈,你知不知道,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第29章   陆青戈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起来,他与十一分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每个月只有锦生偶尔会告诉他一些关于华银针的事情,他从锦生的传书中知道十一学了医术,当了大夫,知道十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知道夏靖戎在十一心中已经成了一个禁忌,他知道许多的事情,可他从未听锦生说起过十一有了喜欢的人。   十一有了喜欢的人,这意味着什么呢,或许之后的某一天,华银针会不再记得夏靖戎,或许当他在提及夏靖戎的事情,已经无所谓过去的事情,对夏靖戎的印象也仅仅存在于,夏靖戎只是小时候养过他的人而已。   夏靖戎宁愿他在十一心中永远是个不能提起的禁忌,不能提不能碰便说明还是在意,还是放不下,如果真的坦坦荡荡毫无顾忌,那便是华银针已经不再在乎夏靖戎了。   当初十一从山崖上跳下,夏靖戎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他以为十一死了,从那之后的一整年他几乎都躺在床上,偶尔有下床走动的时候,王府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能找打十一的影子,到了后来,夏靖戎只觉得自己很少有意识清醒的时候,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他病的厉害,拼了命的不知道给他灌下去多少名贵药材,想让他好起来,唯独夏靖戎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十一的死是他造成的,如果当时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如果当时没有赶十一走,不对他说那样过分的话,或许十一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觉得自己愧对十一,那场病是十一对他的呼唤,他病的越是厉害意识越是不清晰,十一的模样十一的话他越是能记得分明。   再后来,锦生传信来说十一被人救下,十一虽然还活着,可心病难医,他的病情反复起来,收到十一的消息时他的病就好一些,没有收到消息,他的病就坏一些,开始那几年他总会梦到十一是真的死了,每夜都会被惊醒,他把锦生传给他的书信藏在床边,夜里惊醒就看一看。   饶是如此,夏靖戎仍是时不时的会想,锦生是不是骗他,十一如果当时并未被人救起,那该如何。   他时时关注着十一担心着十一,又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惹起皇帝的怀疑,十一当了大夫,他便搜集那些绝世的医术孤本让人装成不识货的小贩卖给他,十一睡不着觉,他也跟着不睡觉,找了许多诸神安眠的香料送给锦生,他知道十一不想再提及夏靖戎,他便忍着,纵然在那个地狱一般的皇城之中如何的煎熬又是如何的思念他,夏靖戎也也绝不出现在他面前,实在是想他,便在书房中看看十一从前的话,去捡一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的回来。   可那些孩子和十一终究是不同的,夏靖戎也曾试着教那些孩子读书写字,那些孩子之中聪明的也有愚笨的也有,夏靖戎和他们接触的越久,就越是明白,十一在他心中始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如今他好不容易从皇城中逃出来,见到了十一,十一却告诉他有了喜欢的人,这让夏靖戎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反应,他笑的有些僵硬,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华银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陆青戈深吸一口气,他有些庆幸华银针会与他在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和他说这样的事情了,倘若有月光,华银针一定能透过月光发现陆青戈那张平日总是温柔的笑着的脸,现在变得难以言说的苍白,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也没有一丝的笑意,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陆青戈的脸上。   陆青戈继续问道“是谁?那人我认得吗?”   他害怕从十一说出华仁心这个名字,亦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知道十一喜欢上了其他人,陆青戈自己也想不明白了,如果十一有了喜欢的人,他应该为十一感到高兴才是,有了喜欢的人,那正是十一有了感情的最好的表现,十一是他养大的孩子,无论他喜欢谁,只要对方身家清白,他都不应该予以阻拦,现在心中的这种焦虑,不安,委屈,愤怒都不应该是他应该拥有的感情。   陆青戈抓住十一的手“银针,我…”   他想说什么呢,我们回去,我不想听,还是那句我喜欢你。   无论哪一句,在此时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   陆青戈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华银针搞不懂他的意思,却也没有把手抽出来,他摊开掌心,那颗小小的夜明珠正在他的手心发光,华银针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起来,他并不回答陆青戈的问题,只是看着那颗夜明珠,说道“青戈,你之前问我如果仁心和华妙手是同一个人,我应该怎么办,你问我之后打算去哪里,如果我说,这些问题我完全没有想过,你会不会笑话我?”   华银针低下头,他的脸上有些发红,他是不好意思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却…我却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荒谬了?”   陆青戈握紧了十一的手“银针,你喜欢的人是谁?”   华银针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陆青戈看着华银针的眼睛,心想:难怪今天空中没有星月,原来,他们都跑到华银针的眼睛去了。   被陆青戈盯着的华银针有些不好意思,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华银针说的话,既坦荡又带着羞涩“你或许也知道,我对人的感情,一向不甚了解,青戈,我问你,如果只要看见你就无法将视线从你身上转移,如果总会担心你每天过的开不开心,如果每天都会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你,锦生哪一道菜做的好吃我也想让你尝一尝,看到有趣的事情我也想告诉你,甚至看到地上的蚂蚁碰了头,我也会想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你说,这样,我算不算是喜欢你?”   华银针那样郑重的看着他,这让陆青戈知道这并不是一句玩笑,他将华银针的那句喜欢反复咀嚼,又放在心中百般的思量。   喜欢。   这是一个何其简单,又何其沉重的一句话。   如果他不是夏靖戎,只是陆青戈,他自然可以对华银针的喜欢轻易应承下来,可是陆青戈可以,夏靖戎却不行。   夏靖戎是王爷,即使再如何不想承认,十一也是他兄长的儿子,他们是血缘上的叔侄,即便他不管这些,可是十一从一出生,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十年前的那场赌约夏靖戎输得彻底,这十年中皇帝为了让夏靖戎能够接受吃人肉这件事情,对夏靖戎可以说得上是用尽了一切手段,亲弟尚且如此,对十一,皇帝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呢。   夏靖戎不敢去想,当初的噩梦好像一下子又回来了,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夏靖戎,这十年的时间里,夏靖戎少了从前的少年意气,也少了从前那份气魄。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本可以保护十一,又有什么资格去得到十一的喜欢。   十一的喜欢。   夏靖戎在心中一想到这句话,心中所有的烦闷之气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就照亮了夜晚的天空,然后又在夏靖戎的心上扎了一下。   十一喜欢的是陆青戈,是眼前这个没由来的就对他好的陆青戈,他不敢想,如果十一知道了夏靖戎和陆青戈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他会如何。   夏靖戎的顾虑太多了,多到他不敢去想他们的未来会是如何,但同时他也清楚的明白,他所想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答应了华银针的基础之上的,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去拒绝华银针,喜欢也好,疼惜也好,他无法对十一说出拒绝的话。   华银针有些紧张的看着一句话都不说的陆青戈,他扯了扯陆青戈的袖子,问道“青戈…?”   陆青戈回过神来,无论如何,十一喜欢的人是他自己不是其他人,单只这一项就足够陆青戈暂时不去理会之后的事情,他就像一个掉在井中的人,井口虽有亮光,却与他隔着不知道多少的阻难,他自幼怕疼怕苦,此时此刻,他最怕华银针难过,华银针的喜欢,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微微前倾,抱住华银针“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我很高兴,我现在比从前的任何时刻都要高兴。”陆青戈顿了顿,抱着华银针的手腕收紧了些“银针,我也问你,如果时时刻刻想的都是你,如果会害怕你离开,如果想替你承担一切的苦难,最疼惜最舍不得的人你,最留恋最放不下的热也是你,你说,这样,我算不算是喜欢你?”   陆青戈不等华银针的回答,率先开口道“银针,我喜欢你。”   银针,我喜欢你。   所有的荆棘,我会斩断。   所有的黑暗,我会挡在你面前。   所有的阻碍,我都会推开,然后让你走在一条平坦光明的大道上。   我不贪婪的奢求其他,只求你,待到你知晓所有真相的那一日,千万不要离我远去。 第30章   华银针轻轻回抱住陆青戈,把额头靠在陆青戈的肩膀上,他朝陆青戈的怀里靠了靠,两人靠的更加紧密了些,华银针有些眷恋的蹭了蹭陆青戈的肩膀,带着微微的哭腔“青戈,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明明一点都不难过,明明心中很是欢喜,可是我却忍不住哭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高兴到极致,人竟是会流眼泪的。”   陆青戈轻叹一声,用手指擦去华银针眼上的泪“这叫喜极而泣。”他拍拍华银针的背,就像幼时哄他睡觉时那样,动作又轻又柔,生怕让华银针感到不适,他又一次许下承诺“银针,所有你不明白的事情我都会教你,但你不必为了我去勉强自己去学去想那些自己不愿意想的东西,我…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如果有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让你难过,我希望…”   陆青戈说道一半,不说话了,他知道,纵然他是他无心,只要他还是这个王爷,总有一天,他会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伤了十一。   他摇摇头,继续说道“我只希望你记得,今夜我在这里和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在骗你。”   华银针听不明白陆青戈这句话的含义,他只觉得在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陆青戈不再是那个简单又纯粹的陆青戈了,他的身上仿佛背负了许多的秘密,就像一团迷雾一般遮在了华银针的眼前,让他看不清陆青戈的脸,他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未去深思,两情相悦,这已经足够把华银针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了,他从陆青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捂着脸坐在那里。   自从十年前分别过后,与十一重逢的这些日子以来,陆青戈还是第一次看到华银针这样稚气的举动,他坏心眼的去戳了戳华银针的脸,又摸了摸华银针发红的耳朵,吓得华银针一下子就要跳起来,陆青戈暗自发笑,引的华银针怒目而视,可陆青戈怎么会怕他呢,他拉住华银针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问道“大夫,我觉得我病了,你能不能救救我?”   华银针被他逗笑了,他本来也没想和陆青戈生气,他换了个姿势,倒真像是在替陆青戈把脉“你的心跳有点快,我医术浅薄看不出来你得了什么病,没法替你开药,我救不了你的。”   陆青戈与他玩闹起来,装出一副愁眉苦脸很是可怜的模样“大夫,我可是知道你是神医,所以才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这里来找你诊病的,只有你才能治好我的病,现在你却说治不了,这可怎么办?我当真是没救了吗?大夫,你想想办法吧。”   华银针假模假样的摇摇头“你这是不治之症,没救了。”说完把手收回,站起来作势就要离开,陆青戈一把拉住他,手指不偏不倚刚巧也搭在了华银针的脉搏上,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月亮出来了,月光洒在了华银针的脸上,明明是那样冷清的月光,照在华银针的脸上,却成了一片薄红,陆青戈摩挲着华银针的手掌心,惹得华银针的手心一阵阵的发痒,忍不住就要朝后面躲,他仰起头,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华银针,问道“大夫,你的心跳的也很快,你是不是也和我得了一样的病。”   华银针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下就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答道“是,我和你得了一样的病,一样的不治之症。”   华银针重新坐回到陆青戈的身旁,他反复的看着自己掌心的那颗小小的夜明珠,有一些没一下的拨弄着玩儿“青戈,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从前,我总是记不清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我想,我现在明白了,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去学,我想笑的时候便笑,想哭的时候便哭,真奇怪,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从前竟然不明白。”华银针顿了顿,继续说道“青戈,我想带你去见靖戎。”   陆青戈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华银针会再次提起夏靖戎,虽然他现在易了容,可声音未变,如果真的让华银针去见夏靖戎,那岂不是等于直接告诉他陆青戈便是夏靖戎,他还没有想到该如何答复华银针,便听到他继续说道“我从前一直以为我喜欢靖戎,现在想来,或许那不过是因为我幼时对他的依恋过重,所以我自己产生的幻觉罢了,如今我虽然不再喜欢他,但是我仍很想见他,我想和你一起去见他,我从前因为做了一件令靖戎很失望的事情,连去找他认错也不敢,但是现在我想站在他面前,然后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我听说他病的很重,还是因为心病…我在想,他的病或许是因为我的关系,如果靖戎能看到我现在这样,不知道是不是能让他不再怪我,让他开心一些。”   陆青戈不知道说什么好,华银针对夏靖戎有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夏靖戎既是将他养大的人又是他赶走他的人,陆青戈从前一直以为华银针不愿意提起他是因为华银针还在怪他,所以才不愿意见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能提,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早知如此,若是早知道…   可是哪里有什么早知道,这不过是他自己的一种无用的懊悔,他错过的十一的十年任凭他说多少句早知道都补不回来。   往事既已不可追,未来却掌握在他的手中,陆青戈打定主要,等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之后,他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向十一和盘托出,十一接受也好怪他也好,都没有关系,他们还有未来一辈子的时间。   他站起身,然后拉华银针起来,弯腰替他拍了拍衣褂上的尘土“银针,或许那位王爷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他的病或许也早就好了。但只要你高兴,怎样都可以,你想去见那位王爷,那我就陪你去见他,你见到他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太吃惊才好。”   华银针点点头。   陆青戈笑着捏了下华银针的脸,鬼使神猜的来了一句“银针,你喜欢的是陆青戈,还是夏靖戎?”   华银针笑了起来,他只以为陆青戈听他说起了夏靖戎的事情是在吃醋,华银针无奈的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装的再如何的坦然,陆青戈心中果然还是在意“我喜欢的是此时此刻在我身边的陆青戈,不是夏靖戎。”   陆青戈像是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心中轻叹一声果然如此,然后他拉起华银针的手“银针,我们走吧。”   月亮又悄悄的躲了起来,清冷的光消失了,而那个小小的夜明珠被华银针握在手心,透不出一丝的光亮。   整个世界又重新变成黑漆漆的一团了。   两人从山坡上走回小镇上,小镇上的人和从前一样,又和从前不一样,当他们看到华银针的时候,眼神开始有意无意的闪躲,华银针经过他们的摊位前,他们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生怕华银针和他们搭话,当华银针走过他们的摊位,没有和他们说一句多余的话,他们提着的心松了下来,他们又变成那些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的人了。   对话华银针的态度毫无改变的,小镇上或许只有福伯一人了,福伯刚刚钓完鱼回来,他拎着鱼篓,提着一根竹制的鱼竿,华银针微微一靠近就闻到鱼竿上有酒味,他看了一眼那根空心的竹制鱼竿,有些发愁,他拿福伯一点办法都没有,饶是他说的再多,福伯都不听“福伯,我说了,你不能再喝酒了。”   福伯心虚的看向别处,装傻道“喝酒?我没有喝酒啊,我是去郊外钓鱼去了,不说这个。”   福伯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喜帖,放到华银针的手心,又看了看站在华银针身边的陆青戈,想了想,又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喜帖放在的陆青戈的手里,然后他把鱼篓一放,一边喊着“大夫你先别走,等我一会儿啊”一边跑回了家。   陆青戈看着福伯的背影,心中总算有些许的安慰“小镇中总算还有…”   华银针笑了起来,答道“只有福伯待我,一如往昔。”   福伯家中距离这里并不远,他没有让华银针等得太久,很快就又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的又变出了两个喜帖,放在了华银针的手心“这两个,还要劳烦大夫替我转送,一个给锦生,一个给仁心姑娘。嘿嘿,下个月初二我的大孙子就要娶媳妇儿了,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来,我家里的宴席,是请了城里的厨子来的,酒也是埋了好几十年的女儿红,你们都要来,要是不来,福伯可要不高兴了。”   华银针将喜帖收下,笑着答道“我可不敢惹福伯不高兴,放心,那日我们一定到。”   福伯笑的合不上嘴“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把鱼篓塞到陆青戈的手里“你拿着,仁心姑娘最喜欢喝鱼汤,你拿回去给仁心姑娘熬汤喝。”   陆青戈看着手上的鱼篓,哭笑不得。   他们谢过福伯,提着鱼篓回到医庐,华银针推开华仁心的房门,房间里黑漆漆的,华仁心将房间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了一层黑布,,房里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桌子上有一点微弱的光,华仁心的身边有一个收拾好的包袱,华银针将喜帖放到华仁心的面前“仁心,你要走了吗?福伯下个月初二就要办酒了,他家的孙子要成亲,你不去看看吗?”   华仁心脸色苍白,眼下有着一圈浓重的黑影,看起来似乎是一夜没睡,她惨淡一笑“下个月初二?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银针,我明天要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我下次见面,倘若我还是华仁心,那么我的病就算好了,如果我不是华仁心,银针,在我死之前,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作为回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华银针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一阵风吹来,呼的一声就吹灭了桌台上的蜡烛,华仁心躲在阴影中,说道“我求你,我死后,将我的皮肉削去,只留下骨头,与那些药酒泡在一起。” 第31章   华仁心走的那一天,天上下着连绵的细雨,锦生去邻镇买药材了,今天恰巧不在,华仁心不让华银针送他,只到了医庐的门口就拦住他不让他向外踏出一步,华银针原本想至少送她离开小镇,却被华仁心摇摇头拒绝了,华仁心朝他眨眨眼,一脸的俏皮“小芸今天才刚刚醒过来,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小芸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担心我,还有,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事情我已经仔细的想过,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是华仁心,我会收小芸为徒,教他医术,但如果我不是华仁心,银针,小芸或许就要由你亲自来教了。”   华仁心接过锦生递过来的包裹,里面装了不少的东西,沉甸甸的,里面应该有不少吃的,有的甚至带着些温热,应该是锦生早上出门之前替华仁心准备好的,华仁心随手一模,摸到了一个像是牌子一样的硬邦邦的东西,上面刻着一个字,华仁心顺着纹路去摸,没摸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字,她也不好当着华银针的面把包裹打开翻看,但华仁心并没有想太多,她相信锦生不会害她,天上下起了连绵的小雨,华银针看着站在雨中还无知无觉的华仁心,放心不下“你等一等,我去找一把伞给你。”   华仁心点点头,只留下陆青戈和华仁心站在雨中,若是从前,华仁心必定一脸的不情愿跟着华银针进去,一起帮他找伞,可华仁心最近变得沉默了许多,在华银针面前他还可以勉强装作和从前的样子,在可是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现在她宁愿和陆青戈一起站在这里淋雨,也不愿意再去见华银针,她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别的感情,连华仁心自己也说不清楚。   陆青戈与华仁心相处的时间不长,一开始他因为华仁心那张和华妙手一模一样的脸,时时对她怀有戒备之心,后来又因为华银针对华仁心实在是太过温柔体贴,他又对华仁心有了一种莫名的敌意,等到陆青戈与华仁心熟稔起来,知道她不过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华仁心身上的谜团一下就又把她包裹,使得她变得沉默了起来,陆青戈对华仁心感情的变化,让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华仁心说,所幸华仁心也没有想要主动与陆青戈搭话的意思,这让他松了口气。   雨虽然不大,却下的又绵又密,雨水打湿了华仁心的发丝与面庞,这让华仁心看起来就像是在哭一样,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也不是伸手去擦,两人相对无言,华仁心突然问道:“我听妙手说你病得很重,就快要不行了,现如今,看来你的病是好了,是十一治好你的吗。”   夏靖戎心中并无意外,他虽然换了一张脸,但身形与声音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华妙手既然是华仁心的姐姐,会认出他他也并不觉得意外,华仁心没有在十一的面前戳穿他,这才让夏靖戎真正的松了一口气,说来很奇怪,一个人的气质竟可以在一瞬之间发生改变,夏靖戎只是随手拂去衣袖上的灰尘,这让他一下就从那个平凡的陆青戈变成了皇城之中的夏靖戎,他朝华仁心行了个礼“无论如何,多谢你未曾在十一的面前讲我戳穿,现在,还不是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的好时机。”   华仁心冷冷一笑,毫不留情的戳穿夏靖戎“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夏靖戎,你觉得什么时候才能算得上是好时机,你之所以化名陆青戈,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十一心中还在怪你,所以你才不敢见他吗?那日我和你们说起师父和妙手的事情,为什么没有让你出去,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她冷笑起来的模样与华妙手有几分神似,说来也奇怪,夏靖戎从没有见过这样冷笑着的华妙手,华妙手永远是一副温和模样,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华妙手的笑永远是大方又温和的笑,可夏靖戎却能从华妙手的笑意中看到几分讥讽的意思,华仁心好像会读心术一样,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刚笑起来的模样,有几分像妙手。”   夏靖戎只觉得一阵悚然,华仁心嘴唇动了动,惨然道“夏靖戎,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与妙手之间的纠葛旁人是不会明白的,那日我之所以将你留下,无非就是想多一个人替他分担一些,我不敢告诉他真相,他是我师父拼了命也要救回来的人,我不能…如果十一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他一定再也不肯作回华银针了。”   陆青戈摇摇头,辩驳道“你想让他做华银针,他心中却未必愿意,那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于我而言,他只是十一,不是什么华银针。”   华仁心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是自从师父死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救出他然后将他培养成和师父一模一样的人,如果我连这个目标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活着还能为了什么,夏靖戎,我知道,十一他一直喜欢你,无论是为了谁,为了我也好为了十一也好甚至为了你自己也好,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变成了如同妙手那样的人,在他坠入深渊之前,你一定要拉他一把。”   华仁心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夏靖戎“皇城里的那些事情,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我知道你是想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之后再告诉银针所有的真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所有的事情未必如你会如你所愿,你想将他永远保护在羽翼之下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有些事情,你是不是提前告诉他,让他与你一同分担比较好?”   夏靖戎冷了脸“你想让我告诉他什么?告诉他的亲生父母想要将他当做…还是告诉他为何锦生会没有舌头我十年前又为何将他赶走,告诉他这样的事情,不是太荒谬了吗?这些事情,十一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他永远是现在这个会哭会笑,无忧无虑的十一,华姑娘,你没有在十一面前将我戳穿,我的确很感激你,但你千万不要说些多余的话,否则我一样会生气。”   华仁心怜悯的看着夏靖戎,又问道“无忧无虑?哪有人能一辈子做到无忧无虑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如果先被银针自己查出来,你又…”   夏靖戎打断了华仁心的话“不会有这种可能,我会在他查出来之前将所有事情都解决,等一起都处理好之后再告诉他真相。”   华仁心不说话了。他看着在屋子里四处翻找雨伞的华银针的身影,忽然想起来,想起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她瞒着师父偷偷跑出府去街上玩儿,不仅弃病人于不顾,更是毁了一罐师父很是看重的药,后来下起了雨,她怕师父生气,不敢回家,躲在了城中一位民间大夫家中的屋檐下,师父撑着伞,一家一户的敲门来找她,她原以为师父会责怪她又不听话,可师父仅仅只是递给了他一把伞,满脸慈祥的笑着,然后说了一句“没有淋湿就好,仁心,我们回家吧。”   从此之后,华仁心一分为二,一半是为了让师父高兴细心钻研医术的华妙手,一半是可以尽情玩闹尽情向师父撒娇卖乖的华仁心。   如今她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掉在她的身上,却再也没有人会撑着伞和她说一句回家了。   华仁心用早已湿透的衣袖擦了擦眼睛旁的雨水“我该走了,我想要的那个替我撑伞的人早已经不在了,我在这里等多久他都不会再来了。”   等到华银针拿着伞急匆匆的跑出来的时候,华仁心早就走了,华银针四处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华仁心的影子,奇怪道“仁心跑到哪里去了…我明明让她等我一会儿。”   夏靖戎出声提醒道“她早就已经走了。”   华银针这才发现夏靖戎还站在雨里,他赶紧撑开伞挡在了夏靖戎的头顶,半是责怪半是心疼的问他“没事做站在雨中干什么?为什么不躲在屋檐下面,这种雨看起来不大,人站在那里没一会儿就会被淋湿的,你要是病了我可不会煎药给你喝。对了,仁心什么时候走的,她没带伞你就让他这样走了?你怎么也不拦着他?”   夏靖戎握住华银针的手,顺势从他手中把伞拿了过来,撑在两人的头顶“我可拦不住她,你知道她一向不怎么喜欢我,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或许是你的动作太慢了所以她等的不耐烦了?”   “平时家里的东西都是锦生收着的,今天锦生刚巧去邻镇买药材了,不在这里,所以我才花了一点时间,如果锦生在的话我很快就能找到了。”   “哦…是这样吗?”   夏靖戎和华银针一路走着,他想起华仁心临走之前说的那句,无论等多久,他想要的那个替她撑伞的人已经不会再来了。   他握紧了华银针的手。   他这辈子,十九岁之前是江州总万人敬畏的潇洒王爷,十九岁之后被囚在皇城中的病鬼。   他见过这世上美好又靓丽的风景,也去过这世上最灰暗最泯灭人性的地方,更做了一件他这辈子都难以接受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离他而去。   所幸,这浑浊的天地之中,他还有十一。 第32章   小芸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一阵刺痛,她醒过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这里看他,只有医庐中的那些人在照顾她,如今华仁心也走了,陪小芸玩儿的人又少了一个,医庐里很安静,从屋檐上一点点掉下的雨声她都听的格外清晰。   嘀嗒,嘀嗒,嘀嗒。   小芸呆呆的看着淅淅沥沥的雨,那些雨滴不知道是滴在了哪里,轰隆轰隆的在小芸的耳边喧嚣,她心想:如果点灯那天也有这么大的雨就好了,如果她没有嘴馋去吃那串糖葫芦就好了,如果她只小小的咬了一小口,没有躲到草垛后面就好了。   华银针送走华仁心,回到屋中,却看到小芸正躺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原本想去替小芸熬药,看到她这幅样子,脚步顿了顿,转了个弯走到坐到小芸的床边,问道“小芸,你在想什么?”   小芸眨眨眼,不在盯着那些连绵不断的雨,转而看向华银针,她问道“华大夫,你说我是不是因为吃了糖所以才会变得这么丑?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变回从前那样?”   华银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经小芸提醒,他这才想起来从前他从前因为小芸的蛀牙,因此和周婶说过,让她骗小芸,说是如果再吃糖的话长大之后就不好看了,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小芸会躲到草垛后面吃糖,向来也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定数,正是因为他说了这句话小芸才躲到了草垛的后面,正是因为他给那些孩子买了糖葫芦所以才会惹得小芸想吃糖,归根结底,所有的一切竟都是因他而起,他也怨不得旁人。   华银针把陆青戈赶去煎药,自己坐在小芸的床边,他心怀愧疚,又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华银针隔着厚厚的一层纱布,轻轻点了一下小芸的鼻子“小芸,或许你有许多事情现在还不是很明白,或许你现在听我这样说会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但事实是,一个女子,存活于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并不是她长的好不好看,家中有多少钱财,又嫁给一个怎样显赫的贵人,生了一个怎样的孩子,人这一生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做,未来并不仅仅只有嫁人一个选择,即便是嫁人,倘若嫁给一个仅仅只是在乎你的容貌的男人,这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人总会老去,能够仰仗姣好的容颜的时间,也只有那转瞬即逝的短短几年。”   华银针又想了想,继续道“我并不是认为嫁人不好,嫁给一个喜欢你并且对你好的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如果你因为容貌的缘故,认为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意义,那便是大错特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仁心教你医术,你可以像仁心一样成为一个大夫,亦或者你想做什么都好,我只希望,小芸,你可以不必因为一句皮囊而自暴自弃,认为你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你脸上的伤是因我而起,我会尽量去治,只是能否全部根除,我…并不确定。”   小芸眼中透出迷茫之色,华银针说的这些她其实并不是全部都能明白,说的也是,她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罢了,这些话有些大人都未必能全部明白,一个孩子又怎么能想得通呢,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思绪,她努力的思考着华银针的意思,一知半解的问道“华大夫,我不太明白,是不是我以后只要乖乖听话,老天爷就会让我的脸变得好起来,如果我做的不好,老天爷不满意,我的脸就不会好起来,但是仁心姐姐还是会陪我玩儿,是这样吗?”   华银针一向不信这些什么鬼神之说,对所谓的命运更是嗤之以鼻,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和老天爷又有什么关系。”   小芸一脸的认真“如果华大夫能治好我,那一定是小芸乖乖听话让他满意了,所以他才让那些能治好我的药被华大夫发现。”小芸动了动,仰头看着头顶的木头,说道“华大夫,我虽然年纪小,有许多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但是我知道的,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我的脸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我自己不听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些天我躺在这里,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你们说的什么我能听到,那天阿娘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觉得她说的不对,华大夫,小芸会变成这样并不是你的错,是因为小芸自己不听话,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我记得华哥哥从前和我讲过,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只要乖乖认错,总会有改正的机会,所以我想,只要我以后听话,一定会有治好的那一天的。”   华银针听着小芸的话,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说,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一辈子都治不好呢。”   小芸想也不的答道“那就是小芸做的还不够好,华大夫,我知道的,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嫌弃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最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希望你变回从前的样子,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那个华大夫,那个会给我们买糖葫芦讲故事的华大夫。”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华银针这样想。   纵然是他无心,可是小芸的伤的确因他而起,他又怎么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即便他能,这小镇上的所有人,也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华银针并不回答小芸的话,他朝小芸笑了笑“小芸,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替你煎药。”   已经是深秋了,华银针感受到了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寂寥之感,今天锦生不在,华仁心也这样凄凄惶惶的走了,自从小芸烧伤后,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怪他都躲着他,如今小芸醒来,却是除了陆青戈之外,第一个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院子里的那棵大大的枫树的树叶落了一地也没有人去搭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今年这秋天,他竟忘枫叶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落下,他走到煎药的药房,他只吩咐陆青戈去熬药,却从没有想过陆青戈究竟会不会,华银针站在门口,看着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的陆青戈,他到现在连火都没点的着,手上抱着个药罐子,灰头土脸的盯着几块煤,不知道如何是好。   华银针笑了起来,他走到陆青戈身边,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干净的布,沾了水将陆青戈脸上的煤灰全都擦干净,陆青戈有些尴尬,他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华仁心从他怀中把他抱着的那个药罐拿走“煎药不是抱着药罐就能把药煎好的。”   陆青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想说点什么有趣的话去逗华银针开心,却敏锐的发现华银针的不对劲,他皱着眉问道“银针,你怎么了,是不是小芸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孩子说的话,你不用…”   华银针摇摇头“没有,小芸没有说什么让我伤心的话,她很懂事,非但没有怪我,反而还告诉我说,这些不是我的错。”   陆青戈松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   华银针拿着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炉火,说道“在你没有来之前,我曾经吓唬小芸,我告诉她如果她再吃糖长大以后就不会变的漂亮了,那天他之所以躲到草垛后面,我想,或许就是因为的这句话,你说,如果我没有和她这么说,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说到底,这一切的源头,还是我。”   陆青戈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番纠葛,华银针总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陆青戈随手拿起一把伞强硬的拽着华银针走出医庐,两人来到那天点灯的稻田边,那个巨大的草垛现在还没有被收回去,似乎被所有人都刻意的遗忘了,陆青戈把伞交到华银针的手里,自己站在雨中,指着那个草垛,问他“银针,你告诉我,那天你在这里,有没有许下什么愿望。”   华银针急急朝陆青戈的身边跑去,他始终记得陆青戈的病,最近他的脸色虽然好了许多并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华银针是大夫,他最是知道,有时一点点小病便是一切的起源,下着雨,田边的路都变得坑坑洼洼的,他踩着泥泞有些气急败坏的朝陆青戈喊“陆青戈!你又在发什么疯!”   四下无人,陆青戈在雨中,大声问他“那天你在这里,点燃这个草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华银针看着陆青戈,抿了抿唇,然后他手微微一松,油纸伞掉到了地上,他一步一步走到陆青戈的身边,低声说道“我原今后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皆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陆青戈笑了起来,他张开手,等着华银针朝他扑过来,华银针看到他的动作,果然扑到他怀里,陆青戈浑身湿漉漉的抱住华银针,轻轻在他耳边亲了一下“小芸的事,你不必过于自责,正如你所说,能救回来已是万幸,只要活着,什么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救她,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是你的错,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个大夫,银针,当时你站在这里,许下这样的期愿,已经够了,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情,永远活在自责与内疚之中。”   华银针紧紧的抱住陆青戈,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和头发,然而华银针早已顾不上这么多,也想不到其他了。   他闭上眼,回想起那个草垛被点燃的一刹那所燃起的火光。   他把脸埋在陆青戈的怀里,抱着陆青戈抱的更紧了。   我原今后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皆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第33章   华银针与陆青戈冒着雨跑回医庐,华银针这十年来获得小心谨慎,生怕做了什么惹得旁人不高兴,他难得这样荒唐过,要是让锦生知道了,又要被他训斥一顿,他们一路说说笑笑,陆青戈也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在江州的那段岁月,他与华银针刚推开医庐的门,就发现那位假王爷不知道什么从床上起来了。   和陆青戈相处的这段时间实在是太令人高兴,高兴到华银针几乎都亏忘了医庐还有这么个人躺在这人,陆青戈揉了揉华银针的头“你让他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也够了,本来没病的人,被你这样弄下去,脸色都发青了。”   华银针得意的笑了一声“谁让他没事情做,要毛重新靖戎,我偏偏要让他吃些苦头。”   陆青戈拿它没办法,这点小事他不和华银针计较,他无奈的摇摇头“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银针,你先去换身衣服吧,小心得了风寒。”   华银针虽有不满,却也明白陆青戈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他不愿让陆青戈难做,点点头,自觉回避。   假王爷站在屋檐下,即使看到了陆青戈的身影也并不向陆青戈走去,直到看见陆青戈低头与华银针说了些什么,华银针离开之后,他这才主动走过来,和他说道“王爷,我们该回去了。”说着递给他一封信。   陆青戈将封口撕开,快速的浏览了一翻信中的内容,是府中的老管家传来的书信,说是这几个月他一次都没有见皇帝,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发了皇榜,半个月后便要广招名医替王爷治病了,倒是无论他如何阻拦都是拦不住的,陆青戈皱着眉,面色不善的问道“什么时候走?”   假王爷答道“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即刻启程。”   陆青戈叹了口气,将信件扔回假王爷的手中“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与他话别。”   一听到他提到华银针,假王爷不自觉的就捂住肚子,“尽快。”   陆青戈敲了敲华银针的房门,推门进去,华银针正在擦头发,他从华银针手中将毛巾抽走,自己亲自替华银针擦拭起来,他是手法轻柔,看起来很是熟练“银针,我要走了。”   华银针不说话,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两人才刚刚表明心迹,陆青戈自然也是不愿意和华银针分别,可是皇城里的事情他无法像华银针明说,他对皇帝又颇为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引起他的怀疑,陆青戈只能劝道“我答应你,等我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就会来这里找你,我记得,下个月初二是福伯的孙子结婚,至多一个月,我会回到这里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喝福伯的喜酒。银针,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解决,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华银针纵然舍不得,但也知道陆青戈与他不同,他想了想,和陆青戈确认道“至多一个月?”   陆青戈点点头“至多一个月,我一定会回来。”   华银针笑了起来“好,我相信你,青戈,待到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你就还来此处找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要和我一起去喝福伯的喜酒,这可是你说的,不止要一起去喝福伯的喜酒,我还要和你一起去见靖戎,然后我们一起去江州,我少年时听靖戎提起过,他说江州是个很好的地方,我想和你一起去。”   陆青戈从背后抱住华银针“等此番事了,你想去哪里都好,我都会陪你,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你等的太久。”   陆青戈不再和华银针说其他,他把华银针的头发擦干才离开,华银针透过窗户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他原本还能看到陆青戈的背影,到了后来,连一点点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从秋初至秋末,陆青戈在这里呆了整整一个秋天。   明明昨日才送走华仁心,今天却又送走了陆青戈,锦生要到今天晚上才能回来,他身边的人,似乎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离他而去。   医庐里只有华银针一个人,如今也没有人来找他诊病了,他们宁愿多走十几里的路到邻镇去看大夫,也不愿意到他这里来。   不过华银针并不感到沮丧,他宁愿自己乐的清静。   自从十年前离开京城之后,他鲜少提笔画人像,近几年画多是小镇中的景致,陆青戈走后,他有重新拿起笔,开始描绘其陆青戈的模样,明明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在华银针的笔下,又显得格外俊朗起来。   只可惜华银针的这种清静并没有持续的太久。   周婶手上捧着一个碗,匆匆忙忙的跑来“大夫!我听说昨天小芸醒了,我今天来看看他,她这几天怎么样,脸上的伤好些了吗?”   华银针正在煎药,他把手上的扇子放到一边,朝周婶摇摇头“我尚未找到根治之法。”   周婶咽了口唾沫,无比期待的看着华银针,眼神中散发出一种狂热的光“大夫,我倒是知道有个法子,是仁心姑娘告诉我的,她说一定有用,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了。”   华银针有些想不通了,华仁心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提起又能够根治小芸伤痕的妙方,按理说这种事情华仁心绝不会瞒着他,更不可能只单独和周婶去说,但无论如何,既是华仁心说的那想必不会有错,或许只是华仁心一时忘了,于是华银针问道“是何妙方,可否告知予我,我自当尽力一试。”   周婶嘿嘿笑了两下“要说这药材,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药材,只是那些治烫伤的普通药材罢了,只是其中有一味药引却是难得,不…不…我说错了,这药引并不难得,只是要看华大夫你肯不肯给了。”   华银针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口中的药引,是什么?”   “大夫,都已经现在了,你还在装糊涂吗?你的血不就是药引吗?你知道的呀,当年那场瘟疫你不就是用这个治好我的吗?你当年既然治了我,现在为什么又不能救我的女儿呢?”   华银针被周婶看的心里发寒,但他却是一步都不朝后退,他不知道这些自己和周婶说了多少遍,但他仍是一字一句的解释给周婶听“我从前就告诉过你,不是我不救,是我的血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就算你把的血都抽干了,也不会有任何的用处,我不相信仁心会和你说这种话,周婶,我想你或许是累了,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过几天再来看小芸吧。”   周婶拉着华银针衣袖,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大夫,我给你跪下了,你不能这么狠心,你或许不知道,城里有一户富贵人家早就看上咱们小芸,只等他他家的孩子生下来便要把小芸嫁过去当童养媳,人家为什么其他女子不要偏偏要小芸,不就是因为小芸长的好吗?他们答应我会给我一笔钱,我全都合计好了,就拿这笔钱给我家的小憨娶个媳妇儿,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现在每晚都睡不着觉,我不敢让他们知道小芸毁了容,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逼着我还钱的,大夫,你是知道的呀,我家里的大儿子是个傻子,如果没有这笔钱,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大夫,你就帮帮我…”   华银针吧周婶的手从他的衣袖上掰开,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跌坐在椅子上,他难以置信道“她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你怎么可以对她做这样的生气,小芸他自己知道恐怕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吧,周婶,小芸在你眼中就只是一个换取钱财的工具吗?”   华银针冷冷的看着周婶“我现在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治好她,还是任由她一辈子就这样,或许我不费心治她这才是帮了她,周婶,你回去吧,不要在我这里闹了,我的血没有任何的用处,等再过一段时间,只要小芸愿意,我就会带她离开,那笔钱,你自己去想办法。不要让我看到你,你现在只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   周婶突然笑了起来,尖细的笑声让华银针感到浑身不适“恶心?你说我恶心?”   “华大夫,你没有孩子,你是不会体会一个母亲的心情的,正是因为你没有孩子,所以你才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我知道你不愿意,不过没关系,你愿不愿意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原想好声好气的和你说,没想到你却不肯配合,华银针,实话告诉你,我是找准了时间来的,仁心姑娘走了,那个王爷也走了,锦生也不在,你以为,今天还有谁能护得住你?”   小镇上的人突然一个接一个的全都出现在了华银针的眼前,他们不约而同的,手上握着一把尖刀,面无表情的看着华银针,华银针明白了,此时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这几年,他扪心自问,对小镇中的人并不差,如今却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不知道是锦生骗了他,还是他付出的不够多。   他在那群人中扫了一眼,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这个小小的医庐里,福伯却不在,或许是他们有意瞒着福伯也或许是福伯自己躲起来了,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有几个平日里和华银针熟络的劝他“华大夫,我们也不想这样对你,我们也知道,周婶说的是有荒谬,但你就当是圆她一个心愿,若是真的没有用,说不定之后她也不会再执着了,华大夫,你平时对我们大家这么好,再多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34章   华银针冷笑一声,他看着说话的那人,明明是一张温温吞吞的脸,看起来却比浑身透着一股阴郁之气,华银针厌恶的扭过头,不去看他“你比周婶,更加的令我恶心,周婶只是纯粹的想要我的血肉,去换取一些前菜,你却是有着一副早已烂了的心肠,内心贪婪自己却又不肯承认,手上拿着刀,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仁慈的面孔,真是可笑。”   那人气的脸色青白,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目露凶光,他被华银针说中了,气急败坏的狡辩道“你是个大夫,救人本就是你的天职,我们又不是要了你的命,你不愿意就不愿意,何苦说这些话来挖苦我们呢,华银针,我们从前真是看错你了。”   华银针呵的一声,面露讥讽,他站起来,朝那人走去,毫不畏惧他手上的尖刀,看着那人的眼睛,说道“你说反了,看错人的不是你们,是我。”   那人握着刀,哆哆嗦嗦的,华银针越是向他靠近,他越是哆嗦的厉害“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过来了。”   华银针偏偏又向前一步“你不是要我的血吗?你手上就拿着刀,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你又在怕什么呢?”   只听他大叫一声,刀已经抵在了华银针的脖子上。   周婶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她只是想要一点华银针的血治好小芸的脸,却从没有想过要华银针的命,其他人一下子也被他的动作吓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一阵脚步声传来,走过来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发出了几声沙哑的叫声,好不容易她站在了门口,众人才发现来的人是小芸,小芸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脸被纱布裹得看不出她的模样,只能透过眼睛的两个洞隐约的看到一点斑驳的烧伤,小芸的膝盖和手上全是血迹,看起来摔了好几跤,从前小芸随意走两步就能到的距离,现在却让她摔的血迹斑斑。   她站在门口,声音早已不是从前那般黄莺一般的婉转甜美,变得沙哑又粗粒,小芸透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手指紧紧的抓在了门上“你们在干什么?”   华银针有些吃惊“小芸…?”   小芸看了看这些手握尖刀多人,又看了看人群正中被人挟持着的华银针,她恨恨的盯着这些人,指甲嵌进了木头里,大声的嘶吼道“我问你们在干什么!”   惊讶的不止是华银针,所有人看到小芸都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他们又都松了一口气,张屠夫朝小芸哈哈的笑着,手上的刀却没有放下“哎啊,芸丫头,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快回去躺着吧,我们正在想办法治好你脸上的伤呢,你放心,过一段时间你就能变回从前那个漂亮的小芸了。”   小芸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他们“我不要变回去。”   张屠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一脸疑惑的会有看了看周婶“不要?你说什么傻话?你从前不是最爱漂亮了吗,这会儿怎么又说不要了?”   小芸站到进口,和那些村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说道“我…我刚刚,听到阿娘和华大夫说的话了,我不想嫁给人家当童养媳,我长大以后是要嫁给华大夫的,华大夫对我们这么好,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张屠夫啧了一声,很是厌烦的看着小芸“华银针对你好?哈哈,小芸,你是被他骗了,我们大家都被他骗了,如果他真的对你好,又怎么会不救你呢,你不知道吧,他是个坏人,你现在变成这幅鬼样子就是华银针害的,你还说想要嫁给他?”   “不是这样的…是小芸自己不听话,再说了,当时,不是你让大夫点灯的吗。”小芸这样说道,她想了想张屠夫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恨,眼中好像有一股火要烧出来,她说道:   “华大夫才不是坏人!华大夫从来没有说小芸现在是鬼样子,也从来没有说小芸现在不好看,你们才是坏人!华大夫还告诉我说,女子这一生并非只有嫁人一条出路,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做的,你们不要这样对华大夫,他会疼的。”   会疼吗?   华银针有些迷茫。   被刀架在脖上的感觉,他并不害怕,他甚至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更加恐怖的事情他都经历过。   已经许久没有人担心过他会疼,如今由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更让他有了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他突然开始不希望小芸长大了,长大后的小芸,如果忘记了现在是这样的维护他,忘记了她也曾经担心过华银针怕疼,对华银针来说,无疑是另一种的伤害。   众人看着小芸的眼光怪异了起来,他们互相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道:   “不嫁人?女子不嫁人,你让你的爹娘有什么脸面出门,小芸,你是被他迷的失了心智了吧。”   “是是是…一定是这样,这个华银针,真是可恶,小芸的年纪还这样小,他竟也忍心下手。”   “哎…我们从前竟然都被他骗了,没想到竟到今天才看清华银针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一想到我从前对他那样的好,我心中就忍不住的生气,华银针,可真是没心肝,他还配叫做人吗?”   华银针淡淡道“我没有心肝,你们就有吗?我不配做人,你们就配吗?”   周婶哼了一声,她翻了个白眼“别管小芸那个死丫头,你们不要在听他说些废话,也不要管他到底有没有心肝了,他这样的人,我们就算对他再好恐怕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动,既是如此,我们又何必对他客客气气的呢,我们只管把他抓起来,割肉取血就是了,就是死了,那也是他自己自找的。”   众人不再理他了,小芸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一言不发的站在了井口,华银针时时刻刻盯着小芸,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睛,喊道“小芸!你做什么!”   井边又窄又细,根本不足以站上一个人,小芸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婶,说道“阿娘,你和华大夫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想治好我的脸只是想把我卖给镇上的王员外,你们总是不愿意听我说话,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阿娘,你听着,如果你们不放开华大夫,我就跳到井里头去,我死了,你无论如何也不好向王员外交代了。”   张屠夫想偷偷的绕到小芸后面把她抓下来,小芸却早早就发现了他,稍稍挪动了一步“阿娘,你让他们不要过来,井口湿滑,我怕我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周婶急的直跺脚,心中暗骂小芸不识抬举,坏她的事“小芸,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唬阿娘,你快下来…”   小芸是周婶的女儿,周婶在想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但她此时除了华银针,其他的早已经不在意“阿娘,你让他们都出去,不然我真的会跳下去的。”   “周婶,我们先不要管小芸了,这丫头只是吓唬吓唬你,她不敢真的跳下去的,我们还是先把华银针的血拿到手再说。”   “我呸,小芸如果真的跳下去了,拿笔钱你替老娘赔吗?你们快出去,出去!”   “这…周婶,大家都是一番好心怕你一个弱质女流受了欺负才好心来帮你,我们也不是你花钱雇来的,凭什么要听你的呢,要我说,周婶,你就狠狠心,先不要管小芸了。”   “你放屁,你们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是一清二楚的,你们想看看华银针的血是不是真的有用,想来捞一点好处,我告诉你们,我可是认识京城里的人的,还有,别忘了,之前还有个王爷住在这里的,你们现在要是不听我的真的把华银针弄死了,我就把你们做的事情全都告诉那位王爷,到时候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周婶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还是算了吧,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可是今天是最好的时机,他身边的那个锦生也不再,等到了明天,锦生回来了,我们想要再下手可就没机会了。”   “算了算了,谁知道周婶那个疯婆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呢,万一是假的我们岂不是亏了,我们就听她的,今天就都先走吧。”   “不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是真有用,我岂不是亏大了。”   小芸怕拖得时间久了周婶真的会被那群人说的动心,她逼迫道“阿娘,我的病还没好,现在很难受,我一难受我的腿就打哆嗦,阿娘,我等不了太久了,你们都商量好了吗?”   周婶一听小芸这么说,果然急了“你们还不快出去!别窝在这里给老娘惹麻烦,滚滚滚。”   那群人互相看了看,一脸的不甘心的全都退了出去,拿着刀挟持华银针的人也仿佛泄愤一般,把刀朝地下一扔,咒骂着走了。   小芸却还是不肯下来“阿娘,你也出去。大夫,你去把门锁好。”   周婶有些不敢相信小芸会说出这样的话“连我也要出去?”   小芸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像是几百天没有喝过水的人,她诱哄着周婶“阿娘,你不听我的话吗?大哥现在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   周婶连连摆手“好好好我出去,小芸,你不要冲动,我这就走。”   待到所有人都走了,华银针把门关好,他走到井边,想扶小云下来,小芸却推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这个孩子像是一下子突然长大,成熟了许多,她仰起头看着华银针,虽然脸上被纱布包裹着,但是华银针就是能看得出,小芸是在朝他笑,小芸盯着华银针的脖子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   “大夫,你没事就好。” 第35章   华银针神色复杂,小芸方才的表现完全超出了华银针的想象,根本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比起其他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小芸知道了周婶打算将她卖给城里的员外,或许是受了刺激小芸才一下子成熟起来,华银针斟酌道“小芸…我和你母亲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小芸看着华银针,她很是不能理解华银针现在这种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表情,但华银针这是再担心他,这一点她总归是能明白的,于是小芸点点头,平静的说“我都听到了,华大夫,阿娘想把我卖给城里的员外做童养媳的事情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一直到没有说不愿意没有向撒娇哭闹,她以为我一直不知道而已,我其实都知道的,阿娘对我再怎么好,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永远也是比不上哥哥的,大夫,你不用担心我,小芸已经是个大人了,你说的其实有道理,如果我的脸治好了,我就不得不嫁到员外家了,华大夫,我不愿意这样,我害怕,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比我小好多岁的人。”   华银针有些心疼这个异常早熟的孩子,他难以想象,从前小芸在他面前的笑着说长大要嫁给他,当时的小芸,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小芸是不是在隐晦的向他求救“你有没有怨周婶,或者怨过你哥哥?”   小芸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记得了,或许有吧,又或许没有,哥哥什么都不知道,还很疼我,我没有办法去怪哥哥,至于阿娘…我就算怨她也没有用,倒不如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开心。”   华银针半蹲下,与小芸平视,他看着小芸的眼睛,认真道“小芸,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跟着仁心或者跟着我学医术?”   小芸转身,跑到门口,微微踮起脚尖去看外面的风景,街道上空无一人,她从小在在这条街上长大,知道周婶打算将她卖掉后,她也从未奢求过有人会来救她,离开的事情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小芸跑回华银针的身边,低下头“离开吗……?华大夫,那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我阿娘。”   华银针想了想“可以,但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了。”   院子里只有华银针和小芸两个人,小芸想起从前,她每每来这里找华大夫玩儿,院子里总有许多等着看诊的病人,锦生哥哥会一边给华大夫打下手一边做一些好吃的糕点,拿出来给他们吃,她就算翻了错华大夫也从不责罚她,只会捏捏她的鼻子,温柔的和她说着“下次不可以这样。”   她那是总想着,如果长大能嫁给华大夫就好了,华大夫有温柔又好看,肯定比那个面都没有见过的员外家的孙子要好许多。   曾经那样的院落,如今因为她变得萧条起来,茅草屋和满地的落叶,明明景致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当初的乐园现在却变成了众人逼迫华大夫放血的地方,小芸难以忍受的闭上了眼,她踩上堆在一起的落叶,发出咔擦一声,小芸朝自己家中的方向看着“是这样吗…那好吧,华大夫,我想和你们一起走,虽然我很舍不得阿娘,但是我想如果我脸上的伤不治好的话,她或许也不会愿意见到我。大夫,你七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在想些什么呢?你的爹娘也会把你卖给其他人吗?”   华银针摇摇头“我七八岁的时候…我记不清了,我记事晚,十二岁之前的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的爹娘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长的是什么模样。”   小芸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真可怜,大夫,我们什么时候走?等锦生哥哥回来了我们就要离开了吗?”   她心中对华银针,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她与华银针的这一点共同点,让小芸有些高兴。   华银针说道“不,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还要等一等,福伯的孙子要成亲了,福伯前几天专程拿了喜帖给我,至少要喝完福伯的喜酒再走。”   小芸想起来了,福伯的确是有个孙子要成亲了,之前福伯和小芸提过,还请小芸当天去看热闹,可现在她并未收到请帖,或许是福伯怕她这幅模样吓到别人,自从她醒来,她一次都没有照过镜子,华银针也可以的将镜子藏了起来,她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变丑了,但现在仍是有些失落“福伯的喜酒…下个月初二,好在时间也不算太久。”   华银针察觉到她在想什么,他怜爱的摸了摸小芸的头“去睡一会儿吧,晚上锦生回啦了我们做好吃的给你吃,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小芸想吃糖葫芦。”   “不行。”   “…哎,大夫,你这样很难有姑娘会喜欢你的,没有姑娘喜欢你,你就只能等小芸长大然后小芸嫁给你了。”   “没有姑娘嫁给我也没关系,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小小年纪不要管这些大人的事情,快去休息,不然等你好了也不给你吃糖,晚上也没有狮子头了。”   “大夫,你喜欢的人是陆哥哥吗?大夫和陆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你在这里要等的人,是不是也是陆哥哥?”   “小芸,回去睡觉。”   “切,大夫真小气。”   小芸噘着嘴不高兴的躺回床上,华银针无奈的跟上她,替她盖好被子,华银针从窗外看着灰蒙蒙的天,虽是山雨欲来之势,他却总相信终有一日会雨过天晴。   锦生回来的时候发现华银针正坐在屋子里收拾草药,他眼尖,发现华银针的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伸手要去摸,却又担心弄疼了华银针,只能啊啊的叫着,华银针放下手中的草药,安抚的拍了拍锦生的手背,让他不要担心“没什么,只是下午的时候周婶带了村子里的人来取我的血,后来小芸以死相逼,他们才悻悻收手。那个时候,小芸站在井口,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是无能,如果他真的因为我死去,我恐怕做鬼也不得安心,锦生,我已经明白了,有时候只是一味的做一个好人是没有用处的,你且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华银针此时虽是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   锦生从桌上拿笔,在纸上写了个“谁。”   这正是华银针也想不清楚的地方,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福伯,但周婶又莫名其妙的提起了华仁心“我不知道…或许是福伯的,他们还提到了仁心,个中缘由我并不清楚,”   华银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用为我担心,事情已经过去了,锦生,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我和靖戎进宫,你说从前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是吗?”   锦生点点头。   华银针露出怀念的神色,一旦提起小时候的事情,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夏靖戎,至于他的生身父母,他连模样都不知道,华银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的模样,你知道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吗?他们是宫里的侍卫和宫女吗?为什么把我丢在皇宫里,为什么我后来又会被靖戎收养,各种的缘由你知道吗?”   锦生犹豫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摇头。   华银针似是早已预料到是这样,虽是意料之中,却难免有些失落“下午小芸问我,我七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的父母是否会将我卖给别人。我连我的父母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即便是想怨想恨,也不知道去怨谁恨谁,我时常想,他们是不是有苦衷,逼不得已才将我丢弃。”   锦生沉默着,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不会说话了,如果他会说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就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华银针,他想了个办法转移华银针的注意力,锦生提笔写下,当务之急尽快离开这里。   华银针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暂且不再想自己的父母,对于锦生的建议他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锦生,我打算下个月初二喝完福伯的喜酒就要离开这里了,青戈答应我会在下个月初二之前,把所有的是事情都处理完来这里找我,锦生,你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吧?”   陆青戈和华银针的关系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朋友,他们也从未可以掩埋什么,陆青戈又是锦生叫过来的,华银针与陆青戈的关系是如何一步步的变质,锦生看在眼里,他想要阻拦却又不忍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来不及了。   一说起陆青戈,华银针忍不住就笑得眉眼弯弯,他与陆青戈实在是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可以回忆,靠着这些回忆,在一个月的日子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熬“青戈他对我很好,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原本就没有想要瞒着你,他和靖戎很像,不仅仅是像,他有许多的习惯都与靖戎一模一样,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他与靖戎的相似而对他有好感,有一段时间我也想不明白,我喜欢的究竟是青戈还是靖戎,但是现在我自己清楚,我喜欢的是陆青戈,不是夏靖戎,他们两个是不同的人,这一点我还是分的清的。”   “锦生…?”   锦生被华银针叫了一下,这才突然回过神,他有些无措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锦生“锦生,你会不会觉得两个男人互相喜欢有些怪异,令人难以接受?”   锦生摇摇头。   如果说他和陆青戈在一起有什么担心的,那便是锦生和华仁心,他们都是被华银针视作家人的存在,锦生没有意见华银针放下心来“谢谢你,锦生,这些年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开始说起对未来的美好祈愿“我想先将小芸送去仁心那里,我们几个大男人,照顾一个小丫头到底不太方便,然后我想去京城去看看靖戎,我想把他的病治好,然后我们去接仁心和小芸,我想去江州,我听靖戎和我说起过,他说那个是个很好的地方,我想你们一定会喜欢,或者不是江州,去其他的任何地方都好。”   小芸渐渐能下床走动,华银针开始教小芸辨识草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一天天的也冷了起来,可是直到初二当天,陆青戈都没有出现。   华银针像是毫不在意,当天早上就换好了衣服,却不出门,一直待在屋子里画画,锦生推开门进来,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华银针抬头看去,日光照的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他反应过来“是吗…这么快就到吉时了吗,锦生,你先去吧,我…我还想再等一会儿,青戈走之前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去喝福伯的喜酒,我不想他回来之后却发现我失约先离开了。”   锦生无奈的想要拉华银针一起去福伯家,华银针却剧倔强的不肯离开,他看向锦生的眼神中带了些哀求的神色“锦生,我想他或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许他马上就到了,他答应过我不会失约的。”   两人僵持不下,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福伯家的大儿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满头的汗“大夫!大夫!不得了了!我爹!我爹!在喜宴上好好的,刚刚突然晕倒了!您快去看看吧!” 第36章   华银针随手拿了个小药箱,带着锦生急匆匆的跟着福伯的大儿子朝福伯家里走去,华银针一路走一路问“怎么回事!我昨天见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倒下了,福伯今天可有什么异常?”   福伯的大儿子也想不清楚,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异常?没有啊,我爹今天和前几天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早上起来还练了一套太极拳呢。”   华银针突然停了下来,面色不善的看着福伯的大儿子“你们让福伯喝酒了?”   一听华银针提到酒,福伯的大儿子还是一副搞不懂的模样,华银针突然停下来,让他差点撞上了华银针的后背,他皱着眉,思忖着“酒…?啊,是,今天小峥成亲,我们特地把买了好几十年的女儿红挖出来,再说了,今天我儿子成亲,爹他喝点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吗?大夫,你不会是怀疑有谁在酒水里下毒了吧?不可能的,我爹从不与人结怨,谁会想要害他呢?”   一听到华银针提到就,福伯的大儿子反应不过来,锦生却是知道华银针是什么意思,他拉了一下华银针的衣袖,朝华银针摇摇头,示意华银针福伯若是因为饮酒过度晕倒,那很有可能是故去了,华银针心中有些烦躁,连带着说话都不客气了起来“从未与人结怨?怎么没有,我看与福伯结怨最深的人就是你了,呵,喜宴之中喝酒你还敢说情理之中?是,若是旁人自然可以多饮一些,可是福伯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福伯一个月只能喝三杯,你们一定要看着他,他今天喝了多少?”   华银针冷着脸,约靠近福伯家,一阵阵的哭声就越是清晰,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前,大门上贴了两个大大的喜字,院子里布满了用红绸做成的装饰,福伯的鱼篓和预感放在角落里,竹制的鱼竿到了下来,断成了两截。   他继续向厅中走去,众人自觉的给他让出了一条道,福伯倒在地上被人中簇拥中,旁边跪着一个老妇人,脸上的妆都哭花了,新娘的头上还盖着红盖头站在原地,很是娴静的模样,华银针打量着桌子上的酒,十几个坛子都已经空了,他心中来火“我看着满桌的酒罐都空了,你告诉我,福伯到底喝了多少就?”   福伯的大儿子原想冲上去揪住华银针的衣领,好好揍他一顿,让他为自己这种口气付出代价,可他忍了忍,后退一步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跪在福伯身边哭着的老妇人,就为维持跪着的姿势朝华银针爬去,泪水在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划过,她捂着心口一直哭着,华银针叹了口气,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推开了,老妇人拿手绢胡乱的擦了擦眼角的泪“大夫,先不要管这些了,您赶快看看,我就老头子还能不能救得回来,老天爷啊…”   华银针一看福伯的脸色便已经知道是回天乏术,但他仍是先探了探福伯的鼻吸,然后摸了摸脖子上的脉搏,又替福伯扎了针,福伯仍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福伯醒不过来这是华银针意料之中的事情,可福伯就这样死了,他又为此感到难过,他慢慢将福伯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下来,老妇人不肯起来,他便也跪在了福伯的身侧“福伯去了。”   原本安静的站在那里的新娘子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身边的喜娘被吓得惊叫一声,新娘很是不耐烦的把盖头甩到地上“你们搞什么啊!我好好地嫁到你家里来怎么会遇到这种倒霉事,我这还没嫁过来呢就遇到这种事情,以后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真是晦气,我求你行行好送我回家去,辛亏我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还不愁找不到一个好人家。”   福伯的孙子气的脸色发红,他手指着新娘,不停的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这女人,我爷爷死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新娘子扶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头饰,摸着自己手上的玉镯子漫不经心道“我如何?你看不过眼自可以与我和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看到上我爹爹是县里的县令吗,你可千万别到了现在还和我说那些喜欢我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回相信的。”   福伯的大儿子沉不住气了,他一把推开拦着自己的丫鬟,冲到华银针面前,锦生要去拦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揪着华银针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大夫,你别瞎说,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喝酒还能喝死人的,你说我爹死了我爹就真的死了?你要是没本事治,就直说,要不是去邻镇路途遥远,你以为我们还会找上你?”   周围的人看着华银针窃窃私语“就是啊,喝酒喝死人,还真是闻所未闻。”   跪在地上哭的老妇人大声呵道“都给我住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揪着华银针衣领的人手送了下来,华银针面色不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扶锦生,老妇人走到华银针面前,朝他跪下然后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大夫,大夫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儿子不懂事我给你赔不是,但是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家的老爷子要是醒不过来,我家小峥才刚娶的媳妇便要和离回娘家,好好的一个喜事变丧事,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见人,大夫,我家的老爷子现在真的不能有事,他从前和我说过,说大夫您的血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爷吧。”   华银针将老妇人扶起,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去额头上的血污“我救不了他,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老妇人捂住脸,泣不成声“大夫,你就这么狠心吗?我家老爷,在所有人都对大夫有偏见的时候,还是亲手把请帖送到您的手上,我和他说让他不要请你了,他就是不听,为了这个,还和儿子大吵了一架,大夫,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他突然就倒了下去,说的过一些,我连他最后的遗愿我都不知道,大夫,我家老爷还没有喝过第二天早上的孙媳妇茶,你就真的忍心让他就这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吗?”   华银针只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的熟悉,当时周婶也是这样求他,当时他又说了什么呢“不是我不想救,如果我的血真的能够令人起死回生,我一定会救他,可是怎么可能呢,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不是大夫,是神仙。”   是了,华银针想起起来了,当时他就是这样对周婶说的,之后呢,之后周婶又说了什么?   之后周婶说:他不管这些,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   果然,老妇人说道“大夫,我不管这些,我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凡人,凡是总要试一试,我家老爷说过的,当年那场瘟疫就是您用您的血治好我们的,当年可以,现在为什么就不行?大夫,您行行好吧。”   华银针有些烦躁的一甩手,老妇人和周婶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这就像是轮回一般,好不容易暂时解决了周婶,又出来了一个,兜兜转转,所有的事情竟又回到了原点。   华银针不由的对他们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他本应该是哪个永远也不会生气的化大牛,可他现在猛的一拍桌子,大声的反问道“我说了我没办法!你们如果真的关心他,又为什么要让他喝这么多酒!我有没有和你们说过,让福伯喝这么多的酒我根本就救不回来!你们是他的家人为什么自己不看着他!现在才后悔,已经太迟了。”   华银针的手心一阵发麻,老妇人愣住了,眼中的泪却是不曾停下,她像疯了一般朝华银针哭喊道“即是如此…即是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你为何要等我家老爷除了事之后才来,你明知道今天是他孙子成亲,他肯定会喝酒,你为何不早些过来看着他?”   华银针低声笑了起来,垂下头反问道“你说这种话,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   老妇人擦了擦泪珠,脸上悲伤的表情逐渐消失,她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个优雅慈祥的老妇人,他挂上一丝浅浅的微笑“大夫,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不管你的血有没有用,你就当是我疯魔了,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总要取你的血试一试!”   华银针是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新来,他的手腕上多了几道大大小小不等的伤痕,他捂住自己的头,四处看了看“锦生!”   他走到锦生的旁边,扶起锦生轻轻摇了摇他,锦生醒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华银针。   华银针叹了一口气“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锦生刚清醒过来就看到华银针手腕上的伤痕,他焦急的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替华银针进行见到的包扎,华银针一边看着锦生替他包扎,一边感慨道“还好小芸没有跟着我们一起过来…希望她一个人在家能好好的。”   锦生替华银针包扎完之后,犹豫了几下,比划着问华银针在想什么。   华银针坐在那里看着地牢中唯一的天窗“我在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想,锦生,我只是害怕,青戈让我在这里等他,我怕我等不到他了我,他答应过我一个月一定会来这里找我,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由来,我怕他遇上什么事情。从前我将生死之事早已看淡,人这一辈子总会故去,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我只希望他们试过,知道我的血并无奇效之后便是送我们离开,我实在是很担心青戈…”   锦生又在华银针的手心写下:怨否?   华银针答道“怨吗?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倘若真要我置身处地,如果青戈死在我的面前,而他死前又告诉我有一个人的血可以救他活过来,恐怕我也会不择手段,哪怕将那人剥皮去骨也要将他的血弄到手,他们想要我的血我可以理解,我并不为此感到难过,我只是觉得…他们没有一丝犹疑就将我们敲晕了抓起来,这的确让我觉得有些…锦生,是不是我做都不够好,所以才让他们这样对我?”   华银针继续道“还有福伯,我很想问问他,他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的血,还是因为我是华银针,可惜,他现在没办法回答我了。”   锦生拍了拍华银针的背,看了看被自己撕破的衣袖,又在华银针手心写下:出去之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华银针笑起来“你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锦生摇摇头,不告诉他。   “锦生,这些年你在我身边,一直照顾我,我心中其实…对你很是感激,你毫无缘故的对我好,教我如何去做一个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华银针在手心重新锦生写的那个字描摹即便,有些不确定“仅仅如此…?”   锦生点点头。   华银针的尾指勾住了锦生的尾指,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有些新奇,锦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惊讶,华银针不好意思了起来“这是小芸教我的,说是和其他人做约定的时候,可以这样做,锦生,我答应你,此番若能顺利逃脱,出去之后,我会替你画一幅画像赠与你。” 第37章   地牢中昏暗又潮湿,华银针早已经忘记了距离他们被关进来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多久,只有胳膊上的斑斑血迹提醒着他,他说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华银针针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锦生身边,锦生身上的衣服因为替他包扎伤口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在地牢中点上香,等华银针昏睡过去之后边还有人来放血。   华银针脸色仓苍白,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没撑住倒了下来,华银针倒下声音把锦生惊醒,他担心的服气华银针,手指搭上了华银针的手腕,又轻轻摸了摸华银针布满伤痕了伤痕的手臂,华银针的左手的手臂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华银针捂住自己的头,问道“锦生…过去多久了?”   锦生扶着华银针靠在墙上,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半月。   华银针抬起手,数了数自己手上的伤痕,不多不少,刚好十五条疤,他叹了口气,被关在地牢里半个月,华银针几乎快要忘了外面的阳谷是什么样的,他抬起头,眼前是黑漆漆的墙“已经这么久了吗,我从前站在太阳下,从未觉得时间过的如此漫长,在地牢里的这些天,我还以为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没想到只过了十五天,锦生,如果你会说话就好了,我其实很想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我不是没有想过我的父母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怕,我怕他们是故意将我丢弃是故意不要我,所以我一直都不敢问,锦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锦生拍了拍华银针的背,从自己破烂不堪衣服上,又扯下一块布替华银针包扎,华银针拗不过他,无奈道“锦生,等到了晚上,他们就会重新再我的手上再割一刀,这样下去,你有多少衣服都不够替我包扎的,地牢中阴寒潮湿,你不必为了我…”   锦生不管这些,他见不得华银针的身上有多少伤痕,他替华银针包扎完之后,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往事不可追,何必执着从前之事。   华银针笑了笑,他稍稍动了动,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他也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树枝,原本想跟在锦生的后面写些什么,后来他停了许久,终究一个字都没有写,“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吗?锦生,我的过去我自己却一无所知,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很可悲吗?我至少想要知道我的父母长得什么样子。”   地牢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锦生紧张的站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的人只有那名老妇人,她身后并没有跟其他的什么人,相比起锦生的紧张,华银针显得很是镇定,他动都没有动,只是稍稍抬手把锦生拉到一边,他仰起头看着站在牢笼之外的老妇人,处境虽截然不同,华银针却一点没有被挟持的自觉,他悠悠道“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你们总算是发现我的血没有任何用处了吗?”   老妇人缓缓向华银针走来,她垂下头,咳嗽了几声,扶着地牢的木质门框勉力不让自己倒下来,她看起来很是憔悴“大夫…什么方法我都试过了,可是没有用,我听周家的媳妇说,你的血只是个药引,具体的要配合其他药物由于你亲自煎熬才会有用,大夫,我们对你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没有脸再来见你了,若是又其他的办法我们也会再来叨扰您,我们已经尽力了,我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来见你,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让我家的老爷活过来,我会让村子里的人替你盖一座庙,让我的子孙后代永远供奉你,大夫,我求你。”   若是从前的华银针听到这些话,心中或许会觉得她实在是可怜,可最近类似的话华银针已经听的太多遍,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提醒着华银针不可以相信这些人,华银针有些疲倦了,他懒得再多说写什么,只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老妇人叹息一声,她也快要撑不下去了,这半个月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半梦中总会浮现出福伯在喜宴上倒下的场景,她累极了,反复和华银针确认道“大夫,你不肯吗?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是不肯答应吗?”   华银针闭上眼不与她争辩“我早已说过,不是我不肯,是我无能为力,寿数天定,凡人又要如何去扭转乾坤?”   老妇人干枯的,长满了皱纹的手紧紧抓着门框,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坐在那里的华银针,眼中疯狂之色更甚“可是大夫,我知道的,你不是凡人,你是天上的仙人特地下凡来就我们的,当年的那场瘟疫,你可以把我们从阎王的手底下救回来,现在又为什么不行?”   华银针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多说无益,听我一句劝,还是早日让福伯入土为安吧,不要再他连死都得不到安宁。”   老妇人很是失落的松开了紧紧握着门框的手,他后退几步,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轻松了许多,长舒一口气“是吗…大夫,其实来这里之前,我早就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你扪心自问,你在镇上的这些年我们对你如何?你本就是个大夫,救人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如今我们这样求你,你却依旧不肯,华银针,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一个人,怎样才能做到像你这样冷血无情?”   华银针冷眼看他“分明是你们不遵医嘱,我早说过让你控制福伯饮酒,你们却不听,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竟还有脸问我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术,真是可笑。”   老妇人笑了起来,他先是低声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然后她越来越疯狂,笑声越来越高越老月尖锐,就像细长的指甲画过青石板的声音,她笑的太高兴了,到了后来忍不住又咳嗽几声“哈哈,可笑?随你你怎么想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若是早知道会有今日,我们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让你留在村子里,华银针,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救是不救,村子里大家都商议好了,若是你肯救,我们仍敬你是哪个救了我们大家的华银针,叫一声华大夫,若是你不肯救,我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随了众人的意思,对你处以火刑,将你活生生的烧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怪物。   冷血无情的怪物。   华银针想起来十年前夏靖戎也曾经这样和他说过,现在这老妇人又这样说他,十年前十年后,不同的人却说出了相同的话,不知道是命运作弄还是他十年以来,根本就没有长进。   华银针从回忆中抽身,回过神“无论你怎么说,我做不到的事情便不会答应你,你要将我烧死也好淹死也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是吗,那就怪不得我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强逼你,你死后就是化成鬼,也千万记得,这些与我们可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华银针看了看锦生,将他护到身后,他难得用一点哀求的口吻去求道“你们想要对付的人只有我一个,锦生却从来没有的罪过你们,你们放了他。”   老妇人摇摇头,颇为不可思议的看着华银针“放了他?你说的容易,华大夫,我也知道你无亲无故,唯一的亲人便是锦生,你难道不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斩草除根?我们都是与世无争的良民,我现在一时心软放他走,他以后若是回来报复,我们可要怎么办才好,锦生,你也不要怨我们,我们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老妇人拍拍手,一群人走进来,他们打开地牢的门抓住华银针和锦生朝外推,老妇人就那样站在原地,微微向华银针行了个礼“华大夫,等你到了地下见了阎王,奈何桥上若是遇见我家老爷,我家老爷身子骨不好,作为赎罪,还要劳烦你扶他走最后一程。”   华银针和锦生被绑在两个高高的木头制成的柱上“锦生,我在地牢里的时候曾经和你说,我怕我等不到青戈来了,没想到,一语成谶,我原本答应你出去之后便送你一副画,现在也难以兑现了,我连累你到如斯地步,你心中若有什么怨,只能下辈子再像我讨了。”   他脚下被堆了厚厚的树枝和稻草,上面浇满了油,落日的余晖洒在华银针的身上,,天色甚好,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那样火红的落日,就像点灯那天他与陆青戈在跌倒上看到的那样,华银针握紧了手心那颗小小的夜明珠,心中想:   我这辈子活的不清不楚的,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现在死了,恐怕他们也不会明白,还以为我还在世上的某一处好好的活着。   今天的落日像锦生从前做给我吃的橘红糕,也像我院子里那那棵枫树,更像那天夜里冲天的火光。   我究竟能否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人,靖戎的病怎么样了,仁心到底得了什么病,还有…还有就是青戈为何失约,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险要之事,这些事情我恐怕得不到一个结果了。   仔细想来,恰如当年靖戎对我说的,萤火之光,纵然微弱,却也算点亮了前方路。我此生清醒的时间纵然很少,却也已经足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再见青戈一面,他离去时,我连一声珍重都没有和他说,现在回想起来,很是后悔。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但人死后倘若真的能化成鬼,我不想报仇,也不想留在这个世上看镇上人的悲惨结局,我只想走进青戈的梦里,再和他看一次真正的萤火虫,我想抱着他亲自和他说一声:   从此山水不相逢,望君珍重。 第38章   华银针被绑在高高的柱子上,他即使低头也看不清那些那些人的脸,一时之间,这让他有了一种所有人都在他脚下的错觉,今天镇上的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唯独小芸不在,那些人仰着头,像是第一次看到华银针,围着华银针窃窃私语,华银针也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样,明明是那样熟悉的脸,现在却如此的陌生。   周婶仰头看着华银针,手中拿着一盒胭脂,他狠狠的像华银针砸去,鲜红的胭脂砸到了华银针的身上,不疼,却让华银针的白衣染上一层鲜红,看起来就像是正淌着血。   制作精美的胭脂盒掉到了地上,咕噜噜的从石阶上滚了下去,咔擦一声,碎了,那个碎掉的胭脂盖上原本画着一张温婉笑着的女人的脸,那张连现在变得四分五裂,扭曲的笑着。   周屠夫坐在一边,身边放着一盆水,他是这个镇子上杀猪杀的最好的人,他磨着自己的那把杀猪刀,把刀磨的又光又亮,他朝刀上喷了一口唾沫,站起来提起刀对着太阳看,他拿手摸了下刀锋,手指上立刻渗出血丝,他满意了,把刀插在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周屠夫一脚跷在椅子,另一只脚抖着,他问道“周婶,老夫人,你是被华银针害的最惨的两个人了,这样,等咱们将他烧了之后,你们可以先挑两块他身上的皮肉带走,就当是补偿了。”   有个书生气的年轻人一听周屠夫这么说吓得路都不会走,歪歪扭扭向前跑了几步就摔下来,众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快活的笑起来,年轻人赫然脸色变得通红,他仰头看了看被绑于柱上的华银针,又想起自己母亲的顽疾也是华银针治好的,忍不住替他说话“吃人?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周屠夫听他这么说也吓了一跳,他跷在椅子上的腿也放了下来,很是害怕的连连摆手“吃人?你可别突然说这么吓人的事情,我们怎么突然成了吃人的怪物了?华银针才是怪物,人吃怪物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老妇人拿手帕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帕子上一片血红,她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染血的帕子收到衣袖里“华大夫,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医是不医,现在反悔你还来得及。”   华银针闭上眼,一言不发。   老妇人也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冷哼一声“哼,冥顽不灵。防火!”   火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老妇人一声令下,一群青年人举着火把站在祭太下,那些小孩子被大人护在身后,不让他们看这些,小孩子却不管这些,偷偷地从大人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按着火把的人朝华银针走去,在他们的印象之中,点上火把便意味这节日的来临,而他们要烧死谁,这些孩子是不用理会的,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件事情,让他们枯燥而乏味的童年生活,多了一点可以说道的谈资。   突然有一群人闯进了小镇里,他们骑着马,各个腰间都配着刀,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女子被一个男人抱着,骑在最高最大的那匹马上,那女子的容貌小镇上众人看的并不真切,她歪歪斜斜的靠在身后的男人的身上,面色很差,说出的话却是响亮又掷地有声“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他!”   众人听到她的声音,反应过来这是华仁心,他们之前的无措与紧张全都消失了,他们兴高采烈的向华仁心跑过去“哎呀!仁心姑娘!是仁心姑娘来了!”   小孩子们第一个扑向华仁心,口中喊着“仁心姐姐给我们买糖葫芦。”   那些大人们也将华仁心圈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和华仁心诉苦,说着华银针的不是“仁心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走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这个华银针做下极其恶劣之事,却到现在都不肯悔改,我们只求他帮一点小小的忙他都不肯,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个华银针,真是不识好歹,他以为他是谁呢,从前总是摆出一副为了我们好的样子,好啦,现在出了事情了,总算把他的丑恶嘴脸给逼出来了,辛亏我没有把我的侄女嫁给他,我侄女,多好的一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要是真的嫁给他,那还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运了。”   “是呀仁心姑娘,你还不知道吧,福伯死啦!就在他孙子成婚当天,哎呦,现在福伯的孙媳妇闹着要和福伯的孙子和离呢,本来好好的一个喜事,就因为他华银针变成了丧事,老夫人那些天哭的不知道多可怜,真是作孽。”   华仁心被人扶下马,她看起来很是虚弱,众人靠近才发现,华仁心似乎是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眶下有着一圈浓重的黑影,华仁心早就从小芸那里听明了事情的始末,她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华银针,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是吗?福伯死了?福伯是怎么死的?”   一说起这个,周婶挤开所有的人,是华仁心告诉他华银针的血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周婶心中把华仁心当做了自己的同谋,讨赏般的和华仁心汇报“哎呦,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华银针说是喝酒喝死了的,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喝酒喝死了,哪样有这样的事情?”   “那你明明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我们求华银针给我们一点点他的血,然后替我们熬成一幅可以起死回生的药,谁知道华银针竟不肯,哎,真是狼心狗肺,不过没关系,仁心姑娘你来了就好了。”   “为什么说我来了就好了?”   “仁心姑娘你忘记了?华银针的血有奇效这还是你告诉周婶的呢,你既然知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也是知道怎样炼制起死回生的药的,你来了,福伯和小芸不就有救了吗?”   华银针恍然大悟一般的哦了一声,她眨眨眼,连哄带骗的和周婶说道“哦,原来是这样,你们快把银针和锦生放下来吧,你们绑的那么高,我要怎么取他的血熬药?”   周婶一听,高兴坏了,他忙去招呼人去把华银针放下来,走到一半,他突然会回头,狐疑的打量着华仁心“仁心姑娘,你真的会?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华仁心不慌不忙,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他朝周婶摇摇头,劝诱道“我怎么会骗你们呢,华银针的医术是我教的,他会的我怎么可能不会。再说了周婶,是谁告诉你银针的血有奇效的,你难道忘了吗?你怎么会想到怀疑到我身上?”   周婶觉得华仁心所说并没有什么问题,放下心继续指挥人将华银针和锦生放下来“恩…好像是这个理。”   华仁心在祭台前拉着华银针和锦生的手,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慢慢带着他们脱离村民的包围圈“银针…不要怕,取血这种事情不会特别疼的…”   华银针只觉得一阵风刮过,眼前已经站了十几个黑衣黑甲的护卫,华仁心松开抓着华银针和锦生的手,松了一口气“安全了。”   村民们骚动起来,他们似乎不相信华仁心会背叛他们,周屠夫从桌子里抽出那把被磨好刀要冲过去,刷的一声,那十几个护卫已经将随手的佩刀抽了出来,周屠夫只是个杀猪的,从没见过这样打阵仗,手一抖,刀就掉到了地上,没了武器,他更是胆怯,只能吼叫道“仁心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华仁心拍拍手,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只是我现在要带银针离开了,诸位,起死回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人死了就是死了,与其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好好的想想自己之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周婶凄厉的哀嚎起来“华仁心!你敢骗我们?”   华仁心翻了个白眼,对她们很是不屑“我若是不这样骗你们,恐怕你们也不会将银针放下来,情非得已,还请各位见谅,银针,走了。”   众人走出村外,在距离村庄十几里的一个茶亭停了下来,小芸一看到华银针就扑到他的怀里,搂着华银针的腰直哭,华银针怜爱的拍了拍小云的背“小芸,好孩子,这次辛苦你了。”   华仁心点点头“你这次的确要好好谢谢这个小丫头,要不是他来通风报信,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   锦生还有些惊疑未定,他站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放我们走了?”   华仁心嗤笑一声“不然呢?他们还能如何?他们就算人再多,也不过是一帮平民百姓罢了,再如何也比不过皇宫大内的侍卫的。”   现下得了空闲,华银针总算能好好地观察这些侍卫了,这些侍卫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的护卫,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连佩刀都一模一样,身上还挂着官府的腰牌“仁心,这些人是?”   华仁心倒了杯茶给自己提提神,她淡淡的撇了一眼锦生,然后问华银针“你还不知道?”   华银针搞不懂了“我应该知道什么?”   华仁心狐疑的推了推锦生“锦生,你没有和银针说吗?”   华银针完全不明白华仁心在说什么,他不知道华仁心什么时候和锦生有了这么多的秘密,他追问道“说什么?”   锦生低下头,不说话了。   华仁心笑了,她慢悠悠的嘬着茶水“银针,我是因为有这块牌子所以才能去江州,找到这些人,让他们来救你。”   华银针心头一跳“江州…”   十一,你知不知道江州在哪里?   我从江州一路骑马赶来京城,路上见了许多的人……   等我们这次见过大哥之后,我带你去江州,江州比京城好玩儿多了……   华仁心从怀里拿出一块小小的金属和一封信放到华银针的面前“是,我回到山谷里的时候,发现背包中莫名的多了这么一块牌子还有一封信,信上说若是你遇到危急时刻,让我拿着这块牌子去江州找人来救你。”   华银针伸手要去拿那封信,却又不敢,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信…”   “你还不明白吗?夏靖戎就是陆青戈,陆青戈就是夏靖戎。”   华银针将信展开,入目是他无比熟悉的字迹,落款是陆青戈却又改着夏靖戎的私印,那块牌子华银针也认得,是王府里被夏靖戎收在他房中的腰牌,信上墨迹有些花了,看得出来是匆忙写下还未等墨迹干涸便被折了起来,信上写着:   “十一若遇险急之事,可持信物,前往江州五里巷内,自有人相助。” 第39章   华银针将那封信先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又是陆青戈又是夏靖戎,两张不同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互相交替,最后融合成他记忆中夏靖戎的模样,华银针将信放下,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华仁心心中忐忑,惴惴不安道“银针,你是不是在怪他瞒着你?”   华银针摇摇头,那颗小小的夜明珠从他的衣袖滑落到他的手心,他摩挲这光滑的珠子“怪他?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斟出满满的一杯茶,华银针把手伸向杯子,信就那样被摆在桌上,华银针怕手一抖茶水弄湿了信,于是手又缩了回去,他站起来,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我想不明白,他是王爷,如果要来见我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见我,为什么又偏偏要伪装成另一个人,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我结交,不只是这样,当年我离开皇城时,他曾经说过,希望我永远不要回到皇城里去,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话是他说的,我这十年之中,再难熬的时候我都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可他现在却自己来见我了,又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靖戎究竟在想什么。”   一直站在华仁心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道“我想…王爷不让你回皇城里去,或许是想要保护你。”   突然有个人说话,华银针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是谁?为何这么说?”   男人说道“我是李程规,是王爷在江州时的侍卫,皇城中的事情我多少也听王爷说过一些,他只告诉我们你的身世很是凄苦,其他的未曾与我多说,自从十年前王爷去了皇城,我与王爷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但无论时隔多久,我知道王爷不是那种会你犯了错,他就会将你赶走的人,以我的推测,他或许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皇城与江州不同,皇城之中处处都是令人胆颤的陷阱,稍不留神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十一少爷,有些事情你或许要当面和王爷说清楚比较好。”   他犯下的哪里是一点点的错,他是害死了一条人命,在夏靖戎的面前,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华银针把信收好,掩饰般的喝了一口茶“如果…如果不是一点点的错,而是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错呢?”   华仁心微微向前,握住华银针的手,她的手冰凉,让华银针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华银针看华仁心的唇色发白,脸上也是一股浓浓的倦意,他悄悄将手指搭上华仁心脉搏,华仁心也不反抗“银针,你不用替我把脉,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不要担心我。我不知道你当年和夏靖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当年是有苦衷,或许他当年是真心不想再见到你,无论是哪一种都好,但他既然临走之前还在担心你的安危,替你留好后路,不管从前如何,但我想他现在在心中一定是在乎你的,你心中既有疑虑,不防去找他问个明白。”   华银针不确定的反问“去找他?”   李程规点点头“是啊,十一少爷,你去皇城里看看王爷吧,王爷走之前曾经和我说他至多一个月便会回来,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怕他的病又犯了。”   真是有趣。   十年前夏靖戎说要他永远不要再回京城,十年后夏靖戎的侍卫又让他去京城找夏靖戎。   若是再来十年,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华银针把手缩回去“我也想…可是我不敢。”   李程规着急了,他一拍桌子,桌上的一杯茶倒了下来,杯中的茶水顺着桌缝滴滴答答的滴到地上,李程规也顾不上擦,问道“为何?”   华银针想了想,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陆青戈和夏靖戎两个名字,然后又将茶水倒在桌上,讲名字抹去,华银针笑了起来“知道陆青戈便是夏靖戎,我一开始是很高兴,我以为靖戎已经原谅我,可是他这么久都不回来找我,我怕他像十年前那样又将我丢弃,我宁愿他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夏靖戎,只是那个普普通通的陆青戈,这样我还能稍稍安心一些。我是如此的卑劣又怯懦,刚才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如果靖戎真的是在皇城中病倒就好了,这样,我还能有理由说服我自己,靖戎并不是存心不来找我。靖戎心肠软,我怕当年的事情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我怕他后悔,我怕…我怕他不要我。”   这样卑劣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得到夏靖戎的喜欢。   我是披在人皮的恶鬼,纵然再如何的不愿意承认,内心中的灰暗面也在我那颗冰冷又潮湿的心里发酵。   只有我才最清楚的明白,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程规低声呵道“王爷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不要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到王爷的身上。”   “十年前你离开京城之后,王爷曾传书让我们偷偷跟着你,他说你从在王府长大,不晓世事,他怕你为生活所困,怕你受欺负所以让我们一直暗中保护你,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和京城里的护卫不同,这里的所有人大多和王爷一起在江州长大一起习武,我们只对王爷一人尽忠,是王爷最后的底牌,若是我们不在王爷身边,王爷在京中势必要处处受制于人,即便如此,他也让我们来保护你,在京城中的王爷是完全孤立无援的,皇城里的人,听的是皇上的话,不是王爷的。”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王爷的病?你知道王爷的病,是从何而来吗?你从山崖上跳下去的那天我们刚巧去办了其他事情。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已经…王爷听到消息后,直接就晕了过去,我从没有见过王爷这样,知道你死了,王爷在王府里替你设了灵位,他怕你的魂魄无家可归不得安息,他还替你守灵,整整七日滴水未进,头七那天王爷做梦没有梦到你,他一直觉得是你不愿意回来见他,把自己折磨的骨瘦形销,自那之后的一整年他都昏昏沉沉的缠绵于病榻之上,连话都不会说几句,他时常会半夜惊醒,然后一个人去书房里抱着你从前的那些画一个人默默的哭,那年的冬天,王爷差一点没熬过去,直到后来知道你还活着他的病才好了一些,只是心病却永远的落下了,病情总是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十一,纵然王爷又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不要你,王爷总有王爷的苦衷,他付出的远比你想到的要多的多。”   华银针不说话了,李程规口中的夏靖戎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不敢去想象,从前那样温柔的夏靖戎,究竟是把自己折磨到了何种的地步,才变得一整年连话都不说几句。   他更不敢去想,夏靖戎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是愧疚,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那夏靖戎说的喜欢,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华仁心见华银针不说话,推推他“银针?”   华银针手足无措的看着华仁心,他结结巴巴的,看上去像是要哭却又忍不住的在笑,华银针拉着华仁心的手,深吸一口气“仁心,我…我有许多的话想和靖戎说,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想问他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我想问他为什么做了这些又不让我知道…”   我还想问他,当时在山坡上和我说的喜欢,是不是真的。、   华仁心会心一笑,他拍了拍华银针的肩膀“去吧,银针。”   李程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一拍大腿“是啊!这才像话!”   华银针接过李程规手中的缰绳,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像华仁心说道“仁心,锦生和小芸…能不能先和你回山谷?我想让锦生好好的休养一段时间,小云还是个小姑娘,跟着我总归是不太方便。”   小芸委屈的撇撇嘴“华大夫,你也要走了吗?”   华仁心朝小芸的脑门弹了一下“小芸,听话。银针,你去吧,你不必担心锦生和小芸,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小芸委屈的哦了一声,锦生也朝华银针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自己。   华银针还是不放心,欲言又止的看着华仁心,华仁心翻了个白眼“你又怎么了?”   “你的病……”   华仁心双手抱胸,扭头哼了一声,灰白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点的血色“你少咒我,你放心,我华仁心福大命大,轻易死不了,我们终有重逢之日。”   华银针日夜兼程的赶到皇城。   皇城之中热闹非常,家家户户都的门前都挂着红灯笼,拉上了红绸,华银针看的新奇,他知道是有人要成亲了,从没有见过这样阵仗,一个城中的所有人家竟都挂上了红灯笼,连城门口也不例外。   他唯一能猜到的便是皇帝要成亲了,华银针牵着马随便拉住客栈前的小二问道“小二哥,今日城中为何这样热闹?是皇帝要娶亲吗?”   小二哈哈大笑起来“客观外地来的吧?今天不是皇帝成亲,是王爷要娶王妃啦。”   华银针心头一跳“是哪个王爷?”   小二奇怪的大量着华银针“咱们还有几个王爷?不就一个吗?就是那个在江州长大的王爷,今日娶亲。”   华银针手一送,一直珍藏着的夜明珠咕噜一声从他衣袖里滑落,滚到了大街上,一辆呼啸而过的马车将珠子压了个粉碎,一阵风吹过去,珠子化成的粉末便也在风中消散了。 第40章   十一十年没有回到皇城之中,所幸皇城之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所有人都知道王爷今天娶妻,王府前的三条道上皇帝派了人在派米,撒铜板,十一顺着记忆中的路毫不费力的就走到了王府的大门口,王府的门口也一样悬着大红的灯笼,挂着红绸,前方的街道上是那样的热闹,王府的大门空却是空无一人,像是所有人都被人特意支开了一样,只剩下红绸在随着风摇摇摆摆。   回到了熟悉的王府中,十一却并未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兴奋与喜悦,他发自内心的期盼着这只是一个荒诞的笑话,可是越往里走他心中越是知道,夏靖戎是真的要成婚了。   他心中想不明白,夏靖戎既然决定成婚,当初为何又要来找自己呢,这会不会只是自己的误会,陆青戈与夏靖戎,或许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王府中的道路和十年前一样,甚至十年前花圃中种着月季,现在的花圃中种着的还是月季,连颜色都没有变,只是王府里多了很多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这些孩子很奇怪,看穿着既不像是下人的孩子,也不像是王孙贵族家的孩子们。   大厅里围满了人,说来也巧,十一才刚到门口,就听到喜娘高喊一声“一拜天地——!”   华银针被挤在人群里,看着那个穿着红色喜服的人,他的脸色很苍白,王府中满目的红并没有让他的气色变得好些,他也不像是一个成亲的人,眼神之中完全没有一丝喜悦的神色,他的脸色虽然苍白,长相却异常俊美,这十年之中,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夏靖戎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过去的夏靖戎总是笑着的,现在的这个人,却是一副倦倦的模样,半点提不起劲。   “二拜高堂——!”   夏靖戎转过身去,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太后拜了拜,华银针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手心却还不自知,他曾经期望的夏靖戎与陆青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的希望破灭了,这个秋天,他与陆青戈朝夕相处,陆青戈的身形是什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十一朝旁边动了动,正对着夏靖戎站在夏靖戎的身后。   “夫妻对拜——!”   众人鼓掌,院子里开始放炮仗,街口派钱派米的小厮,不知道给那群百姓们撒了多少的铜板,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都能听到百姓们的欢呼声,礼成,众人渐渐散去,留下十一还站在原地,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夏靖戎,夏靖戎扶起坐在椅子上的太后,送太后出门,谁知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十一。   太后拍了拍夏靖戎的手,自己带着一堆的宫女太监走了,在经过十一身旁时,太后不轻不重的扫了十一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皇城的气候要比小镇里稍暖一些,院子里的枫叶红了,孩子们玩闹着发出纯真的笑声,十一想要像十年前一样装出一个笑的模样,他扯了扯嘴角,最后却做出一个难以言说的笑脸,十一的嘴角弯了下去,他低下头,似是羞愧,他不敢抬头去看夏靖戎“抱歉…我没想到我会这样的不长进,连笑脸都摆不出来了。”   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气氛在四周蔓延开来,厅外热闹非常,厅内却静的不像话,一道无形的墙将厅内厅外阻隔成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十一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眼前的人,是应该称他靖戎,还是叫他青戈,这两个不同的名字对十一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可现在却都融合到一起,理所当然之中却又有一丝荒诞。   夏靖戎自知理亏,被十一撞破他成亲的场景,实在是百口莫辩,夏靖戎伸手要去拉十一的手“……十一。”   十一轻轻后退一步,躲开了,他抬起头看着夏靖戎,心中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靖戎,时隔一月,我真是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样的场景重逢。”   老管家不合时宜的走进来,他看到十一,显然很是意外,不过他总归是高兴的“十一少爷,你回来了,你的房间我一直替你留着,今天晚上要不要留在王府里休息?”   十一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老管家似有所想,不再多说什么,他转而和夏靖戎说道“王爷,过一会儿皇上要来了。”   夏靖戎脸色一变,他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十一不愿意让夏靖戎碰他,他也不强求,他知道十一此刻心中必定有许多怨气,可时间紧迫他无法和十一说太多,只能匆匆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不是能好好和你解释的时候,十一,你听话,回去。”   十一弯了弯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的模样像极了华妙手“这满城的红绸是假的吗?我眼前所见的一切是假的吗?我现在看着的穿着喜服的夏靖戎,难道也是假的吗?”   夏靖戎隐隐觉得十一不太对劲,可他没有时间再细细的去想这些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声呵道“十一,回去!”   十一咬着牙,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他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夏靖戎,他焦躁的向前几步,手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将茶水饮下,深吸一口气,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杯子掷地一摔“你想和我说的只有这个吗?回去?靖戎,你想让我回到哪里去?!”   夏靖戎向前两步抓住了十一的手,却被十一粗暴的甩开,十一的情绪突然变成这样,这让夏靖戎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十一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都发生了什么“十一…你怎么了?”   十一呵的冷笑一声“我怎么了?你觉得我不正常了吗?一个人又应该如何做才能算得上是正常人呢?满足你的所想,像个木偶一样被你操纵,你让我在哪里我便应该在哪里一动不动的等着你过来吗?你所可以依仗的不就是我喜欢你这一点?靖戎,只凭着这一点你便为所欲为毫不顾忌我的感受,你是认定了我舍不得你是不是?靖戎,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些?”   夏靖戎摇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事出有因,待到实际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   十一半个字都不相信他,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万事如意四个大字,还刻着夏靖戎的私章,这张纸已经有些年头了,有些微微的发黄,但即便如此,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主人将它保存的很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褶皱,华银针将这张纸摆在夏靖戎面前“我等不了了,靖戎,幼时你教我读书习字,你说你愿我万事如意,事事随我心意,如今我想问你,你这话还算不算数?”   夏靖戎叹了一口气“你想如何?只要我能做到我自然尽量满足你。”   华银针笑了起来“靖戎,我要你做的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愿意,你会做到的,我总是信你的,我知道,你或许有什么苦衷或许是受了谁的逼迫,只要你现在随我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夏靖戎沉默着,将那张纸叠好,推回十一面前。   十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此时刚刚如冬,厅里的窗户大开,风吹的那些窗户一下一下的吱呀作响“看样子,你是不愿意和我走了。”   夏靖戎呵出一口白气“你所求的,就是让我和你一起离开?”   “是。”   “万事如意,事事随你心意……十一,这样的话,我记得你也曾说过。”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被你在这种时机说出口。”   “十一,不止你,我又何尝想到过。”   十一哈哈大笑起来,他像是疯了一般笑个不停,冬天的风总是冷的,可十一的心却是比吹来的这阵风更冷,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夏靖戎,我发现你总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些冷酷又绝情的话来,当初是你说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依约而行好好的遵守了,可你却偏偏又要来招惹我,你将我招惹完,现在又和另一个女人成亲,我想不明白了,不防由你来告诉我,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只这一瞬间,夏靖戎几乎要撑不住将所有的事情都向十一和盘托出,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故作冷酷,背对着十一“有些事情,你所见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十一,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但是现在不要在这里胡闹。”   这样寒冷的风,和十一在小镇的地牢中有些相似,他手臂上的一道道伤痕开始叫嚣,又痒又麻,一碰又隐隐开始作痛“胡闹?你说我是在胡闹?夏靖戎,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在地牢中,那些人每晚将我迷晕,在我的手臂上割除一道道的伤口。   他们喝我的血,还想着要将我处以火刑。   你知不知道,我从未怀疑过你,在地牢之中还在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险急之事。   甚至在我死去前,我想的仍是,未曾与你说一声珍重。   这些话十一都没有说,他只是看着夏靖戎的背影说道“呵,你说的这样好听,可是自己也明白的,你答应我的事情你永远都做不到了。”   夏靖戎闭上眼,轻轻叹出一声“十一……”   十一听着夏靖戎的这声叹息,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开口道“我记得我刚来王府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是你一点点的教我,直至如今,仍是你一直教导着我,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笑,现在又要教会我如何去哭,靖戎,这些就是你想让我学会的人的感情吗?”   夏靖戎捂住脸“不要说了。”   十一视若罔闻,继续道“若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就不应该与陆青戈结交,只要我不与陆青戈结交,我就仍是哪个华大夫。”   夏靖戎猛的一个转身,抓着十一的手将他按在墙上,虽是凶狠无比的动作,可左手却贴在十一的后背上,十一看似是毫无预兆的被按在了墙上,实则一点都不疼,夏靖戎微微弯腰,和十一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他的脸在十一眼前被突然放大,夏靖戎捂住十一的耳朵“不要再说了。”   十一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可一点都不怕夏靖戎“你不愿意听吗?你不愿意听我却偏要说,若是知道有今日,让日你就不该将我带回来,无论我是谁,无论我变得如何,总好过现在这样,我甚至宁愿,宁愿我在镇中…”   宁愿我就那样死在镇中。   若我就那样死在镇里,纵然有遗憾,可至少不会知道你在皇城中举办了这样盛大的一场亲事。   你分明就是喜欢我,若我就那样死在镇里,待你知晓我的死讯,靖戎,不知你会合作表情。   夏靖戎松开抓着十一的手,皇帝就快到了,他不再和十一多说“管家,把十一带到后堂去休息。”   十一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活动了一下被夏靖戎抓着的手,此时他虽是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向下滴,十一吸了吸鼻子,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靖戎,我记得你从前问过我,如果华仁心和华妙手是同一个人,我该如何,现在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如果陆青戈和夏靖戎是同一个人,我又该如何。” 第41章   夏靖戎没说话,十一也知道夏靖戎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老管家看着两人就这样僵持,叹了一口气,他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此番与十一重逢,对夏靖戎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老管家咳嗽一声“十一少爷这么久没有回来,一定想家了,十一少爷,我带你去后院休息吧,你的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看到一定会很高兴,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吃白糖糕,我已经让人准备好放在房里了,十一少爷,我们走吧。”   十一从幼时起就很喜欢一些甜的东西,对白糖糕的偏爱更甚,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幼时王府里有个厨娘姓江,大家都叫她江婶,江婶对十一很好,白糖糕就是江婶教给十一做的第一样糕点,他十年没有回到皇城,他也很想念江婶,不知道江婶还记不记得他,十一点点头,没有再理会夏靖戎,跟着老管家走了。   夏靖戎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知道十一走了,可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他稍稍低头,看着门口的光,突然快步向前伸手一抓。   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冷冰冰的空气,夏靖戎什么都没有抓到,可他毫不在意,他维持着那个动作,就是十一还站在这里,而他抓着的就是十一一样,低声说道“十一,我没有故意不去找你,这场婚事也不是我愿意的。”   “我喜欢的一直只有你,我先前偷偷离京去找你的事情已经被大哥发现了,他在四处找你,母亲说她想看着我成婚,只要我成婚就可以送我出皇城。”   “秦萱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我与她从始至终只是一场交易,十一,你为什么不乖乖的在镇中等我,明明只差一点点…”   “你问我,如果陆青戈和夏靖戎是同一个人,你该如何,我…”   夏靖戎轻轻呵出一口白气,闭上眼,旖旎又缱绻的叫道:“十一……”   十一回到熟悉的房中,一切的陈列摆设果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桌上还摆着一碟子还在冒着热气的白糖糕,这样的景致总算让十一心中有些许的宽慰,他无比怀念的摸了摸桌椅,拿了块白糖糕咬了一小口,十一皱了皱眉,看着那块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白糖糕,有些犹豫的问道“江婶…不在了吗?我总觉得这味道好像和十年前的不太一样,太甜也太腻了,和十年前的似乎不太一样…”   老管家有些意外十一竟能尝得这份白糖糕与十年前的不同,他有些欣慰,十一总是念旧的,既然能尝得出味道的不同这也就代表着十一从未忘记过王府中的人,老管家慈祥的笑了笑“做点心的江婶一直很喜欢你,在你走了之后她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日子,前两年他病倒了,我要给她一些钱银送她回乡养老,可他怎么都不肯,说是要在这里等十一少爷回来,要是走了,就见不到你了,十一少爷,你要不要去看看江婶?她也还住在从前的地方。”   十一点点头,老管家带着十一从小路绕道,避开了那些客人,一路上遇到不少在玩儿捉迷藏的孩子,十一看着那些孩子从他身边跑来跑去,忍不住问道“这些孩子…都是什么人?我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既不想是王孙贵族家的孩子,也不像是王府中仆从的孩子,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   老管家脚下不停,嘴上叮嘱着让那些孩子跑慢一点,却从未回头去看他们,老管家和十一解释道“这些都是不是王孙贵族家的孩子,他们是王爷这十年里从街上捡回来的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些年纪大了的已经出府去了,还有这些年纪小的,仗着王爷宠他们,总在王府里到处跑,哎…明明已经和他们说过,今天会有贵客前来,不要在王府中乱跑…真是…”   十一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他回头看着那群欢快的跑走的小孩子们“靖戎,也会教他们读书写字吗?”   老管家看了看十一的脸色,他知道十一在想什么,他宽慰的拍了拍十一的肩膀,说道“在王爷心中,十一少爷始终是与众不同的,王爷对十一少爷,要比对那些孩子要好上许多,纵然教他们读书写字,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教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都还把他们交给教书先生了。”   十一轻声答道“是吗。”   一时兴起。   十一在心中将这四个字来回反复默念了几遍。   一时兴起,夏靖戎对他是不是也是一时兴起,当时将他捡回来是这样,和他说的喜欢也是这样。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跑到老管家的面前,他满头的汗,一脸焦急“皇上…皇上来了,就刚才皇上说要逛逛原子,王爷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您赶紧过去帮忙应付一下吧。”   “这…”老管家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十一。   十一忙道“我没关系,江婶的房间我小时候常去,我记得路,不用担心我。”   老管家还是放心不下十一,但是显然皇上那边更为紧要,老管家稍稍犹豫一会儿,对十一说了声抱歉,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十一顺着记忆中的路走到江婶的房门前,他伸出手想敲一敲门,可动作做到一半,十一又把手放下去了,他曾在书里读过一句近乡情怯,那是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却好像隐约懂得了,他怕周婶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更怕自己不是周婶记忆中的十一。   十一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鼓足勇气,敲了敲门,房中传来两声咳嗽,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颤巍巍道“谁呀?”   十一不自觉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向前“周婶,我是十一。”   门一下就被打开,周婶看着十一,热泪盈眶,她把手在自己的裙褂上擦了几下,要去拉十一的手,可过去了十年的时间,周婶又怕十一与他生分,便又生生将手缩了回去,十一主动拉起周婶的手“周婶,我是十一,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周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拉着十一去屋里坐下“还好还好,十一少爷,你怎么还是这样的瘦弱?外面不比在王府里,有好好的吃饭吗?有人照顾你吗?你这些年在外面有没有受人欺负有没有受委屈?”   十一摇摇头“没有,我这十年过的很好,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周婶拍了拍十一的手,一脸宽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婶让十一坐下,从床底拉出一个小箱子,他把这个箱子放到十一的面前打开,里面全是一些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周婶把里面的拨浪鼓,虎头鞋之类的全都摆道十一的面前,感慨道“我记得十一少爷当您才那么一点大…现在都长的这么高了,我这些年,每年都会给你做新衣服,就怕你哪一天回来,没有合适的衣服穿,最近几年老了…做不动了,十一少爷,这箱东西本来就是要给你的,现在你回来了,我把它交给你,你千万不要嫌弃。”   十一万般珍惜的摸着那些小孩子的玩具,笑了起来“我怎么会嫌弃它们呢?”   江婶见十一笑了起来,也很开心,只是不过一会儿,江婶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十一少爷,你的酒窝呢?”   十一听不懂江婶在说什么,他一脸迷茫“酒窝?”   江婶着急了,她摁着十一的脸,左右仔细的端详,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十一脸上的酒窝,江婶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用手指指着十一“你的酒窝怎么没有了?我明明记得你小时候脸上是有两个酒窝的。”   十一答道“江婶…我从来就没有酒窝。”   江婶抱住自己的头,头发被弄的乱糟糟的,他不可置信的,不停的说着不可能“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你虽然小时候不爱笑,但是我而的脸上明明就有两个酒窝,这怎么可能呢…你脸上怎么会没有酒窝呢…”   十一不说话,静静的看着江婶。   江婶…   或许是小的时候,江婶错把他当初了她早夭的孩子,所以才会对他这样好。   十一看着江婶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他早已预料到,总会有些事情发生。   他就这样看着江婶,等着江婶下一步的动作。   江婶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箱子,突然扑到桌子上,把箱子里的衣物和玩具全都倒在地上,周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把蜡烛点燃,丢在了那群衣物之中,江婶指着十一的鼻子骂道“你不是我的儿子,枉我对你这样好,没想到你却不是我的儿子…甚至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你若不是他,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十一像是没有听到江婶的话,他从那堆燃烧着的衣服旁边绕过去,有两件小衣服靠近门口,没有被烧着,十一直接踩了上去,他退出周婶的房间,从外面替周婶把门关好,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前厅的那些贵人们正在恭贺夏靖戎大婚,戏台子上的戏子们唱着喜庆的戏,然而一切的热闹与喧嚣都与十一无关。   他回头看了眼江婶的房子,耳朵里回旋着江婶的笑声,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第42章   十一走在王府的小道上,看上去面色平静,脚下却虚浮好像站不住一般,今天夏靖戎成亲,王府里的人又多,下人们乱成一团,花圃的小道上的一些小石头也无人打理,十一一不小心踩上去倒了下去,众人都聚集在前厅恭贺夏靖戎新婚,他倒在这里也没有人来扶他。   十一跪坐在地上,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十一怔怔抬头,看到了一张与夏靖戎有五成相似的脸,那人的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和十年前的夏靖戎有些相似,只是他看上去比夏靖戎更多了一些沉浮与计谋,他身穿一件简简单单的月白袍子,腰间挂一块麒麟玉佩,垂着明黄色的流苏。   那人将十一从地上拉起,又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给十一让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灰,问道“你怎么了?为何坐在这里不动?受伤了吗?”   十一看着那人的脸,有些犹豫的问道“你…”   那人笑眯眯的反问“恩?”   十一皱着想了想,这人与夏靖戎的相貌如此相似,或许是他的亲族之中的人,十一顺着这个路子去想,却依旧没想出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只能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十一说的这样含糊那人也毫不在意,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把帕子塞到十一手里,不再和十一谈论关于从前在哪里见过的问题“是吗…?我不记得从前见过你,或许是你记错了。你匆匆忙忙的,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吗?”   十一摇摇头“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去做什么。”   那人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在自己是袖子里找了找,拿出了两腚金子放到十一手中,他用手指了指城西的方向“我知道城西有一家玉石铺子,我听别人说过那里的玉石颇具灵性,你不妨去那里找一找,买一块合适的玉佩之类的带在身上,说不定你能找到你想做的事。”   十一知晓他的好意却不愿接受,他把金子退回那人的手中,说道“我不信这些,神明从不曾庇佑予我,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要我去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呵。”   十一退回来的镜子那人却不收,他轻轻将十一的手挡住,笑的一脸的高深莫测“既然无事可做,前去一试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你肯定会发现有趣的事情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不见,若不是手心的帕子和金锭,十一真会觉得自己是遇上什么不可说的鬼怪。   十一顺着花园中的小路,绕开前厅,路过书房的时候他没忍住,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本应该在前厅的夏靖戎却躲在了书房里,他背对着十一站在桌前,书房里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没有,原本墙上的那些画都被撤了下来,三面墙上摆的全都是十一在十三十四岁时画的那些画,画上的人各不相同,或哭或笑或喜或悲。   夏靖戎就站在一张题字前,上面写着万事如意,刻着夏靖戎的私章,那是十一方才与夏靖戎对质时落下的,十一看着夏靖戎的背影,想要推门进去,心中叹息一声,那扇隔着他与夏靖戎的门,终究没有被推开。   夏靖戎既然不愿和他一起离开,他与夏靖戎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十一除了王府,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着,今天街道上很是冷清,大多数的人都去王府领赏了,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家商铺开着,殿内的小厮也是一脸的无精打采,不知不觉十一走到了一家玉石店铺前,十一看了看身边的景致,正是城西,想必这就是花园中那人说的玉石铺子了。   十一心中虽然不信,却仍是不自觉的走了进去。   店中的小二原本倦倦的缩在意思上打瞌睡,一听到声响立刻醒了过来,他眼尖,看到了十一手中的两块金锭,连忙满脸陪着笑招呼起十一“哎呦,客官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您瞧瞧您想看些什么,玉簪子玉镯子,您要什么都有,不是我吹,这皇城里在没有比我们家质地更好的玉了,这些您要是都不满意,前几天我们…”   小厮话还没说完,后堂中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接着是一阵凌乱的瓶子摔在地上的啪的一声。   “滚!都给我滚出去!”   小厮听到这种响声,面色如常,仅仅只是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十一介绍“前几天我们这儿又进了一批新货,要不要也拿出来给您看看?您是送人还是自己用?在我们这儿买,我们肯定给您包好了,需要我们送到府上吗?”   又是一阵巨响中夹咋着女子的哭声,接着又传来男人暴怒的咒骂“一群没用的废物!”   小厮见十一不答话,拿手在十一眼前晃了晃“客官?您要哪一件?”   十一回过神,问道“发生何事?”   小厮长舒一口气,眉飞色舞的和十一说起话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看不上我们这儿的东西不想买了呢,这要是让我们掌柜的知道,我可要吃苦头了。客官,您不是这皇城根下的人吧?我们这儿就这样,皇城里的人都习惯了,我们掌柜的这会估计是又喝多了,没事儿,他一喝多就爱摔东西,您别在意。”   十一好奇道“你们掌柜的是哪位?可否让我一见,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怪癖?”   小厮尴尬的挠挠头“哎呀…您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这哪儿能说是怪癖呀,我和您也说不清楚…”   “掌柜便是我。”一人拿着酒壶掀开竹帘走了出来,他满脸的胡茬,看起来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的打理过了,那人看到十一,吃了一惊,快步向前,端详着十一“是你?我记得你,当日,就是你…”   十一也仔细的看着那人的面容,虽然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十一于是问道“你记得我?”   那人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进来说话。”   说完就又掀开帘子自己走进去了。   十一跟着他走进后堂,他屏退房内的几位侍妾,把自己的酒壶放到一边,改替十一斟茶。   那人将杯子推向十一,十一才发现倒出来的并不是茶,只是白水罢了,好在十一也不在意,那人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李仁,自十年前一别,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我记得你似乎是叫十一?”   十一喝了口茶,不答应也不反驳“我姓华。”   李仁立刻改口道“好…华公子,我今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这十年中我找不到一个人能和我聊聊长情,华公子,我想问问你,这十年以来,长情…有没有托梦与你?”   “长情是谁?”   “哦…我忘记了,你并不晓得她的闺名,或许称呼她为陈贵人你会更熟悉一些,如何?你还记得他吗?就是十年前被你杀死的那名女子。她可能托梦予你?”   “为何这样问?”   李仁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有些焦虑,他从墙壁上将那把装饰性的剑拿下来我再自己的手中,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我最近…夜里时常梦到长情,长情说她怨我,她说她想我了,想让我去陪她。”   十一已经猜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于是问道“为何这样说?杀她的是我,与你又有何干,要来报仇也应该是找我才是。”   李仁抱着剑,又把自己的酒壶拿起来灌了一口烈酒下肚,他打了个酒隔“华公子,你有所不知,当年那场赌约根本就是一个局,你也不想想,当年我一贫如洗一介布衣要如何混进皇宫,长情久居深宫,她又如何能知道我在宫外过的如何?我记得十年前,有一天一群穿着黑袍的人冲入我的家中,他们都蒙着面,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领头的人腰间别的玉饰很是别致,是一把小玉刀,他们将我送进宫里,让我与长情…还让我在大殿之上,劝长情多要几张画像,若是长情身死,则多加三倍的赏银给我,当一时猪油蒙了心,也就答应下来…”   “我与长情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我家道中落她入宫为妃,市斤的险恶又其实她一个小女子可以想的到的,那时我嘴上虽然说着怜她爱她,可我知道,她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敢…不管当时是如何,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最近这几天我不知道怎么了,每晚总会梦到她。”   十一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   李仁仔细观察着十一的神色,发现十一脸上并不愤怒之类的表情,心中稍安“华公子,我想求你,你能不能替我,去帮长情做一场法事?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能让她安息,不要再缠着我。”   十一挑眉,饶有兴味道“我怎么记得,你当时似乎说过,他对你的好你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的。为何现在连替她做一场法事这样的事情都要委托于我?”   李仁面露难色“我现如今是皇城中的富甲,若是让人知道我与她有什么瓜葛,传出去对我的名声不好,再说了,我也从没有忘记过长情,我那几个侍妾,都是照着长情的样子找的,看着他们,我总会想起长情。”   十一心中冷笑起来,或许是夏靖戎和江婶的事情让十一受了些刺激,他想到了那个面容如花一般的陈贵人,十一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温和的笑了起来,和他在小镇中当华银针时的笑容一模一样,他站起来,拍了拍李仁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会有办法令陈贵人安息的。” 第43章   夜半,十一抬头看了看半点看不见光的夜空,满意的笑了,今夜似乎连天都配合着他,不透出一丝的光亮,这让十一更感受到了一种珍重的仪式感。   十一走在李府的小道上,他走的极慢极稳,夜深了,主人也好仆从也好都已经睡下了,李府黑漆漆的一片,十一走踏过落叶上,发出了咔擦,咔擦的声音,这是个很奇怪的晚上,不仅没有光亮,连风也没有,花园中有一朵红色的蔷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那朵蔷薇,觉得那种红色好像在黑夜中发出了一种耀目的光,正警醒着他,他轻蔑的一笑,不顾花枝上的刺,直接把它拔了下来,十一粗暴的把一整朵花放在手心揉碎,然后他的手一张,再向后一扬,被揉碎的花瓣纷纷掉落下来。   那种红色的光再也不会出现了,十一的手心混杂着鲜血与花汁,他从怀中拿出一块在王府时江婶塞给他的帕子,把手擦干净然后随手把帕子丢到了池塘里。   帕子虽然不重,掉进池塘里却仍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惊醒了水底沉睡的鱼,水中的鱼莫名的跳起来,发出一阵扑通扑通的声响,十一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着。   他来到李仁的房门口,用两根手指轻轻推了下门,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将门推开,发出了诡异的“吱呀—”声。   这样轻微的声响并未将李仁吵醒,李仁睡得死,发出了如雷的鼾声,十一有些不满,不过想了想药效,便也释然了,十一换了一身白衣,整个人在黑夜中显得鬼气森然,十一从怀中拿出一根火柴点燃蜡烛,然后将烧着的火柴棒丢入注满水的铜盆中,发出刺啦一声,十一手上沾了些水,撒到李仁脸上,李仁醒来看到站在他床边的十一,吓了一跳“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十一笑着看着李仁“我在完成你交代我的事情。”   李仁一头的雾水,或许是睡得太久,他的左臂有些发麻,李仁强忍着不适撑起身子,问道“我交代你什么事情了?”   十一在房间踱步,他眼尖,找到房中上好的墨和一块雕琢精细的砚台,他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墨,他用左右把自己的衣袖朝后拉了拉,露出了瘦弱的手腕,十一握着墨棒的手很好看,指节分明又不同女子一般纤弱,十一一边磨一边漫不经心的反问道“你不是希望我替陈贵人做一场水陆大法事,让她安息吗?我思忖了许久,一场水路大法事或许没办法让她安息,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李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靠在床边都觉得累,他伸出手撑起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足以累的他气喘吁吁,他困极,李仁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办法?你是想要钱吗?要多少银子你尽管开口。”   十一放下手中的墨棒,他全然不在意李仁,十一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罚字“钱财身外物,陈贵人又怎能会看得上呢,她生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我想,只要你下去陪她,她一定会高兴的。”   李仁惊的说不出话,流露出惊惧之色,他颤抖着手指着十一“你…你…”   十一把那张写着罚字的纸放到一边,他又重新提笔在纸上写了夏靖戎三个字,他顿了顿,拿起手边砚台,将砚台里的墨泼到纸上,夏靖戎三个字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墨汁渗过一层一层的纸,将整整一沓宣纸都染成黑色,十一放下手中的砚台,反问道“你不愿意吗?”   李仁想要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不仅如此,连他半边的身子也动不了了“我…我…”   十一拿着厚厚的一沓纸走过来,扶着李仁在床上躺好,一脸的歉疚“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现在不能激动,李公子,你先冷静下来,等你冷静下来,说话可能就没有这么吃力了,我其实并不喜欢强迫他人做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我也猜到了你不愿意,下毒这种手段虽然卑劣,但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还望你见谅。”   李仁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如十一所说,他稍稍冷静下来,说话果然没那么吃力了“你是什么时候。”   十一又从书桌旁拿了个小椅子放到李仁的窗边,然后他把房间中的那个注满水的铜盆端到椅子上,盆很重,这些力气活对十一有些困难,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准备好,十一长舒一口气“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先前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个大夫,想让自己毫发无损并不是什么难事,你放心,我这人虽然冷了些,做事也独断了些,但从不迁怒他人,我也向小厮打听过,你的那些妻妾大多都是你强抢来的,等你死后我会放她们离开,你可以安心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皇城下竟然还有这种事。”   李仁不停的摇头,他眼里流出泪来,十一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他不敢去看却又不得不看,他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不…不…不要。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钱你才放过我?”   十一挑眉,上前一步“你不要?你不要什么?你自己其实也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有尊严的死去呢,十年前陈贵人死的时候好像也说过不要,但我记不太清了,她死之前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李仁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双手抱成拳,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长情,长情泉下有知她看到你这样对我,她一定不会高兴的。”   十一厌恶的啧了一声,故作不解道“是吗?可是不是你告诉我她在地下不得安息的吗?李掌柜,你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不过算了,你想说什么现在就尽情的说吧,再过一会儿,你就真的没办法说话了。”   李仁再也没有力气了,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榨干一样,双手松了下来,摊在床上喘着粗气。   李仁的额头上沁出了汗,十一不知道又从哪里找出了一条毛巾,贴心的替李仁擦去额头的上的汗,他微微弯腰,贴在李仁耳边,轻声问题“李掌柜,你的遗言想好了吗?”   李仁浑身抖了两下,他挣扎着在床上扭动,像是一只被困在蛛网之中的飞虫,他抓着床板,用尽了力气,嘶吼着发出一声微弱的求救声“长情,救我…”   十一嗤笑一声,他摇摇头,站直了身子,他拿起那张谢谢了大大罚字的纸,将它泡到水里,水将那个罚字晕开,变得模糊不清,十一将那张纸贴到李仁的脸上,一边帖一边和他说着话“这就是你的遗言吗?你真的很让我失望,李掌柜,我想你自出生起,应该没有谁会怀疑你是不是人,你肯定不会想自己今天的笑容是不是规范,自己的眼泪出现的是否恰到好处,我一想到,我那样辛苦的去做一个人,而且你却这样优哉游哉的过了半辈子,我就……”   十一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就很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做了那么多,换不来他一句认可。”   “我死前还想着他,他却在城中要与别的女人成亲。”   “饶是做的再深情的样子,也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   “说什么萤光纵然微弱,却也能点亮前方的路,全是骗我,我早该想明白,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光。”   十一握着的拳头渐渐松开,他叹息一声“在这样的世界,活着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十一又将一张沾了水的纸贴到李仁的脸上,他动作轻柔,像是怕弄疼了李仁,十一又解释道“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这样做并不是想要给谁报仇,陈贵人是我杀得我从未想要去否认,我自己本来就是个杀人犯,一个杀人犯想要替杀掉的人报仇,你也觉得太可笑了,是不是?可是你看,这世事就是这样的不公平,你原以为我的出现可以替你除去你心中的业障,却没想到我会杀了你。”   十一一边说话一边一层层的把纸贴上去“不瞒你说,其实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此时我现在不仅不害怕,不紧张,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我开始期待你会怎样哀求我,是不是会像十年前的陈贵人那样呢?”   李仁渐渐的不动了,十一却仍在继续这他的动作“我有些后悔让你不能说话了,如果已经不能开口求我了,这一点小小的疏漏,还希望你不要介意,这药的副作用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此时李仁脸上的纸,不多不少正是十张,十一顺着记忆之中的手法,把李仁脸上的纸张一层层的撕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十一不知道他死去之时不知有没有想到陈贵人,只看到他睁着眼,口型隐约是一个情字,十一伸出手,将李仁的眼睛合上“我这人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但是杀人偿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李掌柜,到了黄泉下,记得走快些,千万不要再遇见我了。” 第44章   李仁早就死了,十一却不离开,房中到处都是水渍,十一坐在李仁的书桌前,长舒一口气。   他并不是第一次杀人,当年他杀陈贵人时无知无觉,于他而言死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这次杀李仁,他心中的兴奋感却并不是做假。   “杀了人,我自可以一走了之,可我现在却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我此番,正是求死。”十一这样想,他甚至有些阴暗的想着,如果夏靖戎知道他杀了人,知道他伶仃入狱,又会作何感想,他很想看到夏靖戎为他着急为他不知所措的模样。   黑夜渐渐过去,第一缕光照到大地之上,却没有照进这件昏暗的小屋里,十一靠在一把太师椅上,闭着眼,李府中的人都起了,他们开始忙活起来在府中上上下下的走动,他享受着这样热闹的早晨,过去他在王府的时候也是在像这样热闹的早晨中醒来。   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端着一碰水,手上搭着一块白净的毛巾走进来,她看了看凌乱的房间,把手中端着的铜盆放下,又将毛巾放进水里,朝房里走了几步,看见躺在床上闭着眼面色惨白的李仁,红衣女子应当是猜到了些什么,但她仍是问十一“他怎么了?”   十一轻声答道“他死了。”   红衣女子重新走回李仁身边,摸了摸他脸上的水渍,问道“他死的时候,很痛苦吗?”   十一想了想李仁死之前的模样,明知自己不会心软却还是不停的求自己放过他,一点点的窒息而死,应该算是痛苦。十一点点头,答道“应该是挺痛苦的。”   红衣女子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她后退两步扶住了衣柜,捂住脸,低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十一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红衣女子笑着笑着,又慢慢的抽泣起来,她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扑到床边,碰了碰李仁冷冰冰的脸,呜呜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他终于死了…”   十一只觉得十分有趣,红衣女子又笑又哭的,不知道她的眼泪里究竟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哀伤更多一些,十一很少会因为旁人哭泣,在小镇中,村民那样对他他心中虽觉得落寞,却从未想过流眼泪,十一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仔细算来竟全都是因为一个夏靖戎。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红衣女子呜呜的哭着,也不安慰她也不离开,就像是在看戏台上的唱戏的戏子一样,静静的等着后续的发展。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红衣女子从床边站起来,她用随身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在十一这样一个外人面前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好意思,她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像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子竟会嫁给李泽言做妾“抱歉,失态了,敢问华公子,是你杀了他?”   十一点点头“不错。”   红衣女子问道“所谓何故?据我所知你与我家掌柜非亲非故,他对你这个陌生人已经很好,你为何还要杀他,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十一他看着门外的枫树,那只是一颗很幼小的枫树苗,与他在小镇院子里种的那棵枫树完全没有办法相比较,门外有一个小小的水坑,那些运气不好的树叶,被风吹落掉在了这个小小的水坑中,只能被困在这里慢慢的腐烂,十一迷茫道“对我好?如何才能算作对我好?予我吃喝,赠我衣帛就是对我好了吗?如果这样就算是对我好,这样就算是施恩予我的话,这份恩情未免也太廉价了。”   又是一群姑娘走进来,他们身上穿着衣服的颜色各不相同,眉眼之间却都有相似之处,她们可没有红衣女子那样镇定,看到了李仁的尸体都纷纷叫了起来“啊——!”   十一仔细看着那群姑娘的脸,陈贵人的长相在他脑海中早已模糊不清,但他看着这群姑娘,平平凑凑的回忆起陈贵人死去时那张惨白的脸,他打了个冷颤,回过神“他说的不错,你们的长相,或多或少的确有一些地方像陈长情。”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对此并不是很在意“是吗…原来他心中的女子是叫做长情。华公子,我很感激你告诉我这位陈姑娘的名字,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杀人偿命,你既然杀了他想必早已经做好了偿命的打算,我劝你不要试图逃匿,一旦你踏出这个门,我们姐妹就要喊人了。”   十一本就没有打算逃走,但这仍然让他忍不住好奇“据我所知你们大部分都应该是被李仁强掳来的,我现在杀了他你们回归自由之身,怎么,你们不高兴吗?”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他比十一大了许多岁,他看着十一就像看着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她摇摇头,好像在嘲笑十一的天真“华公子,你想的也实在是太天真了些,我们这些女子的确他强掳来的,可我们之中大多都是家境贫寒的小户人家的女儿,家境好些的便是我了,我父亲是城中的一位大官,李仁供我们吃穿又给了我们父母不少的银子,我们早已经被父母卖掉了,哪有什么自由之身呢,至于我父亲…我父亲不屑做出卖女儿这样的事,可在我破了身子的第二日,父亲便送来一封决断书,他早已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除了这里,我们这群女人又能去哪里呢。”   十一还是想不明白,他看着那群伏在床边呜呜的哭着的姑娘们,他原以为杀了李仁之后,李仁强掳来的这些姑娘们都可以回复自由身,她们应该高兴才是,可是现在她们哭的这样伤心,又让十一忍不住怀疑自己,凭借一时之气杀了李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你们是这样想的吗?这些事情真的就这么要紧吗?我不是很明白…我只想坦荡又洒脱的过完我这一生,我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好…旁人的看法对于自己自己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因为别人的看法做出违心的事情真的好吗?”   红衣女子似乎看出十一在想什么,他拉起十一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华公子不必自责,我大哥也曾和我说过同样的话,他从小一直很疼我,哪怕是我嫁入李府为妾,他也从未嫌弃我,只是我没脸见他,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后来因为一位挚友性情大变,如果你能早一点出现就好了,你和大哥有些相似,若是你早一点出现,大哥说不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红衣女子会继续道“华公子,我想你一定被某个人保护的很好,你怕是没有尝过那种为生活所迫的滋味,当你连饭都吃不起,睡觉都没有杯子可以盖的时候,我想或许只有你经历了这些,你就不会再说些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了,你也不必觉得疑惑,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明白,但你不必急于一时,日子久了,世间的辛酸苦辣都尝遍了,自然也就懂了,我们的愿望比你要简单的多,我已经没有机会去想,要怎样的活着,于我而言能够活着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十一闭上眼,说了一声“真没意思。”   门外有官兵的吵闹声,红衣女子放下拉着十一的手,轻声说道“是啊,真没意思,华公子,外面的动静有些大了,我想或许是管家把官叫来了,您上路吧。”   十一点点头,他不用任何人架着他,自己主动朝门外走去,他突然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有些意外,但她还是回答道“我吗?我叫李思,华公子,一路好走。”   十一的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十一又对此案供认不讳,连作案的手法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京城里的官没费什么力气就定了案,判了十一死刑,年后便处斩。   十一安静的坐在牢房中,两个狱卒一边喝酒一边发牢骚。   “哎…真是晦气,快要过年了又送进来一个人,偏偏要等到年后才能处斩。难道我们过年还要在牢里看着这个大男人?”   “嘿嘿,你也别抱怨了,这不正好吗?正好可以躲开你婆娘,过年那天我两偷偷溜出去,反正牢里就他一个犯人,看他在公堂上的样子,就是给他是个胆子他也不敢越狱,咱两溜出去快活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们去依红楼逛逛,我听说过年那几天翠姑娘会挂牌。”   “你想得美,你还不知道那个翠丫头?我呸,傲得很,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玩意儿了,不就是出来卖的,有什么可傲的。”   “她傲是傲了点儿,可耐不住人家长的漂亮。”   “漂亮不漂亮有什么用,我还是喜欢雏,那才够味儿,可依红楼的雏卖的都太贵了,我攒半辈子都买不起,愁人。”   一道银色的身影闪过,两名狱卒突然发现身边站了个身穿银袍头戴玉冠的俊美男人,身后还跟了个黑以黑袍的人。   一名狱卒醉醺醺的拿手指指着两人“哎!哪里来的病鬼?你两谁?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你可以随便来的地方吗?滚滚滚,爷爷现在正火着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黑衣男子皱了下眉,直接把狱卒的手指折断“放肆!”   另一人咳嗽了两声,从衣袖里翻出一块令牌丢到狱卒面前,然后朝他们摆摆手“退下吧。”   他慢慢朝里走去,最里面一件牢房正是十一的牢房,十一盘腿坐在稻草上,仰头看着那个一脸病容的男子问他:   “靖戎,你不在你的王府里陪你的新婚夫人,跑到这阴冷潮湿的牢里来干什么。” 第45章   夏靖戎向前几步,他全然不在意地牢中的泥泞与水渍,他咳嗽了几声,扶着牢门慢慢的坐在地上,与十一平视,他的手从缝隙中伸进去,想要摸一摸十一的脸,却被十一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夏靖戎叹了口气,把手收回来,问道“十一,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十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夏靖戎“我如何了?”   夏靖戎沉默了一会儿,地牢之中昏暗无光,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浑浊的气息,夏靖戎看着十一那似笑非笑的脸,愣了许久,最终很是挫败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脸色很难看,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夏靖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好…我们先不说这些,我问你,为何杀人?”   十一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会一时冲动就杀了李仁,于是他答道“为何…你就当是我个怪物吧,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向冷血无情,死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夏靖戎听十一这样说,心猛的抽了一下,他握紧拳闭上眼,呵出一口冷气“不是毫无关系吧,你是知道了李仁与陈贵人的事情,所以才杀了他的吗?”   十一总算抬头好好的看了夏靖戎一眼,他在仔仔细细的在夏靖戎的身上打量一番,很是讽刺的说道“呵,原来这些事情你也知道。”   夏靖戎扶住牢门,将头抵在牢门的木框上,答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十一抿了抿唇,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夏靖戎,他在牢房中走了几步,突然一圈打在了夏靖戎靠着的木框的旁边,十一的手立刻就红了起来,但他好像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恶狠狠的瞪着夏靖戎“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让他在城中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你是个王爷,想要一个人的人命难道还不容易吗?”   夏靖戎没有抬头去看十一,他微微叹息一声“做一个王爷也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容易,我也时常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十一呵的冷笑一下“是吗。”   夏靖戎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他看着十一,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敏锐的发现十一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真要他说哪里不一样夏靖戎又说不上来了,他想向小时候那个去教十一,夏靖戎心疼的碰了下十一发红的手,里面扎进了几根木刺,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会感染,夏靖戎干巴巴道“你太冲动了,纵然李仁有再大的错,你也不可就这样贸贸然的杀了他,无论什么事情总有律法裁决,十一,你从前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十一把自己的手从夏靖戎的手中抽出来,他低着头顺着天窗的阳光一点点把自己手上的木刺拔掉,一下就渗出了血,十一毫不在意“真是可笑,从前你说我冷血无情,现在又说我冲动,我真是不明白,你究竟想要我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才能高兴。你和我说律法…我学会了分辨善恶去知晓是非,可你口中的律法让李仁逍遥快活了十年,既然恶人无法被惩戒,那律法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夏靖戎找不出反驳十一的话,在这十年之中他也想过将李仁绳之以法,可皇帝一直护着李仁,夏靖戎找不到时机下手,他知道现在和十一说这些十一也不会相信,于是他道“这世上并非只有善恶黑白,你觉得李仁萧遥快活,却不知这十年中他或许夜夜被噩梦缠绕,心中不得安宁。”   夏靖戎的话音刚落,十一立刻接上“他心中的安宁与否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要他的愧疚与忏悔,只想要他的命。”   十一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变偏激了许多也冷酷了许多,可这些夏靖戎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去替十一解释,十一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他心中有千百种替十一辩解的方法,却唯独不知这时候如何的去向十一开口,他轻声叫到“…十一。”   十一走到夏靖戎的面前,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冷冰冰的问他“靖戎,你问了我这么多么,我都一一的回答你了,那我问你的,你为何不答?”   夏靖戎答道“如果我说,我和秦萱都从未想过有夫妻之实,仅仅只是利益交换,你会不会信我?”   十一果断道“不会。”   这虽是夏靖戎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十一回答的这样快,还是让夏靖戎心里疼了一会儿,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地牢内的空气实在是太浑浊了,这又惹得他剧烈的咳嗽了好几下,十一貌似不经意的朝夏靖戎看了两眼,想要走过来替他诊脉,又生生忍住了,夏靖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问道“好…此时此刻,你不再相信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件事,你杀了人为何不逃,为何又傻傻的等着官府的人来抓你?”   “杀人偿命。”   “你偿的是谁的命?陈贵人?李仁?”   “这真是个好问题?靖戎,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若是陈贵人觉得我欠她的多一些,那这命就偿给陈贵人,如果李仁觉得我欠他的多一些,那这命就偿给李仁,怎样都好,我如今只是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所有的事情都让我看不见未来的光,纵然我再如何的瞪大了眼,也看不见,靖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命运,它这样肆意的玩弄着我,总在我以为事情又转机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嘲笑着我的愚昧和天真,我再也不想受他的摆弄了。”   夏靖戎从怀中拿出了一颗夜明珠,他把手掌摊开,昏暗的地牢中闪灼着夜明珠的微光,夏靖戎问道“十一,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长平镇上的时候你说你想看萤火虫,我给了你一颗夜明珠,如果你看不到光,就由我来做你的光。”   十一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和煦又温暖,不再是那种幽幽的饱含讥讽的冷笑,一时间让夏靖戎仿佛看到了第一次在长平镇时遇见的华银针,十一看着夏靖戎手心那可小小的夜明珠很是怀念,但他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答道“我记得,那颗夜明珠我一直悉心收藏着,从未离身,可是在我来皇城第一天的时候,一时不察,那颗珠子滚落到地上被马车压碎了,已经找不到了,靖戎,你想不想知道那颗珠子为什么会突然掉到地上?”   “因为客栈前的小二告诉我,王爷要成亲了。”   “我不敢相信,又问他,要成亲的是哪个王爷?小二笑着回答我说我傻,这京城中哪里还有第二个王爷?”   夏靖戎忍不住开口“我与秦萱…”   夏靖戎说道一半,不在继续说了,十一有些失落,他眼中的光消失了“此时此刻,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靖戎,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让你到了现在还要瞒着我,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下,你以为那是为了我好,可你有没有真正想过我的感受,我真的想要被你保护在羽翼之下吗?你所谓的保护,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夏靖戎不从正面回答十一的问题,扭过头不忍心去看十一的脸,他怕自己一看到十一那张失落的脸便会忍不住说出所有的事情,他从不舍得让十一失望“孰是孰非,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十一,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虽非我愿,但我从未想过伤你,我会想办法救你。”   十一仿佛觉得他现在又和夏靖戎之间隔了一道天河,他与夏靖戎永远都说不通,夏靖戎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在想什么,十一的眼中有泪水留了下来,他绝望道“你看,你又来了,你还要我等,还要救我,我不想等也不要你救,我此番本就不为求生,而是为了求死,你如果正是为了我好,不如将所有事情合盘拖出,好让我也死的明白。”   夏靖戎伸手擦去十一的眼泪,柔声道“十一,不要任性,听话。”   十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夏靖戎动作“靖戎,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究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还是把我当做了十年前的那个孩子,我常常怀疑自己不懂情爱,现在,我不确定了,不懂情爱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地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李程规抱着剑匆匆走进来,他看了一眼十一,朝他摇摇头,然和向夏靖戎道“王爷,皇上急招。”   夏靖戎面色沉了下来有些不耐,连声音都变得冰冷起来“他又有什么事情?”   李程规摇摇头“属下不知。”   “我知道了。”夏靖戎顿了顿,然和转过头,用另一只手将十一脸上的泪抹去,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好像之前的那个冷冰冰的人并不是他“…十一,我有事先走一步,过几天再来看你。”   说完就带着李程规朝门外走去,十一看了两人的背影,突然开口道“如果你不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和我说清楚,过几天你大可不必来。”   十一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他知道夏靖戎听到了,夏靖戎的脚步停了一下,然而这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带着李程规走了。   地牢又重新回归到了昏暗之中。 第46章   自那日之后夏靖戎便再也没有来过地牢之中,他只是站在门口隔着长长的一条小道,看着沉寂在昏暗的烛光之中的十一。   十一坐在牢中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他像是一朵已经枯萎的花朵,提不起半分的生机,夏靖戎不知道十一有没有察觉到他,或许察觉到了只是装作看不见,或许是根本就没有发现,十一自始至终都没有朝门口看过一眼。   隔着长长的一条小道,却好像隔着一条十万八千里宽的河,谁都没有先说话。   夏靖戎让人朝十一的牢房中放了不少了的东西,笔墨纸砚,床褥零嘴之类的,那些人进牢房中布置十一既不反对也没觉得欣喜,他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半分的波澜,夏靖戎捂住自己的头,他的脑袋好像要炸裂开来,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叫嚣,他握紧了拳,耳边的那阵声响叫的更厉害了,一声声的叫着:肉人,肉人。   在牢中的十一并非什么都不想,他看着自己眼前的笔墨纸砚,想了想,他还欠着锦生的一幅画。   十一原想在牢中画完,不想当他真正拿起笔,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了,他一握笔,不自觉的就开始描绘起夏靖戎的背影,从前是夏靖戎决绝的走进王府时的背影,如今是夏靖戎成亲拜堂时的背影。   十一搁下笔,不再动了。   他欠锦生的这幅画,看来只能来生再找机会了。   天一天天的冷了,十一的睡眠不好,从前在小镇时夜夜会有锦生替他燃香,现在在牢中,不挨饿受冻已是不错,哪还有人管你半夜睡的到底好不好,十一定了年后处斩,大年初一,夏靖戎可能是进宫去去了,一整个早上都没有像从前那样站在门口一站一整天,大约傍晚时分,地牢中来了个令十一意想不到的客人。   来人瘦瘦小小的,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穿着一件黑斗篷,将自己的整张脸都遮住了,进来时发出了一声粗粝沙哑的咳嗽,十一连忙站起来,各种牢笼将来人斗篷上的帽子掀开,露出了一张满是烧伤的脸,十一不敢置信道“小芸?”   小芸看起来有些委屈,她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忍住了没让它们掉下来,她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看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小芸吸了吸鼻子,朝十一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故作坚强道“华大夫,是我。”   十一着急了“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芸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拿出两封信交给十一,十一低头瞥了一眼,一张是锦生写的,自己凌乱,看来是在情急之下才写下了这封信,另一张是华仁心写的,自己娟秀,干净整洁,奇怪的就是信封上沾染了一些血迹,小芸将信送到十一的手中,送了一口气“我来给你送信,是锦生哥哥和仁心姐姐嘱咐我,让我把信送来给华大夫,她们说信里的内容很重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我进城之后,在城里徘徊了好几天,或许是我的脸…直到今天才有个好心人人告诉我说华大夫在这里,我看门口也没有人,我就这样进来了。”   十一想起来了,今天是初一,哪两个狱卒应该似乎去花楼去找什么翠姑娘了,门前无人看守。寻常百姓也没那个胆子朝地牢四周走,所以小芸才能够这样顺利的进来。   十一稍稍安心,又继续问道“信封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小芸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锦生和仁心只是让你送信?她们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而要嘱托你?他们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还有,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小芸故意忽略十一的前几个问题,想了想“我不知道那个好心人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他长得很高很好看,还有一个很漂亮很别致的玉坠子。”   小芸说的这样模糊,十一也猜不出究竟是何人,只好当做真的是个好心人,十一还想着信封上的血“锦生和仁心,只让你带给我这两份书信,他们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小芸低下头,一只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在地上画圈,小芸不敢看华银针,支支吾吾道“锦生哥哥说…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至于仁心姐姐…我想…大概是有的,但是她没有和我说。”   十一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无缘无故锦生不会说出这种类似遗言的话来,十一着急了,锦生和华仁心相当于他的家人,他不怕死,可他从未想过华仁心和锦生会出什么事情,十一吃力的将手探出牢笼之外,抓着小芸的肩膀,一脸焦急“小芸,他们到底怎么了?”   小芸低声道“华大夫,锦生哥哥和仁心姐姐都死了。”   十一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重复了一句“死了?!”   小芸没再继续说话,他在来的路上吃了许多的苦头,几乎所有的人看到她都是一脸嫌弃的赶她离开,可她吃再多的苦头他都不怕,华仁心给小芸留了字条,说是如果信没有交到华银针的手上,华银针会有性命之忧。   她不敢怠慢,一路上紧赶慢赶,怎样的艰难困苦她都熬过来了,现在却不敢看十一的脸了。   她怕她一抬头,看到十一一张难过的脸,自己又想不出任何宽慰的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十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先是暴怒,把桌上的砚台和笔洗全都扫到地上了,厉声质问道“是谁杀了他们?仁心和锦生从未的罪过任何人,谁会想要杀了他们?是不是村子里的那些人?小芸,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芸印象中的华大夫从来是温文尔雅,从来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过话,想到锦生,小芸的鼻子一酸,止不住的摇头,哽咽道“不是,不是村子里的人,也不是其他人,是仁心姐姐。”   十一有些听不明白了,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这个预感让他浑身发冷,十一不愿意去想,他看着小芸,又问道“……仁心?”   小芸不再隐瞒,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那天,我和锦生哥哥还有仁心姐姐一起回到山谷里,一开始还好好的,可是过了几天,有一天仁心姐姐说他有些累,想要睡一会儿,仁心姐姐进门前嘱咐我们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然后锦生哥哥就把门锁了起来,后来仁心姐姐在房里说想吃白糖糕,锦生哥哥就开了门,谁知道,门一开,仁心姐姐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我就是觉得她不是仁心姐姐,她的脸上没有甜甜的笑,也没有好吃的糕点,他把锦生哥哥做的白糖糕踩在脚底下,她看着锦生哥哥笑的让小芸害怕…”   “然后锦生哥哥带着我跑进了房里,他把门反锁,仁心姐姐一直在撞门,锦生哥哥匆匆忙忙的写了一封信交给我让我转交给华大夫,他让我躲在床底下千万不要出来,然后我就看到……我就看到……”   “你看到什么了…”   “华大夫,我好怕,仁心姐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门撞开之后,他在锦生的哥哥手上扎了一针,然后锦生哥哥就不能动了,他把锦生哥哥绑起来,一片一片的割下锦生哥哥的肉,先是手臂,然后是大腿,然后在锦生哥哥还有意识的时候,把锦生哥哥的肚子也刨开了,锦生哥哥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很难受。”   “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好像还能看到当时的场景…”   小芸闭上眼,浑身抖了一下,她又想起山谷中的那个小木屋,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华仁心将锦生绑在椅子上,她知道锦生不能说话,也没有在锦生的嘴巴里塞什么东西抑制他的叫声。   她斩断锦生的手脚,剖开锦生的肚子,把锦生的肠子扯了出来,然后两只手塞进锦生的肚子里,向上挪动,像是在掏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华仁心掏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他自己的观察着自己手里捧着的那颗心脏,眼中散发出狂热的光,然后她小心翼翼的把心放在一边,坐在桌子上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小芸躲在床底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看着锦生就这样的死去。   之后大概过了两天,小芸发生床边站了一个人,他知道是华仁心,小芸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心中不停的祈祷,希望华仁心赶快离开。   过了一会儿,声响消失了,小芸却还是不肯睁开眼睛,房间里静悄悄的,小芸连呼吸都变得慢了,之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芸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却发现华仁心掀开了垂在床边的布,满脸的血,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小芸凄惨的大叫一声。   小芸睁开眼,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再后来,仁心姐姐发现了躲在床底下的我,他把我拖出来也把我绑到了椅子上,谁知道突然之间仁心姐姐就晕倒了,我怕得不行,自己逃出了山谷,过了好几天才敢回去偷偷看一眼,然后我就发现仁心姐姐在山谷中悬梁自尽了,桌子上有一封仁心姐姐留给我的信,说是信上写了所有事情的经过,希望我将另一封封信交给你。”   吊死在屋中的华仁心,大睁着眼,好像死不瞑目一般,支零破碎的锦生散落在椅子四周,苍蝇在他身边嗡嗡的叫着。   这是小芸对小木屋最后的记忆。 第47章   小芸露出惊惧的神色,十一知道山谷中一定是发生了几位可怖的事情,只是简单的用一个死亡来形容或许太简单了一些,他不忍心去逼问小芸究竟发生了什么,比起同龄的孩子小芸已经算的上是成熟,她自己脸变成了什么模样,十一他们虽然有意无意的故意不去告诉他,可是小芸自己心里也有数。   十一不知道小芸是怎样一个人从山谷中走到京城里来的,这一路上,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两个都不说话,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拥堵在这一个短短的下午发生,十一微微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天窗,明明还是一样的月色一样的夜空,此刻却显得凄凉许多。   明明是大年初一,城中家家户户都点了灯在家中团员,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也被官府暂时安置在了难民居中,小孩子在街道上跑着笑着,隔着一道墙,十一可以清楚的听到烟火窜上天空的声音,然后在他的耳边炸裂来开,数不清的烟花一齐在天空中绽放,他可以想象到这是一种景象,但搁着一道厚厚的墙,新年的欢快的气息与他毫无关系,在这样热闹的新年,给予他的礼物只有两个至亲之人的,冷冰冰的死讯。   十一还是不敢相信,他跪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之前摔在地上的杯子,他捡起杯子的碎片,在自己的手心割了一刀口子,疼痛感蔓延了十一的全身,他的眼眶酸涩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华仁心死了?锦生也死了?小芸,为什么我哭不出来?你告诉我我为什么哭不出来!”   小芸抓着牢门,呜呜的哭道“华大夫,你不要这样……小芸害怕……”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两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互相搀扶着朝地牢中走去,他们高举着自己手中的酒壶,打着酒隔,胡乱的叫嚷着:   “真扫兴,那个依红楼的鸨母,真是不知道她从哪儿想出来这种骗钱的招数,还和我们说什么新年的时候翠姑娘挂牌子少收一些钱,我呸,全都是骗子,你瞧见那个价格没有,我的天,我就是攒钱攒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我就是什么都不干只进去逛逛也要给钱,进门要钱坐下要钱,连喝杯水都要钱,大年初一就知道管我们要钱,晦气,我真是搞不明白,不就是个娼妓吗,搞得跟神什么似的。”   “那有什么?那些达官贵人们好多都是指明要翠姑娘的呢,我想的比你明白,翠姑娘我早就不指望了,就是娼妓也分三六九等,翠姑娘这种不是咱们这种人够得上的,也就你,还傻乎乎的真以为可以睡到她,我就是没想到,今年新来的那些小姑娘,那个鸨母还搞什么拍卖,我付了银子的,结果雏睡不到,银子也要不回来,我才冤枉呢,窝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   “…依红楼的鸨母就这样,你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你还别说,人家依红楼手里边儿的姑娘是真的漂亮,就连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都和别人家不一样,达官贵人还就喜欢去哪儿,有那些贵人给她撑腰,她哪看得上咱们。”   “我呸,说到底最后还不是要靠男人?我最烦这种把巴结上一个贵人就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了,你看着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年过后指不定这些贵人在哪块地里面埋着呢,不说这个了,我还是喜欢雏,本来也没什么,今天去了一趟我这心里的火都被勾起来了。”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了低沉又诡异的吱呀的一声,两个醉醺醺的男人扶着墙走了进来,小芸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回来,慌乱的转过头去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人并非善类,小芸从心中感受到了一股危机,他朝十一的地方靠了靠“华大夫,有人。”   十一连忙捂住小芸的嘴“嘘!”   可惜为时已晚,小芸的头不小心撞到了锁着牢门的锁链上,发出了一阵声响,两个狱卒察觉到狱中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在,警惕的回头,然后朝十一走来,他们两人手上一人举着一个烧红的铁烙,其中一人走在前面,手中点着一盏昏暗的蜡烛,一边走一边问“什么人在那儿?!”   手中按着蜡烛的狱卒靠近小芸,接着烛光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小芸,他先前喝了太多的酒,此时发现并非有人想要劫狱,在狱中的只是一个小姑娘,他松了一口气,酒气上头,不清不楚的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他不怀好意的转头和另一名狱卒说起话来“呦,是个小丫头,长的怪丑的,老李,天上掉馅儿饼了,你刚刚不是还说想玩儿个雏的吗,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就是丑了点儿,看你下不下的去嘴了。”   小芸抓紧了十一的手,他虽然听不懂那人话中的意思,可是她没由来的心慌,这种心慌的感觉让小芸忍不住想要逃离这里,可出口已经被那两人堵住,小芸急的一边掉眼泪一边叫着十一“华大夫…”   十一察觉到小芸的不安,他回握住小芸的手,低声道“你们胆敢碰她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老张把手中的铁烙丢在地上,发出刺啦的一声,他不屑的看着十一,慢吞吞的扑到十一面前,隔着牢笼朝十一打了个酒隔,当他看到十一嫌恶的皱起眉时,他满意的笑了,老张粗暴的把小芸从十一的身边,扯开,下流的摩挲着小云的下巴“你自己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你管我碰不碰她?”   小芸被吓的一动不动,十一眯起眼“我再说一次,把手放下,否则我……。”   老张呵呵一笑,他隔着衣料肆意抚摸着小芸的身体“我已经动了,你要怎么样?”   老李看到十一冷冰冰的目光时吓得一个激灵,他完全清醒了,牢中的一个小小的天窗正对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过的缘故,老李出了一身的很汗,他咽了口唾沫,蜡烛在他手上捧着的烛台上燃烧,一滴蜡油滴在了他的手上,老李劝到“老张,你要不要再想一想,这人似乎和王爷相识,万一真的惹恼了他,日后咱两可没好日子过了。”   蜡烛滴到手背上很快就凝固了,老张把老李手上的那滴蜡捻起,很是新奇的在手上揉搓着,他看着老李那副样子心头就有火,他一把甩开老李的手“嘿你这人,真奇怪,刚刚明明也是你让我上的,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准了我没这个胆子?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说这话我说不定还没那想法,我现在是不干不行了这是。”   老李急忙劝阻“别别别,老张你冷静一下,这牢里边儿还有人,你看他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是在开什么玩笑。”   老张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开玩笑,你看看他,和王爷认识又怎么样,王爷要救早就把他救出去了,还等得到现在?他不就是仰仗着个病鬼一样的王爷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他靠他自己来要我好看啊,哈,我忘记了,他马上就要被斩首了,等他死了变成鬼,就可以来找我报仇了,不过可惜,我这个人最烦这种神神鬼鬼的,他就是变成鬼也吓不到我。”   老李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他年纪虽然没有老张大,看事情却比老张清楚的多,十一一看就是有些背景的人,王爷虽然只来看过他一次,可是这牢里的褥子被铺全是王府专人送过来打理的,这哪里像是一个不被重视的人,再说,十一那样冰冷的眼神任谁看到了都会心里发寒,他说的话绝不是威胁“老张,你千万别冲动,你喝多了,你先坐下歇会儿再说。”   老张嘿嘿的猥琐笑了两声,他手上动作虽然不停,但是眼睛却色眯眯的又开始盯着十一看了“不,我没有醉,我好的很,老李,我记得你很喜欢去那些南风馆的,你仔细瞧瞧牢里的这个人,其实他长得还挺不错的,也不比南风馆的那些差,我从前总不能理解你为何喜欢去玩儿那些男人,我想我现在已经明白一些了,反正只是个囚犯而已,迟早要死的,你要是不介意咱们可以一人一个。”   老李额头的冷汗一下一下的滴到地上,老张有些奇怪“怎么不说话了?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算了,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吧,这种事情我要是强逼你也没意思,老李,你把他绑在柱子上,让他好好看着我。”   十一真的急了,他把手从缝隙中伸出去,揪住狱卒的领子“你敢!”   老张一把把老李手中的铁烙夺了过来然后毫不留情的放在了十一的手臂上发出刺啦的一声,十一哼都没哼一下,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狱卒的衣领不放,另一只手的手心紧紧的捏着那块碎掉的茶杯碎片,血迹滴到地上他像是毫无感觉一般,老李看到十一这幅样子,得意的笑了,他也算的上是个武夫,气力自然不是十一比得上的,他连连后退几步,然后捏着小芸的肩膀,伸出舌头在小芸的脸上舔了一下“我有什么不敢的?这小丫头丑是丑了些,但我看在她是个雏的份上,勉勉强强也凑合,我看你这幅样子心里就讨厌,你不是说我只要敢碰这个丑八怪一下,你就不放过我吗?我就偏要在你面前做在你看,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第48章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未大亮,只透了一点迷蒙的亮色出来,黑夜还笼罩着京城,太阳试图挤开云层照进来一点亮光,它试图让十一和小芸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一点亮光,却是徒劳无功,那两个狱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去了,十一一夜没睡一脸的疲惫,但他一点困意都没有,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朝牢外伸着手,手臂上被烙下的罪字在隐隐作痛。   他看着浑身一丝不挂躺在桌子上的小芸,心想:那便是他的罪,终其一生都无法偿还的罪。   躺在桌上的小芸动了动,从桌子上爬起来,血迹顺着两条腿淌下,她视若无睹,摸索着点燃了蜡烛,小芸拿着蜡烛,赤着脚一步步的走到十一的面前,她呆呆的看着十一,一脸的麻木,十一记得她从前是村子里最爱漂亮的小孩子,即便是后来脸烧伤之后,每天也都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现如今,小芸沉默着跪坐在地上,凌乱的头发也不去打理。   十一动了动僵硬的手,他的情况比小芸好不了多少,额头上有一大块的血迹,背上布满了鞭痕,昨天夜里其中一个狱卒强迫十一跪在这里,他要十一看着他是如何的去欺负小芸,十一的器关节疼的不像话,稍稍一动就能让十一满脸的冷汗,但他还是针扎着爬到小芸的面前,伸手去擦了擦小芸早已干涸的眼泪“小芸…”   十一心中难过。   小芸只是一个孩子,却因为他要遭受这样的事情。   他心中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恨不得将那两人千刀万剐,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世事总是这样的奇妙,从前那些十一不屑去想的,再如何想也想不明白的感情,如今都以一种血淋淋的姿态,不顾十一到底是不是原因,强硬的在十一的心中驻扎下来。   靖戎,这些残酷的,只会令人想要哭泣的感情,便是你希望我学会的吗?   十一这样想。   作为一个人,感情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吗?如果是真的,那么为什么其他人可以毫无疑虑的犯下罪孽,却仍旧被称之为人,而我却不行。   小芸僵硬的做了个笑脸,然后动了动,避开了十一的手,朝他说道“华大夫,不要露出这样表情,这不是你的错,小芸知道的,天上的神都没有办法照顾到世间的每一个人,更何况是华大夫,华大夫不是天上的神,你不是不想救我,而是没办法救我,我不会怪你。”   十一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芸,你想干什么?”   小芸手上握着的烛台,她一直没有把这个烛台放到地上,她满身的泥泞,地牢里湿气又重,烛火一晃一晃的好像随时要熄灭一样,小芸小心翼翼的护着这个烛台,她很是疲倦的说道“华大夫,我觉得好累,我感觉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许多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从前阿娘总和我说有些事情我长大就会明白,但是我想…我可能没有机会长大了。一旦长大了,就不能再任性,不能躲到大人的背后哭,要自己处理那些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   小芸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脸再也不是从前那般的光滑,摸上去凹凸不平,稍微用力一些似乎还可以把自己脸上的皮撕下来,自从烧伤之后小芸从来没有看过镜子,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大夫…我的脸,是不是已经治不好了?我来京城的这一路上,所有人都讨厌我嫌弃我,可我总想着:没关系,我一点儿都不在意,只要华大夫不讨厌我不喜欢我就好,就算大夫有了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就算大夫没办法等我长大也没关系,只要我还是华大夫心中的那个小芸,这一切都没关系。”   小芸笑了起来,这次不再是那种勉强出来的尴尬笑意,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暖的光,虽有着一张狰狞的面容,可在十一的眼中看来,小芸仍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阿娘曾经和我说,我对华大夫的喜欢并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我只是喜欢像喜欢哥哥一样喜欢着华大夫,阿娘说的可能是对的,也有可能是错的,但我除了华大夫没有喜欢过其他的人,因此无从比较,我对华大夫究竟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还是那种兄妹之情的喜欢,我分不清也想不清。”   小芸站起来,从角落里找到一个小小的煤油桶,油桶不大,里面放着的油估计是平时用来点煤油灯的,小芸把烛台放远了些,然后到了一些油倒在了自己的手心,抹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小芸声音低了下来,她愧疚的对十一说道“我虽然知道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华大夫愿意看到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我没有来送信,是不是我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我在山谷里被仁心姐姐杀死了就好了,如果我没有偷偷跑去村子去找仁心姐姐来救华大夫就好了,如果我乖乖听了阿娘的话,如果…如果在点灯那天,华大夫没有救我就好了。”   十一看着小芸的动作,心中的不安更甚,他捂住心口,痛苦的喘了几口气,他倒在地上,手却还是牢牢地抓着木门,他朝小芸哀求道“小芸,我求你…”   小芸重新端起烛台,她朝门口走去,离十一远了些,她怕火烧到十一那里伤到十一,她背对着十一,漆黑的长发一直捶到腰迹“我说过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华大夫总是喜欢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即使是那些和华大夫根本毫无相关的事情,华大夫也总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我不知道这样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但是这样活着一定很累,如今仁心姐姐不在了,锦生哥哥也不在了,就连小芸也要离开了。锦生哥哥和仁心姐姐都给华大夫留了书信,小芸不怎么会写字,那就只说一句话,我希望华大夫能一直记着小芸。”   小芸回过头,她朝十一惨然一笑“华哥哥,不要忘记小芸,还有…这次你可千万不要再救我了。”   太阳出来了,天已经大亮,大年初二,新年的第二天,城中的所有人都享受着新的一天的阳光。   可是十一再也看不见阳光了,照亮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火,点灯那天的火光,昨天夜里地牢中幽幽的烛光,还有此时此刻,在小芸的身上跳动着的火光。   他眼中的火一直在燃烧着,烧到了他的心里,伴随着小芸凄厉的惨叫,无论是哪一天,小芸的叫声都让他觉得痛苦万分,小芸已经死去了,只有无知无觉的火还在燃烧着小芸的尸骨,好像要把她烧成灰才甘心。   十一看着那团火渐渐的熄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十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两封信,一封是锦生的,一封是华仁心的。   他先拆开锦生的那一封,锦生写下这封信的时候相比什么仓促,上面字数不多,只交代了一些日常的琐事,譬如十一常用的安神想可以从哪里买,爱吃的白糖糕做法,衣服的尺寸材质应该如何挑选之类的,这样看似寻常的一封书信,却在最后写了一句,十一,好好活下去。   十一深吸一口气,将书信重新放回信封之中保存好,他打开第二封信,华仁心的信比锦生的要厚上许多,她的字迹娟秀,毫无涂改的痕迹,十一展开信,上面写道:   “十一,若你能看到这封信,我想一定由小芸转交与你,她一定把事情的经过都和你说明白了,不过这其中你应当会有不明之处,便由我一一替你解答。我答应过你,死之前会告诉你一切,十一,你可知道肉人?”   “肉人是皇帝和皇后皇贵妃以外的妃嫔所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被生下后会被送到一个宫殿中圈养起来,待长到十四岁,就会被烹来食用,师父便是因为想救一个肉人,被皇帝发现后被处以极刑而死,而师父当年想救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你。”   “我救你性命教你医术,还给你起名为华银针,我早已分不清究竟是为你好,还是为了忏悔才这样做,或许我从一开始便错了,如果没有华妙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曾与你说过妙手的事,却并未告诉你华仁心便是华妙手,华妙手便是华仁心,妙手是我幼时所创造出的第二个人格,因此我才会说,是我杀了师父。我拥有妙手的记忆,她却不能拥有我的记忆,在我给他灌输的认知之中,华妙手与华仁心是两个人,她也一直以为华仁心是她妹妹,不知是何缘故,在长平镇时,她突然察觉到我与她根本就是同一人,不知从那一日开始,我不再能完全的控制华妙手。”   “锦生惨死在我手下,而妙手的事也多说无益,我这辈子混沌一生,唯独妙手的想法,我还能猜到一些,她不过是想把我逼至崩溃,好让她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华妙手,事已至此,除了赴死,我别无他法。”   “十一,好好活下去,珍重。”   华仁心和锦生的信的末尾,竟不约而同的写上了,让十一好好活下去的话。   十一手上紧紧地握着信,抱住头,捂住耳朵,他闭着眼,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要叫了…”   小芸早已经死了,只剩下火燃烧尸骨时发出的声响,他听见小芸在叫他华哥哥,听见锦生叫他十一,听见华仁心叫他银针。   十一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哇的一声咳出一口鲜血,对着空气,一声声的哀求道“不要叫了…” 第49章   直至中午,那两个狱卒才回到地牢,他们看着小芸的尸骨,啧了一声,似乎是在嫌弃小芸有给他们增加了额外的工作量,十一蜷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看起来对生活早已失去了希望,可他的眼中却闪烁着灼灼的火光。   过了一会儿两个狱卒收拾干净便又走出去了,从他们交谈的话语之中,应该又是去依红楼找姑娘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他们就这样死了,他们心中不仅没有半分的愧疚难过,甚至连一点点的自责都没有。   这就是人吗?十一这样想着,残酷又冷血的人。   他咬着唇,嘴边渗出一点血迹,可十一毫不在意,他隔着衣料,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那个罪,怔怔的出神。   李程规在这时候走进来,他看着十一的模样,有些不忍,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王爷和十一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介入的,李程规手上拿着一个红包,从缝隙中塞给十一“十一少爷,昨天王爷被太后和皇上叫到宫里去过年了,今天他让我把压碎钱给你,十一少爷,在狱中可有什么不习惯的?有哪里觉得不习惯的你可以和我说。”   十一接过那个红包,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他想起来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每年过年夏靖戎也会给他压岁钱,如今十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更不在王府之中,夏靖戎这个时候给他压岁钱,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十一用两根手指夹着那那个红包,里面是薄薄的一张纸,不知道是银票还是什么,十一没兴趣看,随手放在了一边“压岁钱?”   李程规是习武之人,他敏锐的发现原本一直盯着他们的视线小时了,李程规心中叹了一口气,应该是王爷看到十一结果红包之后的反应,心中失落所以躲起来了,他不知道十一是不是故意做给夏靖戎看,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答道“是,怎么了吗?”   十一一脸冷淡,脸上的表情变都没有变一下“让夏靖戎过来,我知道他就在门口,让他进来,我有事情想和他说。”   李程规面露难色“这…”   此时夏靖戎却主动走进来,他朝李程规摆摆手“程规,你先出去吧,让我单独和十一说会儿话。”   夏靖戎的脸色很差,当他看向十一的时候,眼神之中突然多了许多莫名的情绪,痛苦,悔恨,自责,夏靖戎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十一,十一不知道夏靖戎为何突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短短的几天又发生了什么,但十一已经不在意了,夏靖戎手心握着一个小小的夜明珠,却不敢递到十一面前,他面色惨白,蹲下来和十一平视,轻声问道“十一,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十一问道“夏靖戎,你有没有听说过肉人。”   夏靖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猛的站起来,身子晃了晃,他扶住门框勉力撑住自己“…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前十一再如何的生气再如何的难过,也从未对夏靖戎直呼全民,或许是那两封书信给予十一的冲击力太大,十一已经顾不得这些,他看着夏靖戎那张惊讶的脸,心中莫名有些快意“夏靖戎,我从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你一个人背负的到底是些什么,我和你到底有哪里不同,我现在明白了。”   十一惨笑起来,他捂住脸,低声道“你是人世间救苦救难的佛陀,而我却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本就不是一路人。”   夏靖戎心头一跳,他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闭上眼,语调之中有些悲凉“你都知道了…”   十一点点头,柔声道“是,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夏靖戎,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夏靖戎闭着眼,并不答话,但十一知道他只是没有考虑好,夏靖戎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十一慢慢爬起来,膝盖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夏靖戎连忙睁开眼冲到十一面前,十一后退几步,又重新与夏靖戎拉开距离,他说道“没有吗?没关系,没有就没有吧,那正好,我有许多的话想和你说,夏靖戎,锦生死了,华仁心也死了,就连小芸也死了。”   十一摆出了他在当华大夫时的招牌笑容,真是奇怪,此时的十一明明是笑着的,莫名的却让人由内而外的产生一股悲痛之情“华仁心与华妙手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锦生被华妙手活生生的一片肉一片肉的割下来,仁心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家中自缢,他们死之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写在了信纸上,委托小芸将书信交予我,而小芸昨天夜里被狱中的两个狱卒奸污,今天早晨自焚了,我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夏靖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夏靖戎沉默不语,锦生、华仁心、小芸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毫不相关的人,他本应该震怒,至少应该将那两个狱卒现在就抓回来处死,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夏靖戎仿佛累极,他吐出一口浑浊的气,说道“…十一,抱歉。”   十一忍着疼痛,一步一步的在小圈中走着,他像是在自我惩罚一般,明明已经疼的不行却倔强的不肯停下,十一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他一字一句道“是因为我,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当初如果不是我担心你的病,执意要见华妙手,如果我不去提醒华妙手她衣服上有白糖糕的残渣,她就不会有所察觉,一切都是我的错,夏靖戎,小芸死之前和我说,如果点灯那天我没有就她就好了,恰巧,而我也想说,夏靖戎,如果当你没有救我就好了,你没有救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没有我,锦生和仁心,还有小芸都会活的好好的。”   夏靖戎摇摇头“如果我当初没有救你,或许真的如你所说,她们都会活的好好的,可是如果没有你,我早就…”   “十一,一切错的是我,不是你。”   十一好像听到了什么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直至笑出了眼泪,他才停下,十一带着略微的哭腔道“夏靖戎,你我之间纠葛深不可解,现在去说谁对谁错,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也已经不想去了解了,十一是注定要死的,你或许不知道,我在长平镇的时候曾经被村民处以火刑,那时候我心中想的是,没能再见你一面也没好好的和你告别,好在这次还来得及,夏靖戎,我只想好好的和你说一声珍重,仅此而已。”   夏靖戎捂住头,愧疚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前几天,程规已经告诉我你在长平镇中的遭遇告知我,我先前并不知道你遇到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一想到成亲那日我与你说的话,我就…我无法原谅自己,因此一直不敢来看你,也不敢对那两个狱卒下什么指示,我怕你讨厌我。”   夏靖戎一直低着头,他不敢抬头看十一,他知道如果到了现在还不将所有的一切都告知十一,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黑暗“当年你杀了陈贵人,我虽然生气,但并非存心赶你离开,只因我与皇兄有一个赌约,我怕留你在皇城中,兄长对你下手,因此才狠心赶你离开,在皇城的十年,我也算不上好,一开始兄长无甚动作,在我放下戒备之后,他突然有一日告诉我,这一年来我在母亲宫中吃的肉,都是人肉。”   “我宁可饿着也不吃人肉,到了后来,饿上一两周是常有的事,时常饿晕过去,兄长便令人将肉煎熬成汤令我喝下,最后,兄长以你留下的那些书画要挟我,说我若是不吃,便要将你的字画全都烧个干净,若说前两次还算是兄长与母亲哄骗我,之后没有人逼我,我却…我已经成了一个吃人的怪物,这些话你让我如何告诉你。你说我是人世间救苦救难的佛陀,呵…”   夏靖戎抬起头,他哭起来的样子和别人都不太一样,表情纹丝不变只是眼眶之中有泪光闪烁,夏靖戎将自己吃人肉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仿佛放下心头重担,他总算能看着十一的眼睛,说一些他心里一直想说的话“在长平镇的时候,你说你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我想把皇城中的事情都处理结束之后再去找你,我若是贸贸然就走了,母亲和兄长一定会找我,我不想让你过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母亲说她不指望能抱上孙子,只希望能亲眼看到我成亲,秦萱她有喜欢的人,我和她约定会带她离开皇城,等出了皇城便签下和离书,从此她浪迹江湖,皇城中的所有事再与她无干。”   十一伸出手,替夏靖戎擦去他的泪水,夏靖戎仿佛救赎一般的紧紧握着十一的手,十一也不反抗,任由他抓着“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只是可惜,已经太迟了。   夏靖戎把十一冷冰冰的手焐热,可是仅仅只是把手掌焐热了又怎么样呢,十一的心已经冷了,他的手便如同他的心一般,即便现在是热的,只要放开,不消一刻,马上又会变得冷冰冰的了。   靖戎。   你我之间已经无法谈论对错,叹只叹世事弄人。   你对我说的那些都太迟了,我的光,早已经熄灭。   从今以后,我只能在黑暗与混沌之间摸索前行,无法回头。   再也没人能救我。 第50章   时间过的很快,十一一边在心中数着日子一边默默的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对于十一而言,迎接他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   在牢中的这段时间,他难得的安静了下来,这不仅仅是四周环境的安静,更是他心中的平静,他从前时常在想,如何再能做一个人,如何才能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人,过去总有锦生教他如何去做,华仁心也时常在他身边提点他,如今两人都不在了,十一却自己想明白了。   倘若他不能称之为人,那就不做人了,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好像走进了一个误区,无论他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他都摆脱不了夏靖戎对他的影响,十一时刻记着夏靖戎说的每一句话,只要是为了夏靖戎,能够让夏靖戎高兴,他总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做到最好。   现如今仔细想来,那些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他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小芸,锦生还有华仁心他们死了,十一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生气,会难过,可除了一开始有那种感觉之外,现在的十一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摸着自己手臂上被狱卒烫上去的罪字,心中有什么目标明确了起来。   世间有千百种的罪,愤怒,贪婪,傲慢,嫉妒,懒惰,色欲,有些人甚至一出生便是罪过,这么多的罪,得到报应的却只有寥寥几人,可见神也不见得有多么的公平。   人常说人定胜天。十一心中这样想,他不敢与天去争与天去抢,但倘若他这一生注定了亲朋惨死,挚友在黑夜之中不得瞑目,所有疼惜之人不得善终,如果他注定要遭受这些,那么若是他有朝一日凤凰涅槃得获新生,想必也是天命的安排。   倘若十一真能得获新生,他将摒弃懦弱,卑怯,仁心。   神赐下的罪,便由他来赠予罚。   行刑前一天的夜里,李程规带着一大群的人来到地牢之中,那两个狱卒又出去不知道去哪里逛了,李程规头也不抬,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李程规,可是夏靖戎一定在某一个地方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十一懒得和李程规多说些什么废话,他闭着眼,说道“夏靖戎,你来了。”   夏靖戎从李程规的背后走出来,他看着十一,众人默契的后退两步,李程规想带着人出去却被夏靖戎拦住了,夏靖戎蹲下,他看着一脸平静的十一,问道“我先前派过很多人来救你,你为何不肯与他们离开。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一旦天亮我便救不了你了。”   十一睁开眼,讥笑起来,他虽然摆出一副嘲讽的模样,可眼神之中却是半点的情绪都没有,夏靖戎敏锐的觉得十一整个人都似乎都变了,十一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问道“你专程来这里一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救不了就救不了把,这是我的罪,没人能救我。”   夏靖戎沉默了一会儿,十一生气也好,愤怒也好,哪怕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都让夏靖戎觉得这要比现在好很多,当他看着十一这双眼眸的时候,夏靖戎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宫中的十一,也是这样的一点情绪都没有,夏靖戎道“十一,我现在发现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你,你我之间难道真的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十一有些莫名其妙“我已经和你说过珍重,多余话我不想说。”   夏靖戎从心底恐惧着十一又变回从前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他滔滔不绝的的说着话,想要十一给他一些反应“可是我想。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告诉你,我答应你的很多事我都还没有做到,十一,你能不能就当做是为了我,乖乖听话,和我们一起离开。”   十一浅浅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冰冷,令夏靖戎不寒而栗,他柔声道“可是我不想听了。无论你现在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了。”   夏靖戎有些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十一的话,更是因为十一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明明确确的说着他对夏靖戎已经不再在意了,即便是夏靖戎对他说要和他一起离开,十一都不为所动,夏靖戎嘴唇动了动“你就真的那么厌恶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知道小芸她们的死给你打击很大,但是她们不是也说,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吗?即便不是为了我,你就当做是为了完成仁心锦生她们的遗愿,好好地活下去,不行吗?”   十一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他目无表情的看着夏靖戎,眼神之中似乎有什么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但是很快十一的脸上重新扬起了微笑,好像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夏靖戎的错觉,十一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夏靖戎,你是不是在威胁我?我问你,你打算如何救我。”   夏靖戎来了精神,他误以为十一有所松动“我把其他的囚犯易容成你的模样,只要你离开,之后的事情我都会解决。”   十一呵的一声轻轻笑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眼前的人,十年未见,十年前的夏靖戎在他的记忆之中竟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十一自己也搞不清楚他自己从前一直苦苦追寻的,究竟是夏靖戎还是自己心中的一个莫须有的幻象,十一头疼欲裂,这些事情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十一说道“是吗…是这样吗,夏靖戎,你不是最喜欢救人了吗,现在为什么为了我又搭上另一个人的姓名,少了我一个,你用其他的囚犯来补,那么代替我的那名囚犯,你打算用谁来填补这个空缺?”   夏靖戎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他抿了抿唇,十一说的话他明白,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救不了别人,如今我想救的只有你。”   十一重新闭上眼“你走吧。”   夏靖戎叫着十一的名字,无限温柔又是无限的悲凉“十一…”   十一仍闭着眼不去看夏靖戎“如果你打算将我敲晕了带走,那么在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投湖,你拦不住我。”   夏靖戎的手抖了一下,连最后的一点都被十一猜到,夏靖戎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你一定要这样吗…”   这或许是十一给予他的报复,夏靖戎这样想,这或许只是他的错觉,但如果这真的是十一的报复,那他也只能受着,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夏靖戎悲从中来“如果你死了,你觉得我会如何?”   他凄惨的又哭又笑,不知道应该摆出一个什么表情才好,夏靖戎吐了一口气“十一,这哪里是我在威胁你,分明是你在威胁我。”   十一仍是闭着眼,半句话都不说,夏靖戎一直说着什么,企图能让十一改变心意和他们一起离开,渐渐的,夏靖戎的声音也低下去了,李程规扭过头不忍再看,一阵沉默过后,夏靖戎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仿佛也放下了一切的重担,得到了解脱“好吧,你赢了,你如果真的不愿意,那就算了,我总是拿你没办法,不过你也要答应我,黄泉路上,走得慢一些。”   行刑当天,十一被绑着带到刑场之上,刑场下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皇城是天子脚下,生活虽然比其他地区略微富庶一些,但城中的气氛也比其他地方压抑的多,这些百姓平日里活的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什么不该惹的达官贵人,唯一能让他们尽情放纵的日子,只有每次去看杀头到时候。   他们像一群蚂蚁一样挤在四周,叽叽喳喳的互相谈论着自己的看法,看向十一的眼神,即有好奇又有兴奋。   十一好像感受不到这些热烈的目光,闭着眼,一言不发。   夏靖戎走到台上,问道“十一,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十一没有答话,夏靖戎早就预料到回是这样,却还是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吗,你如果反悔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十一紧闭着双眼,夏靖戎心头一绞,他紧紧的捏着十一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十一,我就真的那么惹你厌恶,连死前最后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监斩官是赵卞革,赵卞革撑着下巴好像看戏一样看着下面的夏靖戎和十一,直到日头差不多了,才咳了一声“王爷,请您回到位子上,准备行刑了。”   夏靖戎最后一次问道“十一,或许现在再说这些也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确是瞒了你许多事,但除了在长平镇装作陆青戈之外,我从未骗过你,对你说的喜欢,对你说的想让你一直开心,对你说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那些都不是假的,十一,如果…如果你还喜欢我你还记得那天夜里我对你说的话,你睁开眼看看我,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冬日的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这样明媚灿烂的日子,适合郊游,游湖,赏花,唯独不适合杀人,夏靖戎绝望了,他再也支撑不住“十一,你当真如此绝情?”   百姓们有些不耐烦了,赵卞革皱了皱眉,提醒道“王爷。”   夏靖戎冷了脸“你们要杀他,就在我的面前杀。”   刽子手有些为难,他朝台上的赵卞革看去,请示道“大人……”   赵卞革呵呵一笑,无所谓的摆摆手“既然王爷这么说了,下官也只能照办,刽子手,行刑。”   温热的血撒到了夏靖戎的脸上。   十一的头在夏靖戎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掉到了地上,看台下的百姓发出一片的惊呼声。   人已经死了,百姓们纷纷散去,一边离去一边说着今天的刽子手手艺好,一下就把人的头斩了下来。   夏靖戎呆呆的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戏文里常说,若是有人收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含冤而死,会天现异像,现在不要说六月,正月里连一片雪花都没有,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夏靖戎顺着血迹爬过去,地上的血迹甚至还是烫的,他把十一的头抱在怀里,终于不可抑制的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着:   “十一……” 第51章   距离砍头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夏靖戎闭着眼躺在塌上,他的梦中一会儿是十一幼时安稳的睡在床上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行刑那日十一滚落下来的头,他的梦境中下了很大的一场雨,那场雨下了三天三夜,仿佛要将时间的污浊全都清洗干净,唯独地上的血迹没有散去。   夏靖戎睁开眼,他咳嗽了几声,窗外的光照进他的眼睛,夏靖戎皱着眉抬手去遮,夏靖戎突然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然后看了看这间屋子。   这是从前十一的房间,从前十一不在的时候他也从未在这里住下,只是定期令人打扫一翻,可自十一死后,夏靖戎就呆在这个房间里,一步都没有他出去,屋内的陈列摆设都没有变过,夏靖戎从塌上爬起来,抚摸着木桌,桌上有一碟白糖糕和一碗粥。   明明还是大白天,夏靖戎却点燃了蜡烛,他拿着烛台缓缓蹲下,朝桌肚里探去,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蹲了许久,夏靖戎还记得他第一次带十一回王府,那时候十一胆子很小一个人躲在桌子下面睡着了,他明明就知道十一已经死了,可是夏靖戎又觉得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十一的影子,十一就在他身后看着他,当他转头,仔细去寻时,十一又不见了。   这几日夏靖戎总能梦到十一,梦中的十一大多是幼时的模样,要么是躺在塌上睡着要么就是在花圃里朝他笑,唯一一次梦见了在长平镇的时候,十一说喜欢他的那一日,他在黑夜之中紧紧的抱着十一,想告诉十一说很想他,结果一不留神,十一的头咕噜噜的滚了下来,咧着嘴朝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夏靖戎被惊醒。   李程规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他看着桌子上一动未动的清粥小菜,一言不发的把怀中抱着的剑放到一边,扶起蹲在地上的夏靖戎,把饭菜朝他面前推了推“王爷,吃点东西把。”   夏靖戎把烛台放回桌子上,把蜡烛吹灭,他看着捻起一块白糖糕,不像是想吃的样子,只是看着它再回忆着过去的什么事情,王府中孩子们玩闹的声响将夏靖戎从回忆拉了回来,他把白糖糕放下“我不吃。”   李程规最知道应该如何去劝夏靖戎,他道“十一少爷若是在天有灵,他不会愿意看到您这样折磨自己的。”   夏靖戎将十一两个字在口中反复咀嚼了好几遍,他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那群被他捡来的孩子在王府中肆意的笑闹着。   这些孩子和十一完全不想。夏靖戎这样想,十一从前在它面前,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畅快的笑过,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自己的神色,唯恐出错,这些孩子,和十一根本一点都不像。   夏靖戎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随手拿起床边的一个小花盆想要砸到地上,但顾忌到这是十一房中的物什,他又轻轻将花盆放回了远处,夏靖戎一声不响的看着那些孩子们,突然道“找几户好人家,把这些孩子全都送走。”   李程规一惊“王爷!”   那些孩子还无知无觉的在城中玩儿着捉迷藏,他们不知道再过几天他们将被送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夏靖戎嫌这些孩子不像十一,却也没有关上窗,他说道“程规,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十一已经死了,他就那样死在我的面前,当鲜血溅到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甚至都能感觉的到,那血还是热的,十年前我总能骗自己十一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只是我不知道罢了,所幸苍天见怜,华仁心救了他,可是这次,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去骗自己了,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十一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如果他真的喜欢我,怎么可能忍心抛下我呢。”   李程规又千言万语想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道“这些与那些孩子是没有关系的。”   夏靖戎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程规说的是那些在花园中玩儿捉迷藏的孩子,夏靖戎一边笑一边咳起来,突然就吐出了一口血,他毫不在意,随意的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道“现如今旁人与我再没有什么干系,我不忍心见他们冻死在路边,便救他们回来,他们让我觉得厌烦了,那就送他们走,我从未亏欠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夏靖戎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此时此刻他对十一究竟是怨更多一些还是喜欢更多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夏靖戎继续道“锦生和仁心死之前,都让他好好的活下去,我也求他为了我活下去,可是他不听,执意求死,程规,你说,十一死之前倒是喜欢我,还是在怨我。”   李程规对夏靖戎与十一的事情,无法发表任何评价,这两人纠缠数十年,如今十一身死,看似一切都结束了,殊不知对于被留在世上的夏靖戎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王爷…您怎么了?”   夏靖戎叹了口气,他换了个话题“程规,你和我说说,当你告诉十一,陆青戈就是夏靖戎的时候,他到底是个什么样?”   这句话夏靖戎问了他许多遍,李程规也答过许多遍,夏靖戎一遍遍的问,他明明知道,可就是固执的要让李程规一遍遍的讲给他听,李程规劝慰道“王爷…十一少爷已经死了,无论我再说多少次,十一少爷也不会再回来了。”   夏靖戎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想听,程规,你就再说最后一次。”   李程规没办法,说起了那段他说过了无数次的说辞“十一少爷那日拿着书信笑的很开心,所有的欢喜与雀跃在他的眼中凝成一道光,他捂着脸又哭又笑的,虽然有些奇怪但我明白他心中是高兴的,他说想来见你,想告诉你无论你是夏靖戎还是陆青戈,他都喜欢你。十一少爷策马远去的背影,如同落日下的一抹霞光,梦幻又瑰丽,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却也能看得出来他是笑着的。”   本应到这里就结束,不知怎么的,李程规突然想起了那日十一眼的光,他眼中的光,连天边的晚霞都无法与之媲美,他原本以为十一可以和夏靖戎从此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可没想到真的应了那句世事弄人,李程规想到这里,又加了一句“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想,那一天的十一少爷,心中一定是高兴的。”   李程规说完,走到夏靖戎身边想要把窗户关上“王爷,您累了。”   夏靖戎拦住他“程规,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十一,是不是现在他还会活在这世间,如果我没有自以为为他好而推开他,而是将他留在身边带着他一步步的长大,一切是不是又会是另外的样子?十一说的对,我明白都已经太迟了,可笑我一厢情愿的付出,最终却害了他,我以为能好好的保护他,殊不知是我不自量力。”   李程规道“这些事情也不是王爷希望看到的,王爷为十一少爷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夏靖戎淡淡道“程规,我本想十一死后我也就跟着他一起走了,可我总要替十一,替小云报仇,那两个奸污小芸的狱卒被人藏起来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明明只是两个狱卒而已,如今我连找谁去报仇都不知道,去找皇兄吗?还是去找长平镇中的人?我从前只知道逍遥于山水间,总觉得权势只能引来一些蛇虫鼠蚁,与那些蛇鼠相处起来便是自甘堕落,真是天真。我如今什么也不在乎了,只要能够报仇,不管对方是谁,不管要用何种手段,去吃人肉也好要去杀人也好,我都无所谓,我已然堕入泥沼之中,再如何的挣扎都是无用功,要我放任那人快活逍遥一辈子,我怎么想都……”   “不甘心。”   皇城西边原本有一个荒废了十几年的大宅子,最近那宅子里又被重新翻修,还有人住进去了,附近的百姓们都好在奇里面住的是哪一个大官,亦或者是哪里来的富商,可人住进去好几天了,愣是一次都没露面。   宅子里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正拿着把小剪子修剪着一盆长的歪七扭八的盆栽,一名黑衣服从手上提着两个人走进来,他把手上的人摔倒地上,两人发出呜呜的哀嚎声,白衣人没回头“人带来了?”   黑衣人道“是。”   白衣人又问“他们在城中的亲眷呢?”   黑衣人答道“都安排好了,给了一笔银子,昨天夜里就离开。”   咔擦咔擦声,那盆盆栽被白衣人修的七零八落,丑巴巴的,白衣人的手指敲了两下桌子,黑衣人心领神会,将那盆盆栽抱走“华太医,可还有其他吩咐?”   十一摆摆手“没了,你下去吧。”   他转过身,笑容可掬的看着两个趴在地上的人,向他们问好“两位,许久不见了。”   其中一名狱卒哆哆嗦嗦的伸出一根手指,拿手指着十一“你……你…你明明!明明!”   十一掏出一根银针,插在了那名狱卒的穴道上,那名狱卒动弹不得,十一握着那名狱卒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慢慢将它掰断“两位,我和你们说过,你们胆敢碰小芸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如今。我来兑现我的诺言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52章   十一将针扒出来,那两名狱卒却依旧一动不动,十一兴味盎然的走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脸,那两人便像两滩烂泥一样的瘫倒在了地上,他们是尚不知十一要对他们做些什么,却发自内心的迸发除了一股恐惧看,十一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抬脚踹了下“怎么?被吓傻了?不说话了?”   两人还是没有反应,预想之中的嚎啕大哭与哀求并没有出现,这让十一觉得有些扫兴,他开始后悔那么早就让人把盆栽端下去了,现下没什么可用来把玩的,十一只能拿着那把小剪子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其中一名狱卒突然扑到十一的脚边,紧紧的抱着十一的腿,嘴唇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扑过来时十一毫无防备,剪刀刺进了手指中,十一嘶的吸了一口冷气,他有些不悦的一把把那名狱卒踢开,那名狱卒不死心的爬过来,抱住是的腿,哆哆嗦嗦的说着什么。   十一用剪刀在他的脸上轻轻的划了个小口子,柔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烦请再说大声一些。”   那名狱卒顾不得擦脸上的血,他的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我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我才三十多岁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家中的老母亲还在等着我回去,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   十一厌恶的躲远了些,他手上晃着剪子,对着空气咔擦咔擦的剪着,十一喝了口茶,茶水已经凉了,他皱了皱眉也没找人来添热水“你知道怕了?如果你只是怕死的话,你大可安心,因为我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就死去的,你知道吗,除了我之外,夏靖戎也在派人在找你们,就是你们口中的王爷,不过他的动作比我慢了一步,其实我大可直接将你们交由他处置,这样对我来说还省事一些,不过他的心肠太软了,即便是抓到你们,能想到的不过就是把你们杀掉而已,他是想不出什么新的花样来折磨你们的,既然是这样,我有什么理由把你们交给他?,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就死去。”   幽暗的地牢之中燃烧着的凄凄的蜡烛,小芸的哭喊从前半夜一直持续到黎明,十一每晚都睡不着,他一闭上眼总能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天夜里小芸不停的叫着“华大夫,救救我。”等到了黎明,小芸在自焚之前又说,华大夫,如果当初你没有救我就好了,这两句话缠绕着十一,只要他稍有闲暇,这两句话便在他的心口游荡,十一心中堵着一口气,他把冷冰冰的茶水泼到那名狱卒的脸上“小芸只是个孩子,对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的了手,你们真再如何也不该对一个小孩子下手,我记得当日小芸也是这样求你们,可你们呢?不仅没有罢手,看到小芸哭着的模样反而更加兴奋,对懵懂无知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真是该死。”   那狱卒不知道十一叫什么,只听到方才的黑衣人叫他华太医,于是跪在地上不停的向十一磕头“华先生!华公子!奸污那个小丫头的是他,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你要罚就罚他,不要算在我的头上,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我是无辜的。”   十一勾起唇角,无声的嘲笑着那名狱卒,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虽然笑得眉眼弯弯,眼神之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一字一句反问道“无辜?”   他站起身,伸出手狠狠捏着那名狱卒的下巴,强怕他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还要仰头看他,十一手下愈发用力,他微微弯腰,盯着狱卒的眼睛“你觉得没有参与其中便算是无辜了吗?早在你知晓他的意图却又不加以阻拦的那一刻起,你已经变成了同谋,算不上无辜了,”   狱卒辩驳到“那不是我自愿的!”   十一松开手,提醒他“我看你恐怕是忘记了,这个提议最初还是由你提出的,再说,无论你是否自愿你都已经撇不清干系了,你若真不愿意,那天晚上你明明可以阻止他然后带他离开,可你没有,再不济,你自己独自离开,也勉强算得上是把自己撇的干净,可你只是那样看着他并拦着我让我跪在那里看着他是如何奸污小芸,你说,那样还算无辜吗?”   一名黑衣人走进大厅,他看到不看地上的两人,他简单的朝十一行了个礼,说道“华太医,皇上急招您进宫,马车已经在门口备下了。”   十一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把这两个人带上和我一起进宫。”   黑衣人提起两个狱卒“是。”   皇帝没有在大殿之中召见十一,而是将地点选在了御花园里,十一看着御花园的风景总觉得无比的熟悉,皇帝站在凉亭之中,十一就站在他的身后,几个小太监将一些果盘差点摆上石桌后就都退下来,待所有人散去,皇帝和蔼可亲的问道“华太医,这两天休息的可还好?”   十一没什么精神,皇帝正是当初在王府中给他递帕子的那人,十一懒的和他周旋,恹恹道“还行。”   皇帝脸上的笑容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他装作看不到十一并不太好的脸色,面不改色的说着违心话“知道你过的不错朕也就放心了,朕真没想到你竟会与那个玉石铺子的李掌柜有过节,竟还错手杀了他,若不是卞革告诉朕这件事情,要是真让你死在狱中,我实在是良心难安。”   十一没什么精神,桌上恰巧有一盘白糖糕,十一拿起一块随口附和道“是吗。”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他叹了一口气,一副难以理解的面孔盯着十一“哎,你看你,总是对朕如此冷淡,你长得虽然像皇贵妃,可性子一点儿都不像,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   十一警惕起来,他把手上拿着的白糖糕放了回去,问道“我无父无母,你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皇帝笑了起来“华太医,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装傻充楞,你身上留着的是朕的血,你明明是知道的,时隔多年未见,朕与皇贵妃都非常想念你。”   虽然知道了皇帝与皇贵妃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十一心中并没有什么实感,他从前总以为父母是无意之间才将自己丢弃,没想到现实却是,他们父母由始至终只是把他当做一份菜肴,夏靖戎才是救他的那个人。   靖戎,如果你当初没有救我就好了。十一这样想。   一想起夏靖戎,十一心中便有些莫名的烦躁。无论十一变成这样,夏靖戎对他来说始终是与别人不同“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皇帝失笑“华太医,你仗着朕宠你胆子也太大了些,放眼朝野之中,有哪一个敢和朕这样说话?不过没关系,这点小事朕可以不和你计较,过几天就是元宵了,朕想带你去参加家宴。”   十一一脸的莫名“你们的家宴,我去干什么?”   皇帝挑了挑美,对十一的话似乎感到很意外“怎么说你也是朕的儿子,你怎么不能去。”   十一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皇帝自己扶着柱子一个人笑了半天,他捂着肚子朝十一摆了个投降的姿势“好,朕不逗你玩儿了,最主要的,还不是为了朕的那个弟弟,靖戎最近不吃不喝的到处找那两个狱卒,只有饿极的时候才会胡乱的喝两口粥,长久下去朕实在是担心他的身子熬不住,今年元宵朕特地嘱咐御膳房多做几道他爱吃的菜,谁知道他竟说不来了,我这个弟弟从小被我母亲惯坏了,须得事事都顺着他,他既不来,那我们只能过去了,因此今年的元宵家宴,地点定在了王府,你与靖戎颇有渊源,他如果知道你没死,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为何现在不告诉他?”   皇帝从花圃之中摘了多花,他把花瓣全都扯下来放到桌上,风一吹那些花瓣都散去,看起来很是好看,皇帝问道“好看吗?皇贵妃很喜欢朕看这个,华太医,重逢,总要有一些戏剧性才显得有趣,这样事情不应该皆借由第三张嘴说出来,而是应该由你们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触发,若是由别人说出来,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时机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场戏应该如何去唱,就要看你的了,华太医。”   十一想了想,他与夏靖戎之间总归是要再见的,总归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如就遂了皇帝的意“要我去也可以,但你得帮我个忙。”   皇帝来了兴趣“哦?朕竟还有能够帮得上华太医的地方?”   十一指着不远处的黑衣人手上提着的两个狱卒“我带过来两个人,想要让他们留在宫中。”   皇帝一时之间没想明白,然而也无须十一提醒,皇帝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华太医,你应该知道的,能够长久的留在宫里的男人除了皇亲国戚,便是太监,你可真是别出心裁,你要他们变成太监,这种事情你在你的华府里做也可以,何必特地的带到宫里来呢?”   十一从桌上捻了快白糖糕吃下去“我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我怕手下没个轻重。把他们弄死了,他们进宫之后,我希望你找个人看着他们些,千万不要让他们找到机会自尽,过半个月之后我会来接他们。”   皇帝怕十一吃的太快噎到,好心的给他到了杯茶,并提醒道“这样的小事,朕当然可以答应你,不过元宵那日的家宴,你可不要忘记了。”   “这个自然。” 第53章   赵卞革来到王府前,王府的老管家正派小厮将王府门前的落叶扫去,小厮一脸的愁眉苦脸,王府前有好几辆的大马车,里面全是一些半大点的孩子,他们尚不知道自己即将被送给别人,还以为是和同伴一起出门去游玩,坐在马车上一脸的激动,时不时的掀开车帘朝外看。   赵卞革翻身下马,老管家看到赵卞革来了,连忙派了个人去给赵卞革牵马,赵卞革将缰绳送到王府小厮的手中,问道“你家王爷最近都怎么了?我好久都没看到他了,这些孩子你们打算送他们去哪儿?这种天气出游,你们还真是好兴致。”   小厮一脸为难的看着老管家,老管家把赵卞革拉到一旁。指了指马车里的那些孩子,然后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在这些孩子面前说这种话,赵卞革无所谓的耸耸肩,老管家将夏靖戎一手带大,他对这位老管家也很是尊敬,老管家既然不让他说那他不说便是,赵卞革换了个话题“我来这里是有要紧事要找你们王爷,他现在可在府中?”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自从十一死后夏靖戎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整天一个人待在房里什么也不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前几天跑到江婶那里大闹了一场之后把江婶赶了出去,老管家不忍心江婶一大把年纪被赶出去,给了她一些银子,不想这样也惹得夏靖戎不高兴,明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从那天到现在,他从未和老管家说过一句话,现如今老管家也琢磨不透夏靖戎的心思了,老管家看着赵卞革不知道说什么好“赵小将军,你若是找王爷,最好还是过几天再来吧,最近王爷不太对劲。”   能让夏靖戎不对劲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十一,赵卞革是知道十一还活着的,他今天来王府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情,他心情很好,不顾老管家的劝说进了王府“我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他讲,我等不了了,放心吧,靖戎看到我会很高兴的。”   赵卞革来王府的次数很多,王府虽然大但是对于赵卞革来说,他无须小厮带路也能找准位置,只是在半道上,赵卞革遇到了秦萱。   秦萱手上拿着鱼食在池塘边喂鱼,赵卞革路过秦萱身边,突然被秦萱叫住“卞革,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卞革打理好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笑容可掬的对着秦萱“自然是有要事。”   秦萱看着赵卞革腰间挂着的那个别致的小玉刀样式的玉坠,寻常人身上所佩戴的玉石大多是雕刻成鲤鱼或是蝴蝶样,唯独赵卞革腰别着的是一把小玉刀的模样,那把小玉刀看似简单,刀上雕刻着的花纹却是繁琐,找遍全京城的工匠也造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卞革,他留给你的那块玉坠,你能不能…”   赵卞革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他没留下什么东西给你当做念想,以至于你竟需要向我伸手吗?我记得你和他定情的时候不是交换过信物的吗?你弄丢了?”   秦萱摇摇头,她的双手搅动着手上的帕子“他留给我那把匕首…被父亲丢出去了,我找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找到,其他的一些零碎的东西,他也都带走了,一件都没有给我留下,我现在即便是想要睹物思人,也找不到一件物什,所以我才想…”   赵卞革把小玉刀从自己的身上解下,像是要交给秦萱,等秦萱真正来拿时,临了又把手收了回去,他朝秦萱微微一笑“抱歉,这把小玉刀是他留给我的,我也不想给你,再说了,谁说他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他不是把他的心留给你了吗?王妃。”   一听到王妃这个称呼,秦萱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她后退两步,不再说话了,赵卞革冷哼一声,走了。   赵卞革先是去了夏靖戎的卧房,没找到人,他又转身去了十一的卧房看了看,同样的没找到人,赵卞革有些意外,根据他得到的消息,夏靖戎应该是躲在十一的房中一步都不踏出来才对,现在两个房间都看不见他的人影,夏靖戎究竟是去哪儿了,他随手抓住一个小厮,问道“你们王爷现在在哪里?”   小厮想了想,答道“或许在自己的卧房中。”   “我去找过了,不在。”   “那就是在十一少爷的房间里了。”   “也不在。”   “逗不在吗?那…王爷可能就在书房里,赵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找王爷了,您现在要是去见王爷,王爷肯定会派人把你赶出来的,那个书房,现在出了王爷,谁都不能进去。”   赵卞革来了兴趣,却不是因为小厮说的谁都不能进去,他反复确认道“你确定你们王爷现在在书房?”   小厮点点头“是呀。”   赵卞革挥挥手让小厮离开了,小厮忙不迭的跑开,赵卞革一边朝书房的方向走一边笑着摇头,口中喃喃道“还真让他说中了。”   赵卞革在来王府之前专程去了一趟华府,十一对白糖糕似乎是情有独钟,赵卞革到的时候十一正指挥人办了张桌子放到了花园的凉亭中,原本的一个小石桌被十一吩咐放到了另一边,那个大大的红木桌上摆满了一盘一盘的白糖糕,数量多的吓人,除了白糖糕之后还有一壶白水。   赵卞革看着这么多的白糖糕,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来意,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么多…你都吃的下去?不嫌腻吗?”   十一笑了笑,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转出来这里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想要问我这吧?”   既然十一无意和他开玩笑,赵卞革也不自讨没趣,他说道“之前皇上应该也找你说过,今年的元宵家宴在王府办,但这是总要知会靖戎一声,我怕他不同意,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   十一说道“他当然会不同意,你到了王府之后先去找找看他在哪儿,如果是在卧房的话你什么话都不用说,直接离开就好,若是在书房,那就好办了,你见了他直接将你的来意告诉他,不过他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你就说,这次的家宴在王府办不是皇上的提议,而是太后的提议。”   赵卞革推开书房的门,他被书房中的陈列摆设吓了一跳,书房里四面都是画,除了中间的有一张书桌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连个能坐下的地方都找不到,夏靖戎听到开门声,回头发现是赵卞革,他也没给赵卞革什么好脸色,冷冰冰的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赵卞革含含糊糊道“是你府中的一个小厮。”   “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你府里的小厮叫什么名字。”   “那他长什么样子?”   赵卞革猜不透夏靖戎在想什么,于是问道“靖戎,你想干什么?”   夏靖戎一边磨墨一边答道“把他找出来,杖责三十。”   赵卞革只觉得莫名其妙“所谓何故?”   夏靖戎把笔放下,然后走到赵卞革的身后替他把门打开“他明知道我最讨厌外人来这里,却还是把你引来了,该打。”   夏靖戎这股火气实在是来的突然,赵卞革忍不住为那名小厮开脱“他和我说了的,是我执意要来,不能怪他。”   夏靖戎哼了一声“只是告知你却不拦着你,以为这样便是做到了本分了算是万无一失了吗,愚不可及。”   赵卞革看夏靖戎的样子是怎么也不打算放过那名小厮了,于是道“那小厮的样子我也记不清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如此追究。”   夏靖戎冷笑一声“你若是这么说,那我即刻下令。府中所有的仆从婢女,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杖责三十,一个都逃不掉。”   赵卞革神情复杂的看着夏靖戎,他是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十一的逝去竟会对夏靖戎造成这样大的影响,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赵卞革怜悯的看着夏靖戎,关于小厮的事情他不再多说“我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今年的元宵家宴,皇上打算在你王府中办。”   果不其然,夏靖戎拂袖怒道“不可能!”   果然又被十一说中了,不过这样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赵卞革这样想,他按照十一教他的,继续道“其实这样不是皇上的意思,这个主意主要是太后想出来的,太后说往年大家总在宫里,也没什么意思,换个地方热闹热闹,也让那些人都尝个新鲜。”   一提起太后,夏靖戎果然犹豫,他想了想,还是对赵卞革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必多说,这件事情我不会同意的,你快出去。”   十一到了一杯茶,泼到地上,又说道“但是仔细想来,太后骗他吃过人肉,又逼得他成了亲,即便是搬出太后可能他也只是内心动摇一翻,若他拒绝了你,你便用书房中的书画逼他,就说让他自己掂量一翻皇帝的手段。”   赵卞革环顾四周,问道“这墙上的画,都是十一画的?”   提起十一,夏靖戎脸上的表情柔软了许多,他点点头,突然看到了赵卞革腰上的那块玉坠,于是他问道“你记不记得,当年十一第一次见你,曾经说过你的玉坠很别致。”   赵卞革挑眉“你想要?”   夏靖戎摇摇头“当年他都没有要,如今我再要过来也没什么意思,我有他留下的这些画就够了,其他的也没什么用。”   赵卞革点头道“也是,你能想起来十一留下的画也还算你没有糊涂的太厉害。靖戎,皇上是你的大哥,他的手段…那十年你是知道的,恕我直言,现如今你还没有能直接对抗皇上的力量,你就这样贸贸然的拒绝,不怕皇上在想出什么别的法子折磨你?比如……十一留下的这些画。”   夏靖戎愤怒的揪住了赵卞革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道“赵卞革,你这是在提醒我,还是在威胁我?”   十一又重新倒了一杯热茶,不喝,也没有倒掉,只是放在手心捂手“我听说夏靖戎现在和从前有些区别,你这样威胁他,或许从前还有用,但是这回或许不一定能起到效果,你说完这些,他一定很生气,他一旦生气了,你就可以再拿出一点甜头哄哄他,比如…说一说他一直在找的狱卒什么的。”   赵卞革握住夏靖戎的手,诱哄道“我怎么会威胁你呢?你不妨仔细想想,拒绝这件事情对你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你是皇上的亲弟弟,如果你暂时的妥协,宴会当日大家都高兴,无论你说什么皇上肯定都会同意的,我听说你一直在找两个人,可是就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不防那天和皇上说说这件事情,到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太后也在场,皇上是不会拒绝你的。”   夏靖戎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十一咬了一口白糖糕,甜腻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散开“一般到了这儿夏靖戎也该答应下来了,但是如果他没哟立刻应下说好的话……赵小将军,不是我自夸,我或许在夏靖戎心中还是有一些分量的,你可以再添一把火,适时的提及我,只要你提到我,他一定会答应。”   赵卞革粗略的打理了一翻自己的领口“十一心中,一定是想要替那个被奸污的小姑娘报仇的,你不考虑太后皇上,也该想想死去的十一,你忍心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夏靖戎急促的喘了一口气,他惊恐的看赵卞革,然后扑到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拥抱着桌上的画“我答应你,我答应下来就是了,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十一,你不要不高兴,你一定要等等我…”   一切果然如十一所说,十一那副悠闲的在花园中喝茶,那副挂着运筹帷幄的笑容的脸突然在赵卞革脑海中浮现,他又看了看连拥抱一幅画都处处小心,唯恐哪里多了一点褶皱的夏靖戎,心中叹息,他走过去拍了拍夏靖戎的肩膀“靖戎。你信我一次。元宵的家宴你不会失望的,你会见到你相见的人的。”   说完这句话,赵卞革便推开门离开了。   夏靖戎在书房之中,他站好,把摊在桌子上的画收起来,很是自嘲的说道“我会见到我相见的人?呵,怎么可能呢,我想见到十一,元宵宴上,我能见到他吗?” 第54章   皇帝派人去华府传消息,说是夏靖戎答应了元宵家宴在王府里办,此时距离赵卞革离开也不过才半日而已,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风了,凉亭四周虽然都有皇帝送来的护卫保护他的安全,却没有一个人会替十一拿一件斗篷,他有些想锦生了,锦生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会拿着斗篷然后怪他明知道风大还在外面吹风。   太阳渐渐西沉,火红的霞光悬在天际,十一看了眼桌子上的白糖糕,胃里一阵翻腾,他捂住嘴忍住想吐的欲望,他一个下午吃了太多的白糖糕,现在看见它就觉得浑身难受,不过这也算是达到了十一的目的,他抬起头只觉得一阵恍惚,他只觉得自己从前从未好好的看过天边的晚霞,他怀念长平镇里的那棵枫树,他怀念总是对他无可奈何的锦生,他怀念赠予他夜明珠的陆青戈,唯独厌恶落日的霞光,霞光总能让他想起那夜的火光,在十一差一点被烧死的时候,他看到的也是这样霞光。   真是奇怪,明明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却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景致,那样火红瑰丽的色彩,只剩下黑夜来临前的孤寂与凄怆,十一出神道“他终究是答应了…”   府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吵闹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十一皱了皱眉,现在他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这时候又有人在他眼皮子地下吵闹更是在他心上添堵,他揉了揉眉心,朝黑衣人说道“你们随便哪一个,和我出去看看,剩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用跟着我。”   十一带着一个黑衣人走到府门口,发现是一个穿着小厮服饰的男子正拖着一个小男孩儿,想把他推上马车,那个男孩死死地抱着十一府门口的石狮子不撒手,哭喊道“我不走!我不走!你们无缘无故的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要去找我大哥他们,大哥和我约定好了这辈子都要在一起的!”   小厮有些头疼,见到府中有人出来了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他拉着那个孩子的衣领子,劝道“你大哥他们已经找到收养他的人了,但是那户人家说了,只要一个孩子,你以为我不想帮你?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咱们都走变了,我也是亲自带你去看的,都说不要…咱们府里那主子现在什么样你还不知道?我要是把你带回去他得打死我,你就看在我也照顾了你不少时日的份上,绕我一命,啊?”   那孩子可不管这些,他突然抬头对上十一的眼神,炖了一下,然后哭闹的更厉害了,十一知道那孩子心中在想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招招手打算叫人把他们赶走,突然,十一看到马车上王府的标识,距离离得太远,他看的并不真切,十一向前走了几步,车壁上的确有一个王府的标记,十一伸出一根手指朝那个标记上戳了一下,然后向那名小厮问道“你们是王府的人?”   小厮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误以为是自己与这名孩童在别人大门口耽搁了太久所以引起了主人的注意,他挠了挠头“是…我们这在这儿闹了这么久,打扰您了,您别着急,我马上就把他带走。”   十一朝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沉默不语的上前拦住了小厮的动作,小厮不明所以“您这是…?”   十一又问“你是王府里新来的?”   小厮点点头“是,怎么了?”   十一摇摇头,心中说了一声,难怪不认得我,他不去回答小厮的疑虑,继续问道“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错了?”   小厮眼睛一亮,许是觉得十一是个好主顾,会把孩子留下,抱着石狮子的孩子一听十一这样说,立刻收了声,不再哭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十一,小厮一拍大腿“哎呦,这位爷,您是不知道,这孩子也没犯什么错,他原本是王爷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可是我家王爷这两天吧,哎…脾气有些不大好,愣是我把这个孩子送给别人,皇城里大大小小的人家我都找遍了,您要是愿意,或是府中缺人不妨把他留下,这小子可机灵了,您要是留下他我也不收您银子,还倒贴给您一个金元宝,只希望您别苛待了他。”   十一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小厮“你觉得我像是缺那一个金元宝的样子?”   小厮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两下“您就当行行好,这孩子还有个双生的哥哥,被城中的另一户人家收养做了小少爷,他们两兄弟感情一向很好,您要是不收留他,他就得被送去其他的地方,没法留在皇城里了,您说,让人家兄弟分离,多可怜啊,您一看就心肠好,就收下他吧。”   十一微微一笑“你威胁我?”   小厮大惊失色“这哪儿能,您这真是误会我了。”   那孩子看着十一,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说实话,十一并不可怜他,若不是因为看到马车上有王府的标记,十一早就让然赶他们离开了,留下这个孩子对他而言,似乎没什么用处,十一心中掂量着,缓缓道“我府中不缺书童杂役,以他这个年纪,府中恐怕也没什么事情是他能做的。”   小童瘪了瘪嘴,看样子是又要哭,哪知道十一话锋一转“不过我听你说的,他也的确是可怜,收下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有一点,进了我的府中便是我华银针的人了,日后你不得来看他寻他,也不得干涉他任何事,我也可以答应你,我会找先生教他读书写字,不会苛责于他。”   小厮一听十一要收下小童,喜不自胜,可听到十一的后半句话又觉得有些怪怪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去问小童,小童已经撒了手乖乖的站好,小厮问道“我让你自己选,你是想跟这位公子回去还是我和我离开,由我再另外找一户好人家收留你?”   小童想也不想的答道“我要留在这里。”   小厮点点头“那好,你就留在这里。”   说完,他朝十一行了个礼,驾马车离开了。   小童笑嘻嘻的跑到十一的身边,朝十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要去牵十一的手,十一一下子冷了脸,甩开小童想要牵他的手“你听着,进了我这里,第一,不要随便碰我。第二,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从现在开始,跟我姓华,名字你自己想,第三,不要以为到了这里就可以高枕无忧 ,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学医,若是有半点做的不好的地方,会即可把你赶出去。我说到做到,你若不信,大可试试看。”   很快就到了元宵那日,皇帝说的好听,说是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宴,可达官贵人一个都不缺,大家都要穿着官服去王府,十一虽然平时不用当值也不用去替后宫的妃子看病,但皇帝给他的身份是太医院的太医,自然也有自己的官服,十一闲散惯了,侍女替他更衣的时候他皱着眉看起来很不适应,却也一句话都没说。   等真的到了王府,在门口接待皇帝和那些官员的就只有老管家和一些小厮,朝野之中谁不知道皇帝对这个弟弟是如何的放纵,只是不出门迎接皇帝这样的小事情,皇上自然不会和他计较,既是管家出面迎人,相比这也不是一般的仆从,在官场摸爬滚打了那么些年的大官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对管家说话都和和气气的,没有一点的架子。   十一刻意避开老管家,将自己的贺礼递给了另一边的一位侍从就进了王府,老管家似有所感回头看着十一的背影,他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像十一,突然他手中一沉,一抬头发现是赵卞革刚才趁他不查,将贺礼放在了他的手中,他的手在老管家的眼前晃了两下,问道“您看什么呢?”   老管家失笑“没什么没什么,刚刚走过去一个人我看他的背影,很像十一少爷,一时之间有些伤感,哎…人老了不中用了,从前我可从来没有看错过人,我是真的老了。”   赵卞革笑了笑,没说话。   他心想:你可没老,你看到的那个人说不定真的是十一。   宾客陆陆续续的入场做好,肉人一年最多也就那么一两个人,一般只有中秋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享用,元宵时吃的不过是普通的宴席罢了,纵是如此,夏靖戎也磨蹭了许久才出来,他的头发有些乱,申请也有些颓废、   十一眼睛眨了眨,朝皇帝看去,位子是皇帝事先排好了的,十一的位子,正巧在夏靖戎的左手边。   夏靖戎一进门便发现了十一,他瞪大了眼,唯恐是自己看错了,夏靖戎偷偷的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直直的向十一走过去,他只看到十一的背影,他的心中有一股声音在叫嚣,说着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十一,不会错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十一当日就死在自己的面前,怎么可能会死而复生呢?   他是那样期望能看到活着的十一,即便希望渺茫,夏靖戎还是忍不住的想,或许真有奇迹发生,可是等到他走到十一身边时,又不敢了,他怕自己是空欢喜一场。   皇帝看着夏靖戎站在十一身后,他连大哥与母亲都忘了,不过皇帝不和他计较,夏靖戎是他弟弟,他最知道夏靖戎在想什么了,皇帝咳了一下,眼中兴味更浓“华爱卿,你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不如和众人介绍一下自己,好让大家你你有个了解、”   十一站起身,先是回头看了夏靖戎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没有一丝的波澜泛起,然后又旁若无人的转回了头,倒是夏靖戎,看到了那张脸,也不顾这么多人,向前一步要抓住十一的手。   那是十一的脸,他分明就是十一。   一股欢喜之情在夏靖戎心中散开,狠狠的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在失去过十一一次之后,夏靖戎已然明白怎么样做才是对十一最好,他想此时此刻就带十一离开。   岂料十一轻轻一个转身就躲开了夏靖戎要来拉他的手,他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简单的朝众人做做了个辑“在下华银针,新晋太医院太医,师承……华妙手。” 第55章   眼前的这个人,是十一,但是似乎又不是十一,夏靖戎记得,十一曾经告诉过他,教他医术的明明是华仁心,纵然华妙手与华仁心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但教十一行医教他治病救人的分明就是华仁心,是那个会笑会闹的华仁心,而不是那个永远只会冷冰冰的微笑的华妙手。   夏靖戎嘴唇发白,十一打完招呼也不搭理夏靖戎,自顾自的就坐下了,大厅中只有夏靖戎一人还呆呆的站在那里,皇帝看着夏靖戎因为痛苦而浮现出的苍白脸色,心情甚好,顺带着看十一也顺眼了起来,皇帝对十一说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他知道十一已经知道他与皇贵妃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从没有自多多情的认为十一对他会有孩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0   由始至终,十一只不过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刺激夏靖戎的棋子,不过这枚棋子心中会有什么想法,皇帝一点儿也不在意。   皇帝的脸上挂着的淡淡的微笑,即便十一知道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局,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喝了一口杯中的水酒,他心中想:   过去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皇位,为了得到这个皇位,母亲与他都失去了太多,从前他做太子的时候,总觉得即便是当上皇帝也没什么意思,皇帝过的日子和其他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过现如今看着夏靖戎和十一沉沦在痛苦之中苦苦挣扎却不得出,皇帝又觉得,做皇帝,真是太有意思了。   皇帝敲了敲桌子,提醒夏靖戎“靖戎,傻站着做什么,大家都在等你。”   自从当年皇帝联合太后骗了夏靖戎吃过一次人肉之后,皇帝与夏靖戎的关系一直闹得很僵硬,从前不管皇帝说什么夏靖戎都要和他对着干,这次夏靖戎难得的没有反驳皇帝,呆呆的坐在了十一的身旁,众人都做好了,皇帝身边的秦公公拍了拍手,侍女们鱼贯而入,把一盘盘的菜品摆在了每个人的小桌子前。   夏靖戎紧紧地盯着十一,每人桌上的菜色都是一样的,这次不知道是谁安排的,糕点竟选的也是白糖糕,十一心中思量这究竟是皇帝故意安排的还是只是一个巧合,十一心中打着算盘,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吃着一些清淡的水果蔬菜,那碟子白糖糕他碰都没碰一下,夏靖戎忍不住开口问道“十一,这盘白糖糕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合你的口味,你动都没有动过。”   十一微微偏头,眼神之中兴味盎然,吐出的话却是温和又恭敬,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王爷误会了,下官只是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糕点。”   夏靖戎有些茫然,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十一,可是和十一又截然不同,十一从来不会叫他王爷,十一即便是在最生气的时候,也是直呼他的名讳,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十一,也不是华银针,而像是另外一个人,夏靖戎有些落寞的垂下头,看起来就像一只蔫蔫的小兽,他低声道“可是你以前明明就是喜欢的…”   十一打断夏靖戎的话,笑了笑,说道“王爷也说了,那是以前。”   十一嘴上说着以前,可是他心里知道,在几天之前他还是挺喜欢这种糕点的。   但自从上次皇帝把他召进宫里去,他不自觉的尝了一块宫里的白糖糕,这让十一忍不住心生警觉。   十一总觉得皇帝会察觉到什么,但或许皇帝根本剧没有在意那么多糕点之中十一拿的究竟是哪一块,可十一放心不下,自他从牢中出来之后,十一变得多疑,再加上夜里少了助他安眠的香料,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他也不敢求助其他人,在他眼中没有一个人是值得相信的,从皇宫回来之后,他命令府中的厨娘给他做了许多的白糖糕,那几天他一直吃的就是白糖糕,最多再喝一点茶水,其他的饭菜动都没有动过。   终于,到了现在,不要说去吃了,十一只要闻到白糖糕的味道都会不自觉的有一股想吐的感觉。   夏靖戎心头一疼,十一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其中的原因夏靖戎也明白,遇到了那么多的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十一的嘴角沾上了点酱汁,夏靖戎伸手想替十一擦干净,却又被十一躲开了,十一面色不改,只是略带着一股警告的意味瞪了夏靖戎一下,夏靖戎并不在意,他收回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管十一变成什么样,总归还是他的十一,来日方长,只要十一还活着就好。   他不奢望十一变回从前那样,只要这个人是十一,那他无论是什么样子,就都很好。   十一面前的那碟白糖糕果真是一点都没空,夏靖戎撑着下巴,饭也不吃了,仔细端详着十一,果盘之中的哪一块瓜果被十一多吃了两口,夏靖戎就把自己的那一份也分给十一,十一放下筷子,沉下脸冷冰冰的看着夏靖戎,夏靖戎揉了揉他的脑袋,又问道“你为何会入宫做太医?”   十一答道“自然端的是济世救人之心。”   在场的大臣们看着十一和夏靖戎的动静,纷纷低下头吃饭装作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皇贵妃倒是不怕这些,正大光明的一边替皇帝布菜一边问道“皇上,这位华太医和当年王爷身边跟着的那个孩子长得颇为相似呢。”   皇帝瞥了一眼皇贵妃,她问的这样理所当然皇帝也找不出搪塞的话,况且十一和皇贵妃长得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瞒也瞒不住的,于是皇帝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皇贵妃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皇帝挑了挑眉“怎么了?舍不得你儿子?”   皇贵妃手下的动作停都没停,她加了筷肉塞到皇帝嘴里,眼珠轻转,嗔怪道“皇上说什么胡话,臣妾只有长生一个女儿,什么时候有过儿子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过了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次太后没跟着一起来,说是身子不舒服,太后不在皇帝也不好在外面呆的太久,再者就是皇帝也有心让十一与夏靖戎两人有时间相处,久别重逢,意中人死而复生相比他这个弟弟一定很高兴。   十一之后打算做什么皇帝是知道的,他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夏靖戎看着自己面前的十一,以为是自己的心上人死而复生,殊不知回来的根本不是从前的十一,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可惜他反应迟钝现在还不知道,等到他发现的那一日,他这个弟弟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说来也奇怪,他与夏靖戎是亲兄弟。   皇帝是宠爱他唯一的弟弟的,夏靖戎在江州的时候,随行的侍卫说他得了风寒皇帝都要八百里加急送几根老参过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以折磨夏靖戎,去摧残夏靖戎的精神为乐,而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皇帝早已经记不清了。   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看到夏靖戎崩溃又绝望的模样。   皇帝又喝下一杯酒,他有些醉了,夏靖戎看着十一时亮晶晶的眼睛,恍惚之间让他看到了当年才四五岁的夏靖戎,他撑着头,朝秦公公摆摆手,秦公公心领神会,浮尘一扫“皇上起驾——!”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皇帝被贵妃扶着摇摇晃晃的坐上了龙撵,路过十一的时候停下来说道“华太医,王爷身子不好,你医术高超,过一会儿你替王爷看看。”   十一低着头,说了声是。   皇帝走了,其他人也没必要再留下来,都渐渐散去,大厅之中总算是只剩下夏靖戎和十一两个人了。   人都走了,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夏靖戎心中有很多话想问十一,他想问十一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他想问十一为什么会说师承华妙手,他想问十一为什么不来找他,他还想问十一知不知道他这一个月是如何过的,如果不是今天在宴会上遇见了,十一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但夏靖戎什么都没说,他不问,十一自然也什么都不会回答,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夏靖戎,夏靖戎最先受不住这样的僵持,开口问道“十一,这一个月,你过的还好吗…?”   十一点点头“挺好的。”   两人又没话说了,夏靖戎张了张口,想问的他一句都没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夏靖戎又问“你之后打算在京城久居?”   十一并不回答夏靖戎这个问题“不劳王爷费心。”   十一突然伸手抓住夏靖戎的手腕,夏靖戎被十一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十一是在替他把脉,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十一收回抓着十一的手“王爷没什么大病,只是有气郁结于胸,只要把这股气散开王爷的身子自然就好了,脉已诊过,在下告辞。”   “十一。”夏靖戎突然叫住他“你说我有气郁结于胸,却不打算替我开药吗?”   十一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王爷是心病,无药可医,一切只能靠王爷自己。”   夏靖戎看着十一的背影“若我说,有药可医,这药就在你手里,就要看你肯不肯给。”   “王爷,自重。”   夏靖戎不甘心,追问道“十一,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我…”   十一打断夏靖戎的话“我不想知道。”   十一握紧双拳,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没想到却是一点没有长进,只要听到夏靖戎的声音,无论他说什么,十一总会不自觉的沉沦其中。   十一眸色一沉。   如今,他不需要感情这种多余的东西,如果夏靖戎是他复仇路上的绊脚石,那……   十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丢给在王府门外等着他的黑衣人“烧掉。”   如果夏靖戎是他复仇路上的绊脚石,那就把夏靖戎也丢掉就好。 第56章   十一向皇帝告了假,带着小童出门游历去了,那么小童给自己起了名字,叫华杏林,即是他自己取得名字十一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将华杏林的名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即便,渐渐的品出味来了,十一在心中冷笑一声,他这次出门原本并没有打算带着华杏林一起,却临时改变了主意,给了两天的时间让人教华杏林骑马。   华杏林人很聪明,天生就该当个大夫,他对药材很敏锐,很多时候只要摸一把药材再闻闻味道,就能将药材的名称记下,美中不足的便是华杏林实在是太贪玩儿了些,府里的侍卫已经好几次发现华杏林偷偷跑出去玩儿了,十一对此没什么表示,他就当做不知道一样,他每次看着华杏林在吃饭时沾沾自喜的表情,就不忍心戳穿他。   等时间长了,华杏林也不怎么怕十一了,十一总是凶他,动不动就威胁他要把他赶出府,一开始华杏林还真的害怕被十一赶出去,会乖乖的安分一段时间,日子一久他摸清楚了十一的秉性,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他总能从他人的言谈与深情之中知道那人究竟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十一看着他时常在想是不是仁心小时候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师父的神情去触碰师父的底线。   十一与华杏林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小山坡上伫立,这里的风景并不好看,远处是一些茶铺和酒楼,在空中飞舞的黄沙,还有劳碌的人,十一在这里站了很久,华杏林到底还是孩子,只看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无聊了,他不敢去惹十一,偷偷的靠着柱子又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师父,你在看什么?”   十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不准叫我师父。”   华杏林从善如流的改口问道“华大夫,你在看什么?”   十一答道“我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夏靖戎。”   听到夏靖戎的名字,华杏林神情一变,他对夏靖戎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当年他和大哥差一点饿死在街边,是夏靖戎将他们带回王府,供他们吃喝,还请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可恰恰也是夏靖戎,令他与兄长分离,如今虽然两兄弟都在京城,可见面的机会到底是少了许多,十一察觉到华杏林的异样,微微扭头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心中对他有怨?”   华杏林摇摇头,他少见的有些迷茫,他小心谨慎的,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紧紧抓住十一衣袖的一角,他知道十一不喜欢别人碰他,所以不敢去牵十一手“如果没有王爷,我与大哥早就饿死在街边了,虽说是王爷令我与大哥分离,但王爷下令将我们送走,应当是也嘱咐过找一壶好人家收留我们,这些比起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或许不算什么,两相消抵,王爷不亏欠我些什么,而我也不欠他什么,这样就很好了。”   十一没说什么,只是反问道“是吗?”   华杏林点点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带了点不属于孩子的嘲弄“我与大哥进王府的第一天起,王府的老管家便告诫我们不要太过依赖王爷,果不其然,在王府的时候,我总觉得王爷是透过我那些其他人在看谁,我虽然不知道王爷心中想的那个人是谁,但是我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再后来王爷性情大变,我猜,应该是王爷心里的那个人死了,单这一点,对王爷来说已经算是痛不欲生的折磨了。”   十一看着眼前的景色,越来越觉得这里就是当年他和夏靖戎看萤火虫的地方,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他竟然又走回了过去的地方,只是山未变景未变,十一的心境与当年早已大不相同,他有些困惑,难得的没有去把衣袖从华杏林的手中扯开,他并不很赞同华杏林的看法“仅仅是如此,便能算得上是折磨,仅仅是如此,就能够让他痛不欲生了吗?”   华杏林不知道华银针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攥着十一的衣袖又紧了些,不安的叫唤了一声“华大夫?”   十一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他好像突然回过了神,他把衣袖从华杏林的手中抽走,眼中浮现出显露出癫狂之色“不…这远远不够,只是这样还不够,我会让夏靖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我受的苦难,锦生的仇,小芸的仇,仁心的仇,我会一个个的讨回来。”   十一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山下走去,华杏林急匆匆的跟上去,一边跑一边问“华大夫!你等的人还没有来!你不等啦?”   “不等了。”十一装作回头看华杏林的样子顺带着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根石柱,露出了一点青色的衣角,像是后面藏着一个人,十一弯唇无声的笑了笑,既然他等的人已经来了,那他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他与华杏林走下山坡,翻身上马,寒风拂面,他却觉得甚是快意。   躲在石柱后的夏靖戎,一身青衣,他拿一只手捂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等到十一和华银针上马走了,他才跌跌撞撞的从山上走下,步履蹒跚,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跟在十一身边的那个小童,说是曾经是王府的人,夏靖戎却连他的模样都记不起来,这几年他捡回来很多孤苦无依的孩子,大多数都是捡回来就交给管家去打理,夏靖戎也想不明白当初为何要捡他们回来。   十一的话,他不可置否,夏靖戎有些凄惨的坐在马背上,他心中打定主意,十一想要什么,那便给他什么,十一想要报仇,他就陪着十一报仇,十一如果想要他痛苦一辈子,那他也遂十一的意思。   当年夏靖戎教十一写字,教他说万事如意,事事遂你心意。他怎么样想不到,十几年后的这句承诺,竟会以这种形式这样的兑现。   但所幸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十一带着华杏林走进他曾经住过一段日子的山谷中,山谷里药田的草药长势喜人,纵然没人打理自己也长的生机勃勃,而被晒在外面的草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这几个月这里不知道下了几场雨又出了几次太阳,日月轮转了几回,草药都发霉了。   十一推开木门,房中一股恶臭争先恐后的涌入十一与华杏林的口鼻之中,华杏林捏着鼻子,翻了个白眼做了个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拿手在自己的鼻子前面扇风。   十一却像是闻不到这股味道,径直走了进去“华杏林,进来。”   房子里有两具尸体,一具吊死在房梁上,一具倒在椅子上,椅子上的那句被开膛破肚,肠子淌了一地,华杏林跟着十一朝里走,脚边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吓得跳了起来,那是一颗一颗一具腐烂了的人的心,华杏林只觉得毛骨悚然一头的冷汗,他就是有再大的胆子,此情此景也把他吓得不轻,他咽了口口水“华大夫,这两具尸体,都是什么人?”   十一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一把修长的小刀,寒光闪到华杏林的脸上,他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十一手里拿着刀,说道“你最好换一种说法。”   华杏林赶紧捂住嘴,他不知道十一到底因为什么又生气了,他想了想,斟酌到“华大夫,这两个人,都是什么人?”   十一转过身,把手术刀放在了桌子上,华杏林松了口气,他听到十一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十一自从从狱中出来之后,便喜欢穿深色的衣服,现如今他穿的是一身玄色衣衫,上面在袖口和下摆用银线绣了兰草,十一先是把腐烂了的华仁心从绳子上抱下来放到了另一张椅子上,然后他把锦生掉落在地下的场子和心,混杂着泥土捧起来塞到了锦生的肚子里,锦生死的比华仁心还要早一些,他的尸体已经腐烂的不像话,好像随便碰一下都要碎掉,十一被办法,只能草草的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了锦生的身体上,挡住了他肚子上的那个洞。   他把两人的位置摆好,然后跪在他们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他招招手,把华杏林叫了过来,问道“你是否真心随我学医?”   华杏林点点头。   十一又问道“那我问你,何为医者?”   华杏林犹豫了一翻,仔细想了想,答道“治病救人,怀大慈恻隐之心,救众生之苦。”   十一摇摇头,他难得的对华杏林露出一点温和的神色,只是这神色之中带着深深的悲悯“错了,治病救人不错,怀大慈恻隐之心,救众生之苦却是错了。能救众生的,不是医者。”   不等华杏林说什么,十一又问“我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你确定要随我学医?”   华杏林仍是点头。   “好。”十一很满意,他露出一点喜色拉着华杏林站在华仁心面前,要他跪下磕头,华杏林不明白十一的意思,屋中恶臭扑鼻,腐烂的不像话的尸体就在自己的面前,连一米的距离都不到,华杏林强忍着没吐出来,对十一的指令一一照做,他跪在华仁心面前,也磕了三个头。   十一笑了起来,他是第一次朝华杏林笑,华杏林看着十一的笑容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   只是这之后,十一就不理华杏林了,他走上前微微弯腰,抱了一下已经腐烂的锦生,锦生身上的肉掉到了十一的身上,十一也不在意,纵然锦生听不到,也还是对说了一声“锦生,我很想你。”   然后他走到另一边,同样也抱了华仁心一下,华仁心是上吊死的,把她抱下来放在椅子上也是垂着头,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华仁心的头搁在十一的肩膀上睡着了一样,十一同样轻轻的对华仁心说道“仁心,我也很想念你。” 第57章   十一拥抱完锦生与华仁心之后,又重新在他们的面前跪了下来,华杏林原本以为只是跪一会儿就算了,谁知道十一一跪就是半个时辰,期间华杏林不知道从哪里照出了一个蒲团想给十一垫一垫,却被十一拒绝了,华杏林被十一回绝也不觉得沮丧,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十一拒绝,自从他在华仁心面前磕头之后十一对他的态度和之前相比,已经好了许多,他把蒲团放到地上,自己跪了上去,他就这样和十一在两具尸体前跪了一个时辰。   十一想起了当时在长平镇的时候,华仁心曾经和他说过非常莫名的一句话,她说我求你,我死后,将我的皮肉削去,只留下骨头,与那些药酒泡在一起。   或许当日华仁心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所以才会提前将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好,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华银针听着雨声,雨滴嘀嗒嘀嗒的,不快不慢一声声的从屋檐上落下,十一在地牢中的时候曾被两个狱卒狠狠地教训过,他的膝关节受了伤,一到下雨天就会隐隐作痛,更不要说他还跪在冷冰冰的地上跪了一个小时,可十一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这股疼痛。   华仁心说那句话的是时候脸上的表情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是再说今天晚晚饭吃什么一样,突然间,华妙手的身影又站在了华仁心的面前,华妙手正微笑着对十一说多谢,十一头疼欲裂,突然他心有所感,站起来想要去拿之前被他放在放在了桌子上的那把刀,哪知道跪的太久,猛的站起来十一一个踉跄,脚下不稳又直直的跪了下去,地上也没东西垫着,十一发出一声闷哼,他朝华杏林招招手吩咐道“华杏林,去把刀递给我。”   华杏林有个蒲团垫着,他的情况比十一好了很多,他一下子就爬起来把桌上那把刀递到十一手中,华杏林扶着十一慢慢的站起来,十一抓着他的手抓得很紧,除了一开始华杏林疼的小小的叫唤了一声之后便再没发出任何喊声,十一缓步走到华仁心面前挣开华杏林的手,抬起华仁心搭在桌子上的手就把他的尾指切了下来,华杏林皱了一下眉,忍不住劝阻道“华大夫……”   十一头也没有回“不想看就滚出去。”   华杏林抿了抿唇,没说话却也没真的走出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十一点动作,十一把尾指切下来之后没有动华仁心其他的手指头,只是把尾指上的肉削去,只留下一块苍白的骨头留在掌心,然后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子,里面装满了澄黄色的药酒,十一把瓶塞打开,把那根小小的骨头放了进去,然后重新把瓶子塞回包袱里,等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十一原本稳稳地拿着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啪嗒一声,刀掉到了地上,十一闭上眼,这样或许勉强也能算完成了华仁心的遗愿。   雨还在下着,不仅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十一走出门外,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华杏林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的四处找伞,十一转过头说道“不用替我找伞,这是我该受着你,你就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十一在院子外面逛了一会儿,雷鸣声夹咋着雨声在他的耳边轰炸开来,被雨水镜湿的衣服紧紧的贴在十一的身上,又重又冷,十一找了一处松软的土地,开始用手慢慢的挖了个坑,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寒意一直挖着,可身上又在一直发抖,十一的指甲里泥土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手背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华杏林实在看不过去了,朝十一喊道“华大夫!我去给你找把铲子来吧?”   十一没答话,华杏林心中默念没答话就是默认了,他的脚才刚刚迈出去十一就回头扫了他一眼,华杏林心虚的把脚缩回去,他看了看十一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两具尸体,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又有过什么纠葛,以至于让十一用这种类似自残一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十一的手冻的通红,脚下踩上去松松软软的泥土,等到用手来挖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泥土中藏着的石块与昆虫都在朝十一的手上增添新的伤痕,一开始十一还会感觉到一些确切的疼痛感,可时间久了他的手好像就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知道要不停的朝下挖掘。   十一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粗重的活,从前在王府中自然有人照顾他,后来即使出了王府也是一帆风顺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磨难,后来有了华仁心,有了锦生,锦生更是把十一的衣食住行照顾的面面俱到,再后来,即便是在牢狱之中所受的,也不过是狱卒的酷刑,与身体上的劳累没什么干系。   雨越来越大了,已经从一开始的细雨变成了暴雨,雨水打在十一的脸上,他几乎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可他的手上一直没有停,他几乎是靠着一口气在强撑,十一什么也想不到了,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世界变成了一片寂静,只记得要不停的挖下去,他血迹斑斑的手上全是大大下下伤痕,看起来甚是可怖。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他做些什么,锦生和仁心都看不到了,无论他如何的惩罚自己,锦生和仁心也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今以后,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飘零在这个世界上。   十一的速度慢了下来,可他却没有停下,雨声雷声,还有华杏林呼喊他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出来,有个人撑着伞走来,停在他的身边,替他挡去风雨,十一停了下来,他微微转头只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十一抓住那片衣角,叫了一声锦生,那人轻叹一声,蹲了下来,用袖子擦去十一脸上的雨水“十一,是我。”   十一睁开双眼,迷蒙的景致清晰起来,他渐渐回过神,发现来人并不是锦生,而是夏靖戎。   想来也是,锦生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呢。十一自嘲的笑了笑,问道“夏靖戎,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靖戎把伞朝十一那里偏了偏,答道“我来找你。”   十一一把挥开夏靖戎撑着伞的手,他拖着夏靖戎推开房门,指着屋内的两具尸体“左边的那个是锦生,右边的那个是仁心,夏靖戎,我再问你一次,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靖戎只看了两眼,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来找你。”   十一沉默一阵“随你。”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再理会夏靖戎,又回到了那个坑旁,继续挖着,夏靖戎淡淡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华杏林,眼神之中既有警告又有防备,但他没说什么,而是跟着十一冲到了雨中,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身上,夏靖戎也不再去撑伞,他站在坑旁看着不停的挖着的十一,十一的手已经变得惨不忍睹,夏靖戎眸色一暗,也蹲了下来,和十一一起挖着。   两个人的速度到底比一个人快一些,夏靖戎又练过武艺,两人在雨中歪了快半日,总算挖好了两个坑,十一把华仁心和锦生依次抱出来,两人被十一抱着的时候肉似乎都要掉下来,十一小心的把她们两个放到墓穴里,随便拿了两个木牌拿刀刻了两个碑。   十一不知道锦生姓什么,只好刻了锦生两个字,落款是挚友华银针。   而华仁心的那一个,十一拿在手上,刻下一个华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下去刻了仁心两个字,落款是不肖徒华银针。   十一将两个碑摆好,他没有带香烛纸钱,没办法祭奠他们,或许是为了补偿,十一又跪在两人的墓前,一直都不起身,夏靖戎看着那个墓上的华仁心三个字,伸出手去摸了摸,眼神柔软了一些,他跪在十一身边突然问道“十一,我记得你那日曾说。你师承华妙手,那为何此时这碑上刻着的名字却是华仁心?”   十一也的确想过将碑上的名字改成华妙手,他也曾劝自己,说着华妙手华仁心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也知道,华妙手与华仁心是不同的,那个救他性命教他医术,真心对他好的人是华仁心,不是华妙手,他不想华仁心死后,连名字都没办法出现在墓碑上,十一心中虽然这样想,嘴上却达到“华仁心便是华妙手,华妙手便是华仁心,名字无论写哪一个都没什么不同。”   夏靖戎轻声答道“是吗。”   他和十一一同跪在风雨中,夏靖戎原以为十一为了报仇已经什么都不理会什么都顾不上了。   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十一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当着他的面,即使只是做个样子,他也会在碑上写上华妙手的名字。   可是他没有。   他看似冷酷绝情,义无反顾的走向了一条漆黑的,看不见底的路,手中却还紧紧抓着一点点的光亮不肯放手。   这是不是意味着,或许连十一自己都不知道,他心中其实对这个人世间,还有着什么期望。   夏靖戎转头,看着在风雨中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十一,雨水打到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来,看起来好像是在哭的模样。   夏靖戎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他动了动口,却没说出什么话,只在心中叹息一声:   我的十一呀… 第58章   那场雨下了许久,十一也和夏靖戎在雨中跪了许久,戏文常常说,受到老天爷眷顾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总会一帆风顺,着火了会下雨,天热了会起风,可夏靖戎与十一注意不是受到眷顾的人,老天爷没有半点要可怜他们的意思,雨不仅没有停,反而一直下到了后半夜。   十一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还是在和老天爷作对,这场雨下了多久,他就跪了多久,直到最后十一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雨竟也渐渐停了下来,他的膝上有斑斑的血迹,整个人狼狈的不行,夏靖戎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可最终还是夏靖戎把他抱到屋子里休息了一个晚上,华杏林想要过来帮忙,却被夏靖戎拒绝了。   明明自己也十分的疲倦,夏靖戎还是先替十一换上了干爽的衣物,然后把他手上的泥全都擦干净,膝上和手上都仔细的敷了药。   做完这些之后,夏靖戎轻手轻脚的自己也换了衣物,唯恐吵醒十一,已经是深夜了,夏靖戎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十一睡得非常沉,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平稳的呼吸声让夏靖戎心中一片平和。   他悄悄握住十一的手。   十一睡着的时候就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兽,不过自己想来,十一没有学过武功,身边也没什么亲信,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把十一牢牢地囚在自己的身边,让他挣不开逃不掉。   他想要独占十一的全部,想要十一的眼中只有他的存在,想永远牵着十一的手,无论做什么都好。   其他的人,他顾不上也管不了了,夏靖戎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要一个十一。   夏靖戎轻轻叫了一声“十一。”   没有人回答他。   夏靖戎的心在大声的叫嚣着,嘶喊着,一声一声的说他心中最真实的欲望,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掖了掖十一的被角,一直抓着十一的手,从未放开。   第二天十一迷迷蒙蒙的醒来,用手遮住洒在他脸上的阳光,他已经许久没有睡的这样好了,自从锦生死后,十一夜里睡不好觉的毛病又复发了,他时常在府中枯坐到天亮,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开始他总会回忆起与锦生,与华仁心在长平镇中的时候的快乐的日子,后来十一发现想的越多他心里就越是难受,什么都不想整个人反而还轻松一些。   于是十一开始害怕夜晚的来临。   夏靖戎看起来应该是照顾了十一一整个晚上,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紧紧地握着十一的手,十一一阵恍惚,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少年时刚到王府的时候。   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得了时疫,病的很严重,京城里许多又名望的大夫都来看过,说是无药可医,让夏靖戎提前替他准备好棺材,夏靖戎虽然生气却还是把那些大夫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大家都那样说,夏靖戎偏偏就是不放弃,当时他的病有很强的传染性,可一直照顾他的就是夏靖戎,他从不假手于人,也不怕被传染,那时候十一也劝过好几次让夏靖戎放手,可夏靖戎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拍了拍他的背哄他入睡,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夏靖戎就是这样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   那时候的十一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当他抓着夏靖戎的手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涌了出来,他不想放开夏靖戎的手。   万万没想到,最后终究还是夏靖戎先松手了。   十一想不明白,当时怎么也不肯放开自己的夏靖戎,又为何总会做出让自己伤心难过的事情来,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为何又要再追过来,十一有些迷茫,夏靖戎在他的复仇的计划是一颗不可或缺的棋子,他也想过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夏靖戎会是什么反应,可当时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别人是怎么想他已经不在乎了。   明明已经想好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报仇,可是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夏靖戎,十一心中又不忍了起来。   我大概是疯了。十一这样想。   他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夏靖戎的手中抽出来,没想到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竟把夏靖戎惊醒,分明是刚睡醒,夏靖戎却像醒了很久,没有半点的颓唐迷茫之色,他站来想要抱十一下床,十一却一把挥开夏靖戎的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夏靖戎也不生气,又重新凑了上去“你的腿不好,昨天在雨中跪了那么久,虽然夜里替你敷了药,但只是过了半个晚上不可能完全好起来,十一,不管你怎么讨厌我都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总要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体,如果你不想下半辈子都在轮椅上度过,最好还是乖乖听我的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十一心中冷笑一声。   夏靖戎也察觉到这一点,低声说了声抱歉。   十一用手撑起半边的身子,他不理会夏靖戎说的那些,想要自己站起来,夏靖戎也不勉强,放手站到一边,十一自己穿好衣服下床,谁知道脚尖才刚刚碰到地面,十一就觉得脚下一软,直直的向下摔去,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夏靖戎一只手抱住十一的腰,另一只手从架子上又拿了一件外套披到十一身上,他有些无奈的扶着十一坐到椅子上“十一,你一点都没有变,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真正的吃一点苦头,就不会听话。”   十一冷淡的看着夏靖戎,先前那股不忍与温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十一从袖中拿出那个小小的琉璃瓶,万般珍惜的爱抚着,他轻轻笑了一声,问道“夏靖戎,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教训我?长辈?还是情人?恕我直言,无论哪一种,你都还不够格。”   夏靖戎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就转过身背对着十一不再看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气氛,十一说出那句话之后,一种报复的快感萦绕在心中,这让他心里觉得很是畅快,可当他看到夏靖戎转过身,也不与他辩驳,那股畅快之情顷刻之间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异样的难受,像是有一团气压在他的心口,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十一抿了抿唇。   他知道是自己说的太过,他也能想象的出来夏靖戎会是什么表情,他忍不住的就想先夏靖戎说一声对不起,想让他不要生气。   可是他不能,他须得时刻记着,那个喜欢着夏靖戎,事事以夏靖戎为先的十一已经死了,活在世上的应该是无情又冷血的华银针。   华银针不应该为了一句话去向谁道歉。   窗外阳光明媚,可是再如何绚烂的光也无法照进这件屋子,没办法融化这件屋子里冷冰冰的空气,好在这个时候,华杏林推门进来,他敏锐的察觉到屋子里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十一与夏靖戎之间看了几眼,小声说道“那个…马车准备好了…”   夏靖戎转过身,一言不发的抱起十一朝门外走去,他抱着十一上了马车,华杏林留外面赶车,马车中只有十一和夏靖戎两个人,十一不由自主的观察起夏靖戎的神色,他看起来并没有很生气,只是神情之间有些落寞,他摸了摸十一的头,苦笑道“十一,我怕并非铁石心肠,你说那些话,我听了也会难过。”   十一似笑非笑的瞥了夏靖戎一眼,说道“与我何干?”   说完,他掀开车帘做坐到了外面,和华杏林说道“去长平镇。”   话音刚落,夏靖戎也掀开车帘出来了,他把十一推回马车之中,自己坐到了华杏林的旁边“你若真的这么讨厌我,为何又……算了,还是我出来吧,马车里暖和些。”   夏靖戎说完这句话,就把车帘放下了,十一一个人在马车里,他动了动身子,缩到马车之中的一角,然后把那个琉璃瓶子放在了自己身边,瓶子里的那根苍白的骨头随着颠簸的马车上下晃动,十一把脸埋到膝盖之中。   他不敢想夏靖戎说道一半又咽回去的话。   他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能做到只为复仇而生,摒弃一切杂念与情感,就像十年前那样,可是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只要夏靖戎在他的面前,他总会忍不住想要放弃,总会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夏靖戎。   十一对夏靖戎的执念并非一日一夜,长达十几年的岁月中,夏靖戎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可估量,或许是习惯,也或许是天性使然,十一不由自主的就会开始观察夏靖戎的神情,去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让他难过,是不是让他不高兴了。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不能因为因为夏靖戎的存在就改变自己的计划,更不能由着自己去想去看。   但世事往往如此,越是压抑越是克制,便越是忍不住越是难熬。   十一闭上眼,马车驶过了一片石子路,十一从身边把那个玻璃瓶握在手中,发出了一阵微弱的气音“靖戎,救救我…” 第59章   马车很快行驶至长平镇口,十一跳下马车,除了看起来眼睛有一点红之外,没有任何的异样,他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长平镇三个字。   这石碑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饱经风霜,石碑底长出了些绿色的青苔,粗粝的手感让十一无比的怀念,他在长平镇中度过了此生最平静的一段时光,十一曾经以为他会一直呆在这里,然而正如日月周而复始,年年岁岁花开花落,即便再如何相像,今年的花也再不是去年的那一朵。   想来人心也正是如此,对你好时你便是九天上的神,厌恶你时你便连地上的泥都不如。   当年十一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小镇之中的所有人都感染了时疫,镇外围了一圈的官兵,那些官兵劝他不要进去,说这病连宫中的太医都没办法治,他一个江湖郎中又能有什么办法,可是十一不听,他带着锦生和一个小小的药箱义无反顾的走进村子里,救了所有人的命。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里,石碑还是这块石碑,景致虽未变,可他的心境早与从前大不相同。   走进村子里,村子里的人和从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十一环顾四周,张屠夫还在他的摊位上大声叫卖,案板上放了一个大大的猪头,那些小孩子在街道中四处奔跑着嬉笑,他们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只是其中少了一个小芸,胭脂铺子里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连小溪边钓鱼的人也换成了另一个。   十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咬咬牙,带着华杏林走进村子里,夏靖戎紧随其后。   夏靖戎对这个村庄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与十一在这里重逢又在这里定情定情,那些村民从前那样的照顾十一,他心中很是感激,可是也是同样是这群人,险些将他的十一烧死在木架上。   街道上的那群小孩子只顾着玩耍,路都不看,领头的一个小男孩撞到了十一,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抬头就看到十一的脸,他瞪大了眼睛,惊声呼道“华大夫!”   十一笑了起来,笑意却未达到眼底,他记得这个孩子,当时被绑在柱子上的时候,这个孩子就是用一双无邪又纯真的眼这样看着他,有事他真的会很讨厌这样无知又单纯的孩子,因为是孩子,因为年幼,所以他们无论做了什么事情,总可以用一句年纪还小来推脱,天真无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种推卸自己无情冷酷的借口,十一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伸手摸了摸那个男孩的头,问道“你还记得我?”   男孩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他挤开华杏林拉住了十一的手,看向十一的眼睛闪闪发光“华大夫,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华杏林冷哼一声,显然对男孩的动作不屑一顾,他心中暗暗骂了男孩一声幼稚,不和他争。   比起这个孩子,十一更喜欢华杏林,华杏林年纪虽然小,但心思剔透,知道应该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情,十一喜欢聪明的人,他悄悄从男孩的手中挣脱出来,带着华杏林与夏靖戎两个人继续朝前走去,卖猪肉的张屠夫看到了十一,明显的愣了一下,他把手上的刀放下搁置在案板上,手在旁边的白布上擦了两下,眼神闪躲不敢看十一。   十一盯着那把刀,那是一把很普通的杀猪刀,却胜在锋利,吹毛可断,这应该是张屠夫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刀,他用这把刀替自己切过肉,也曾把这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人常说往事如云烟,没什么不能忘却的,可这些往事化成云烟,没有散去而是萦绕在十一的心里,把他的心重重包裹起来,十一挑了挑眉,小镇中的人对他的态度转变的不可思议,明明他逃走的时候这些人还对他喊打喊杀的,现在却又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十一原本都做好了会被抓起来或是赶出去的准备,他想过很多种解决办法,却独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他站在肉摊前一言不发,张屠夫以为十一在考虑买哪一块肉,他知道自己许是自作多情了,却还是忍不住又问,有些期盼的看着十一“大夫,还和从前一样吗?半斤瘦肉?”   十一回过神来,他朝张屠夫摇摇头“不了,我只在这里呆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便走。”   张屠夫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十一察觉到他的态度心中更是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们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他不明白却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只当什么都没有察觉,以他的观察来看,无论是那些孩子的动作还是张屠夫的神情,都不似作伪,以目前的形式开来这群人似乎很是信任他,在村民的心中,他又变成以前哪个华银针了,这样也很好,方便他行事,十一问道“从前的医庐还在吗?”   张屠夫点点头“在的,大夫的屋子我们每天都有人去打扫的。”   十一微微一笑“张屠夫,不知道可否劳烦你让大家都去医庐一趟,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大家说。”   十一请他帮忙,张屠夫便以为十一已经不再计较从前的事情了,脸上又溢出喜色,毫不犹豫的答道“好。”   华大夫人那么好,从前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会与我们计较呢。张屠夫这样想。   他看了看十一的身后,突然发现只有华杏林和夏靖戎两个人,夏靖戎朝张屠夫点了点头,并不与他多说些什么,十一身上的大氅向下滑了些,夏靖戎走到十一身边替他系好带子,他眼中只看得到十一,再也看不下其他人了,华杏林则是站在十一身后,他摆出一副孩子专属的天真的笑脸朝张屠夫摆摆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夏靖戎这次没有易容,用的自己自己本来的面目,华杏林就更不用说了,这两人张屠夫都不认识,他有些疑惑道“华大夫,锦生和仁心姑娘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十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屠夫“回来?”   十一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个琉璃瓶子,一小截苍白的骨头的里面上下浮动,他握着这个琉璃瓶子就好像华仁心在他身边,十一深吸一口气,温和道“他们有事,暂时不能来,不过你无须着急,我相信你们肯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夏靖戎听十一这么说,突然拉住十一的手,十一甩开夏靖戎拦着他的手,他头也不回的朝医庐走去。   张屠夫通知消息通知的很快,一路上十一有意放慢了步子,他没有搭理夏靖戎,而是和华杏林说着从前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是如何的开心快活,华杏林乖乖的一边听一边跟在十一后面,十一指哪儿他看哪儿,看十一脸上的那副温柔神情,他没敢问之后的事情。   华杏林幼时与兄长在贫民窟里长大,和野狗抢食的事情他都做过,或许是因为有这段经历,他比一般的孩子成熟许多,华杏林知道,十一这时候脸上的温柔不是假的,真是因为知道不是假的,所以华杏林难以想象,要经历怎样的变故,才能让一个人变的面目全非。   等他们到了医庐的时候,小镇上的人已经全都聚集在了医庐中,他们看着十一的眼神,热切又带着歉疚,有的人想主动走上前去向十一搭话,却始终是觉得不好意思,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十一在人群之中看了一眼,发现福伯的夫人并不在场,主动开口问道“老夫人呢?她没有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的把周婶推了出去,周婶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华大夫,您回来的时候不巧,老妇人前个月刚刚去了。”   十一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他惊讶道“怎会如此?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老夫人的身体还很好,不像是…”   十一说的含蓄,分明是华仁心救他离开,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是他自己离开,可当日究竟是什么情况在座的除了华杏林,个个都心知肚明,一说起这个,周婶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羞愧的低下头,当初逼十一放血的气势浑然不见,他诺诺道“华大夫,你不知道,自从你……你走后,村子里发生了一场疫病,外面的大夫一听说是时疫,怎么也不肯过来我们看病,我们都病了,身子疲软跑也跑不出去,原以为就会这样死了,没想到有个书生,从你的医庐里找到了你留下来的医术,我们照着医术上的法子抓药,熬药,病竟也真的好了,只是老夫人,没熬得过去。”   十一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周婶说完这些,惴惴不安的看着十一,又问道“华大夫,我家的小芸她…她现在还好吗?我…我想见见她。从前在家的时候,那丫头一到冬天就喊冷,我给她做了几身厚的衣服…”   十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周婶的话勾起了他最不愿意去想的回忆,十一答道“小芸很好,你放心。”   他不愿意与周婶多说什么小芸的事情,十一拿出了两个青色的小瓷瓶放在了桌子上,岔开话题“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只是为了把这药送来,虽说不能达到起死回生的生效,不过能延年益寿,让你们活的比其他人更长久些。”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看起来却平添了几分诡异。 第60章   众人面面相觑,对着桌子上的两个小瓶子都露出一些好奇的神色,有人想要伸手去拿,却又把手缩了回去,他们对这个小瓶子里的东西还是有一些疑虑,并不全然相信,可是十一说瓶子里的药能够延年益寿,村子里的人是相信十一的,张屠夫犹豫再三,问道“华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这瓶子里的药真的会这么神奇?”   十一看着众人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的模样,心中发笑,当初相信血能救人的是他们,现在把药摆在他们前面,他们却又不相信了,人世间荒谬之事,当真数不胜数,十一又回头去看夏靖戎,他怕夏靖戎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他坏了他的事,谁知夏靖戎已经坐下了并且吩咐华杏林去烧水煮茶,十一放下心,他心中自有主张,在村民面前不露声色,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又补充道“这药极其难得,我所得也不多,这两瓶之中只有十二颗,怎么分我不会管,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明天一早我们便会离开这里,至于药…”   十一在一群人里面看了一圈,当十一盯着他们的眼睛的时候,这些村民都是一脸的期盼,然后又把头低下去,最终十一还是把两瓶药交到了周婶的手上,说道“药我会放在周婶那里,你们用也好不用也好,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周婶手里捧着那两个青色的小药瓶,却像捧着千斤重的巨石一般,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周婶身上,周婶只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起来,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把药瓶送还给十一,而是自己收进了衣兜里。   药丸只有十二颗,不管是真是假,把它们全都紧紧的抓在自己手里总是好的,这十二颗药是烫手的山芋,也是得来不易的宝藏,十一看着周婶的动作满意的笑了起来,目的既已达到,他也不再和这些人多说,下了逐客令“诸位,天色已晚,我们一路风程仆仆的赶来,也想好好的休整一翻,明天早上还要赶早出发,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大家就先回去吧,药已不在我身上,要如何,须得你们自己商量。”   他们心中虽然有许多的疑问,但十一既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多留,只能全部聚集在周婶身边,拥堵着向外走去,那群小孩子急着到外面玩儿,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就是出不去,十一笑了起来,突然说道“我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这些孩子与我最亲近,我难得回来一趟,日后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今天让这些孩子留在这里吃饭吧,杏林,你去酒楼里买一点吃的回来。”   大人们还没有答应,孩子们却都欢呼起来,他们始终记得十一总会给他们买好吃的东西,十一的钱袋是放在华杏林那里的,十一一吩咐华杏林就朝外面跑,他是十一的人,村民们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道。   大人们都回去了,小孩子们还留在这里玩闹,十一去厨房找了找,想给孩子们找一些吃的,最后却只在碗橱的最里面找到了一盘白糖糕,已经发霉了,十一叹了一口气,把糕点丢掉,自己找了些材料作了起来,他对做菜之类的没什么天赋,能做的最快最好的就是白糖糕,这个在王府的时候江婶教过他,到了这里锦生也教过他。   夏靖戎来找他,十一进厨房许久没有出来,夏靖戎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来寻他,谁知道才刚掀开帘子就发现十一在揉面。   十一不像是常做饭的人,手上全是面粉,不经意间碰到脸上,脸上也全都是面粉了,十一察觉到脸上的面粉,伸手擦了擦,越擦越多,完全变成了一张大花脸。   夏靖戎难得看到十一这样稚气的模样,他无声一笑,放下帘子,悄悄的走远了。   不过一会儿,十一就端着一盘白糖糕进了客厅,他把糕点放在竹椅上,招呼那群小孩子过来,十一随便抱了一个小孩儿,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夏靖戎从一旁拿了一块干净的布替自己身上的那个孩子擦干净手指甲里的泥,原本黑乎乎的手变得干净了起来,那群小孩乖乖的排着队一个一个的等着擦手。   十一只替坐在自己腿上的孩子擦了手,其他的孩子他一概不管全都丢给夏靖戎,夏靖戎一脸的无奈,可这群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他也不好意思不管,只能充当起小厮的角色,替这些孩子一个个擦干净手,这群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庞,让十一心中稍稍柔软了些,他一边去够桌上的白糖糕,一边和这群孩子们说闲话“你们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乖乖的听话?”   小童们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抓热乎乎的糕点吃,可他们的手都还脏兮兮的,一个个的就都被夏靖戎把手拍了回去。   那群孩子一哄而散,都离夏靖戎远远的躲到十一的身后去了,十一突然怀念起从前,从前他替这些孩子擦手的时候,这些孩子被教训了就会躲到锦生的身后,而其中锦生最偏爱小芸,小芸年纪小长的又好看,锦生总会额外多做一些让小芸带回家,想起小芸,十一突然问道“你们想不想小芸?她这次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你们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小芸说的?”   锦生渴望从这群孩子身上再找回一点从前的记忆,谁知道其中一个孩子咬着手指歪着头想了半天,听了十一的话他一头的雾水,许久之后才说道“小芸?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我不记得了,反正肯定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了,你记得小芸是谁呀?”   被他问道的那个孩子也要摇摇头“我记不太清楚了。”   于是他又问被十一抱在手里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有个小芸的人吗?”   被十一抱在怀里的孩子很是急躁的说了一声不知道,然后拼命的要去拿桌上的糕点吃。   十一沉默着把他放到地上,冷冷的看着那一群像鹌鹑的小孩子们,那群孩子们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在十一的注视下渐渐没了声音,他们一个个的低着头,他们知道自己惹得十一不高兴了,却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十一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装出无事的模样,说道“那个桌子上的糕点不好吃,别吃了,我给你们一些铜板,你们自己去买好吃的,不要告诉你们爹娘好不好?”   孩子们抬头看了看十一的脸色,先前的冷酷仿佛只是他们从错觉,于是他们又高兴起来,孩子们只看到了十一脸上的笑容,却没看到隐藏在笑容之下的阴霾,十一想从钱袋里拿出一些铜板,可真正要去拿的时候才想起来,他的钱袋被华杏林拿去了,恰在此时,夏靖戎把他的钱袋递到十一的手心,一言不发,只是怜惜的摸了摸十一的头。   十一也不和他客气,把钱袋里的碎银子全都倒在手心,然后只跳了十几个铜板放在自己手心,他的手在那群孩子眼前晃了晃,然后收回去,十一微微后倾,靠在了椅子的后背,他满脸笑容的诱导那些孩子“跪下,朝月亮磕三个头,谁磕头磕的多磕的响磕的快,我就先给谁。”   那群孩子一听十一这么说,也不管为什么,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跪了下去朝着月亮的方向磕头,头撞击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声,十一听着那阵响声,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阵咚咚声如鼓雷一般敲击在他的心上,十一心口发闷,手一挥,手心的铜板尽数洒在了地上,铜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快将那阵鼓雷声掩盖。   孩子们不磕头了,他妈趴在地上一个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的去抢散落在地上的铜板,被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白净的手立刻又变得乌黑,指甲里藏着的泥陷的更深。   十一连上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了,夏靖戎敏锐的察觉到十一的情况不对,赶紧用一些散碎的银子把那群孩子骗出去,然后他关上门,没有外人在,十一再也无须维持脸上那副虚假的面具,他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拿了一块白糖糕,还没放到嘴里,光是闻到闻到十一就已经皱起了眉。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他强忍着不适还是把白糖糕朝自己的嘴巴里送去,十一嚼了两口,甜腻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散开,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做法,可吃上去的感觉就是和锦生做的不一样,十一咀嚼许久,终究是没咽的下去,哇的一口吐出来,然后扶着桌子干呕。   夏靖戎一开始并不阻拦他,直到十一扶着桌子一脸的难受,他才上前去拍了拍十一的背,替他顺气“算了,十一,不想吃就不要吃了,没必要这样强迫自己。”   十一胡乱的擦了擦嘴,喘着气“你心软,我还以为我这么做,你会拦着我。”   夏靖戎却摇摇头“我不想拦你,也拦不住你,十一,我从来都不想让你做一个烂好人,你想报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要能让你心里觉得高兴一些,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   “但是…”夏靖戎话锋一转,一针见血的指出“十一,报仇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第61章   十一一时语塞,他骗的了别人却骗不过他自己,报仇并不能让他真正高兴起来,可除了报仇,他还能做什么呢,那些孩子转瞬之间就忘了小芸,纵然十一再如何,他们也不会记起小芸了,十一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夏靖戎,他沉默一阵,答道“报仇当然是能让我开心的,我回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报仇吗。”   夏靖戎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抓着十一的手,让他看清楚自己袖口处粘上的面粉,厉声问道“如果你回到这里只是为了报仇,为何会亲手替那些孩子做糕点,又为何会抱他们还那样亲昵的擦干净他们的手,十一,是你还没有意识到还是自己根本就不敢承认,你对这里还有留恋,你不忍心朝他们下手,那群孩子把小芸忘了你生气,所以你才让他们对着月亮磕头,是不是?”   十一甩开夏靖戎的手,歇斯底里道“你又知道什么了?夏靖戎,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什么资格来说我?你想的太多,我这个人没有心也没有情,我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喜怒阴晴不定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想让他们向哪里磕头就朝哪里磕头,你连这点都要管我?”   夏靖戎看着十一一言不发,十一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瘫倒在椅子上,颤抖着双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夏靖戎突然道“那天我们一起跪在锦生和华仁心的墓前,后半夜雨停了月亮也出来了,月光刚好洒满了整个山谷,我从前听锦生说过,你曾在山谷中住了两年,这样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   十一冷着脸,就是不肯承认,华杏林捧着好几个碗回来,却发现那些孩子都不见了,而夏靖戎和十一在房中一言不发,华杏林偷偷摸摸的溜进房中,把饭菜放在桌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又跑了出去,蹲坐在门口,叹了口气。   华杏林撑着下巴,吸了吸鼻子,然后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枫叶又掉下来几片,华杏林跟着抖了两下,只希望十一和夏靖戎的僵持能够早点结束,好让他进屋子里去。   夏靖戎微微推开门看了看蹲在门口的华杏林,十一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戒备的看着夏靖戎,夏靖戎知道他的问题十一是不会回答了,他换了个话题道“你收的这个小徒弟,挺聪明的。”   十一摇摇头“他不是我的徒弟。”   两人又没话说了,一阵静默之后,十一不想再和夏靖戎多说些什么,于是说道“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就把夏靖戎赶了出去,连门外的华杏林也一并不搭理了,夏靖戎无奈的摇摇头,他把华杏林安排在了从前锦生住的房间,自己则站在十一的门口。   十一房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但借着月光,十一仍然能够看到门外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伫立在哪里,十一有些孩子气的把被子拉过头顶,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他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又忍不住将夏靖戎问他的那句话想了许久,却想不出个结果。   长夜漫漫,十一已经习惯了这种夜晚睡不着觉的日子,可他不习惯门外有人守着,十一反正也睡不着,就盯着门外夏靖戎的影子看,就这样看着看着,十一迷迷糊糊之间竟也睡了过去。   夏靖戎一直站在门口停着房里的动静,直到房里没动静了,他猜想应是十一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翻身上屋,悄悄掀开了屋顶上的一片瓦片,月光透过那个小小的口子照在了十一的脸上,十一无知无觉的睡着,夏靖戎放下心,重新把瓦片盖起来,一个人坐在房顶上,说道“十一,你报复的对象,究竟是这座小镇中的人,还是你自己呢…”   可是没有人会回答他,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为他作答。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十一就睡得一脸口水的华杏林叫起来,夏靖戎倒是没要他叫,等十一新来的时候他把已经做好了一些简单的粥菜摆在桌子上,十一只简单的看了一眼,碰都没碰一下,夏靖戎像是早就预料会这样,面色不改,只是脸上的笑容落寞了几分,他眼下一圈的乌青,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即便是从前在王府里的时候,夏靖戎再如何的宠他,也从没有替他做过饭,从来都是厨娘做好了再送来的,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如今却为他洗手作羹汤,一晚上没睡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十一不咸不淡的啧了一声,又退回去拿起筷子随便吃了两口夏靖戎做的小菜,然后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他跑出房门,看到了院子里的那颗枫树。   它的叶子几乎已经全部都掉光了,只剩下枝干和一点点的叶子还在冬日里针扎。   华杏林揉了揉眼睛,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那个冷酷的华大夫竟然会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去看一棵树,他走到十一的身边,虽然已经是冬日了,但这从这棵树的枝干来看,可以想象出在秋天树上挂满火红的枫叶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美景,华杏林挠了挠自己的头,问道“华大夫,你喜欢这棵树?”   十一难得坦率的点点头“是,很喜欢。”   三人结伴走出小镇,十一一言不发的和华杏林并排坐在了外面,把夏靖戎赶到了马车里面,夏靖戎一脸莫名,十一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昨天夜里一夜没睡,回了经常我不想被皇帝问东问西的。”   夏靖戎低低的笑出声来,却没再多说什么。   夏靖戎在马车里也不安分,他时不时的掀起车帘要看一看在外面的十一,夏靖戎的实在太过灼热,他好几次忍无可忍的把车帘重新拉下,没过一会儿又被夏靖戎掀起来。   十一来了脾气,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银针,在夏靖戎眼前晃了晃,论武力十一根本比不过夏靖戎,但夏靖戎还是做出一副讨饶的模样,会马车里休息去了,十一哼了一声,吩咐华杏林驾车离开。   这时,周婶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十一咳嗽一声,华杏林自觉的乖乖把马车停下。   周婶气喘吁吁的跑到马车旁,他把手上的那个大包裹交到十一手上,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华大夫,这是……这是我给我女儿小芸做的一点衣服,冬天冷了她又爱漂亮,各种花色的我都给她做了一些,烦请转交给小芸,然后告诉她,我很想她。”   十一并不接过那个包裹,一来的确是那个包裹实在是大的吓人,二来则是十一不想接手周婶送的东西,小芸已经不在了,现在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这时,夏靖戎却掀开车帘,从周婶的手中接过那个包裹,说道“这个便由我交给小芸,您放心。”   周婶点点头,不再多做纠缠,十一虽然心中不悦,却并未多说什么,只让华杏林抓紧时间赶路。   冬日的太阳,在阳光下扬起的尘土,十一还是没忍住,他回头去看,周婶还站在原地,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华杏林一边赶车一边大声问,他怕十一听不清楚“华大夫!那个药真的能延年益寿吗?它真的能让人活的久一些吗?”   十一瞥了华杏林一眼,悠悠道“我只是个大夫,人的寿数天定我又岂能做什么,那两个青色瓷瓶里的药一共有十二颗,若是吃的人少,亦或者干脆没有人去吃还好,只要有一个人吃了,便会声中剧毒。”   十一伸出手,对着太阳去比照自己的手掌“这毒是会传染的,吃的人越多,感染力越强,一开始不会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只会让人觉得头晕,鼻塞,就像是得了风寒一样,但是半个月之后,病情会一下子加重,再过五天,人也就该死了。”   华杏林对医理很有兴趣,他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人的结局,只问“华大夫,这个药的解药有吗?”   十一摇摇头“我当初会来到长平镇,就是听说这里又难以医治的时疫,如今我…也算是还给他们,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今天过后,他们是生是死,再也与我无关了。”   华杏林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些人从前对十一很不好,他并不奇怪十一要对这些人下手,只是搞不懂十一为何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于是又问道“华大夫,你为何要自己做这么麻烦的药?毒药这种东西,去府里直接拿不就好了吗?”   十一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当初他没有来长平镇,说不定镇中的人会遇到另外一位神医,会有机会活下去。   如果这些人没有吃下那些药,那他们也都还有活命的机会。   再不济,如果吃药的人只有一两个,那感染的力度便不会太大,至少还有大部分的人能够存活下来。   是生是死,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第62章   回了京城,十一让华杏林把夏靖戎送回他的王府,自己则回了自己的宅邸,十一不喜欢王府,只要他走进那个地方,他总能想起夏靖戎成亲时候的场景,十一才刚进门,还没来得及休息,府中的管家便说道“华太医,宫里头有人来了。”   十一一边把自己的外衫脱下交到管家的手中,一边又从管家手里接过另外一件干净的外衫穿上,十一并不记得自己认得宫里头的人,他常接触的两个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则是赵卞革,皇帝有事找他定是找人把他宣进宫去,至于赵卞革,若是他来了,府中的人是认识他的,断然不会只说是宫里头的人,十一皱着眉,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   他也不管这么多,直接朝正厅走去,到了正厅他看见那个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人,不轻不重的咦了一声。   来人的确是让他意外,他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最信任的秦公公,秦公公在皇帝身边二十几年,却不是个老太监,他看起来才三十出头,长相俊美,这么多年他深受皇帝宠幸,却一点没有其他大公公的脾气,人随和的很,就像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们都很喜欢秦公公,就连锦生也向他说起过好几次秦公公。   十一想不通秦公公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皇帝又要搞什么花样了,十一觉得一阵头疼,他从长平镇回来的时候吹了一路的冷风,但秦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他怕被看出什么不对惹得皇帝怀疑,于是压下自己心中不耐烦,好声好气的问道“可是皇上召我进宫?”   岂知秦公公摇了摇头,他拿出一本小册子交给了十一,十一接过册子随意翻了翻,发现里面记载的都是那两个狱卒在宫中的生活,十一来了兴趣,先前只是草草的翻看了两页,这会儿仔仔细细的开始从头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竟连秦公公在旁边都忘了,良久之后,十一把册子合上,笑道“当初我让他们进宫去真是选对了路,宫里的手段果然有趣的多,这两人现如今在公公手下,这段时间有劳公费心思了。”   秦公公连忙谦虚摆手,他的袖子向下滑落,不经意之间露出了他手腕上的疤,十一瞥了一眼,秦公公连忙遮住这道疤,十一以为秦公公觉得有这样一道狰狞的疤痕在手臂上实在太过难看,于是好心提醒道“我知道有个祛疤的好方子,过一会儿我写下来赠予公公如何?”   秦公公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隔着衣料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痕,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诡谲奇怪,他轻声说道“不劳华太医费心了,我手上的这道疤陪了我快三十年,看着它我总能想起不少的事情,就这样留着也挺好的。”   他既不愿意,十一也不做强求,于是又问道“我想公公这次过来,应该不是只是为了把这本册子送与我这么简单?”   秦公公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自打那两人进宫以来便是由我亲自管教,华太医的事情我也是知道一些的,把他们送进宫里来想干什么我自然明白,只是这些时日过去,能用的法子都用的差不多了,最近那两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已经不会向从前那般大吵大闹,前些日子竟还和其他的太监一起赌博,正巧我听说您今天回来,所以想问问这两人之后应该如何处置。”   “已经习惯了?真了不起。”十一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那两个害的小芸死去的罪魁祸首,不过经历了这一点点的酷刑,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竟已经习惯了,而他自己却要忍受小芸死去带来的长达一生的痛苦,秦公公已说了无计可施,那又能怎么办呢,想让一个人痛苦一辈子,只能拿他们最珍惜最疼爱的东西下号,可十一已经答应过那两位狱卒的家人,今后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十一闭着眼,想了又想,他想反悔了,他想把那两名狱卒的家人抓来,让他们看着自己的家人慢慢的死去。   可是万一这两名狱卒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家人,如果这两名狱卒本就想着要多带一些人下水,那又该怎么办?   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伤害了小芸的是他们,并不是其他的人,十一记得,那名李姓狱卒还有一个女儿,她还很小,像小芸一样也是个很爱漂亮的小女孩,他娘总会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如果十一真的反悔了,把两名狱卒的家人抓回来,然后做出同样的事情,那他与那两票狱卒,又有什么区别,大人犯下的罪,不应该由孩子来偿还。   十一睁开眼,很是疲惫的说道“算了,明天我进宫一趟,我与他们之间也该做个了结,拖得太久也没什么意思了。”   秦公公说了声好,他说完之后却不离开,仍是站在那里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管怎么说秦公公对十一已经算是够仗义的了,皇帝只是把人交给了秦公公,能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去折磨那两人,却是秦公公自己的意思,十一向来不吝啬帮过自己的人,秦公公既然有什么话说不出,十一便主动去问“公公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言,华银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公公又犹豫了一阵,他似乎在顾虑什么,十一心领神会,屏退所有人,关上门“公公尽可安心。”   秦公公感激的看了十一一眼,说到“我有一个弟弟,我知道他一直跟在王爷身边,这次回来我却一直都没看到他,我有些担心,所以…”   十一想起来,从前华杏林似乎和他说过自己有一个哥哥,但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实在是太大,这让他有些不确定了,十一考虑一阵,问道“公公说的可是华杏林?”   秦公公摇头,他根本不知道华杏林是谁,这个名字他连听都没有听过,他亦坚信自己的幼弟断无可能会改名换姓“我不认得什么华杏林,我弟弟叫锦生,秦锦生。”   十一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你弟弟是……锦生?”   秦公公点点头,他有些不安的看着十一“是,当年他被王爷带出宫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华大夫,你老实告诉我,锦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锦生。   那个教他如何做个正常人的锦生。   无论他做了什么,永远不会生气永远会对他微笑的锦生。   他被拔去舌头,又随十一四处流浪,最后被华妙手活生生的掏出了心,他从不曾做过什么错事也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可最后却不善了,他的一生,怎么算的上是锦生。   十一哑着嗓子,低声道“他死了。”   锦生死去的消息给了秦公公不小的刺激,他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撑着椅子的扶手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一连说了两个是吗。   秦公公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只是之前一直不敢去想,华大夫,你告诉我,锦生是怎么死的?”   十一并不正面回答秦公公的问题,只说“杀他的人已经死了。”   秦公公握着椅子扶手的指尖微微发白,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了狰狞可怖的神情,他怨恨道“死了?不,害他的人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十一想都不用想都知道秦公公说的是皇帝,他对皇帝并没什么好感,在他的计划中,皇帝本来也是他的仇人之一,十一略一思忖,问道“你告诉我,锦生既是你弟弟,为何会进宫做了太监?他与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秦公公垂下眼帘,陷入回忆之中“我家中原是权贵,后来我小叔父得罪了皇上,我母亲去的早,只留下我和锦生两兄弟,我与父亲做了交易,他好好的抚养锦生长大成人,而我七岁就进宫做了太监侍奉皇帝,原先我只是一个小太监,到了后来做到今天的位子,宫中再无人可比。”   “但再如何,说到底也只是个太监,和九五之尊的皇帝如何相比,有一年我看着锦生的书信出神,这封信不知道怎么落到皇帝手中了,然后,在我生辰那日,皇帝说赏我兄弟团聚。再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总觉得,是因为我的原因他才会被抓进宫,所以我不敢再照顾他,他在宫里受了欺负,我也只能视而不见,我以为这样他才能安全的活下去,没想到……锦生死的时候,一定在怨我…”   听着秦公公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十一想起了夏靖戎,夏靖戎也是这样,什么都是自以为的为他好,自以为只要把所有事都瞒着他,便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真是可笑至极,十一与秦公公并不相熟,只为锦生感到难过,直到死锦生都不知道秦公公原来是这样想。   人已经死了,现在才想明白又有什么用,秦公公简单的朝十一行了个礼,什么都不说,幽魂一般的离开了。   华杏林这时候刚巧从王府回来,他回来的时间比十一预想中要晚很久,他兴致勃勃的跑进来,手上抱着一个大包裹,还没见到十一就开始喊起来“华大夫!你知道吗王爷可真能睡,到了王府门口还没醒,还是我和老管家把他抬进去的呢,对了马车上这包衣服怎么办啊,我…”   华杏林看到站在阴影中的十一,自觉的闭了嘴。   十一一个火折子扔到了华杏林的脚边“全都拿去烧掉。”   华杏林犹疑一阵,这衣服是周婶给自己女儿做的,他并不能理解十一的做法,只能迂回的劝“这大白天的烧东西,要不等晚上…”   十一声音高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华杏林面前,华杏林看着十一的眼睛,手一抖,抱着的大包裹掉到了地上,十一阴森森的盯着他“现在就烧掉!不烧就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第63章   华杏林从没有见过十一这么生气,十一最近已经对他和善了许多,再加上之前的一段旅程,华杏林已经不怎么怕十一了,即便是他刚来的时候,十一要么就是对他冷冷的笑要么就是理都不理睬他,华杏林被十一揪着衣领,十一的力气并不大,华杏林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十一的霉头,只等十一手上的劲一松,华杏林就忙不迭的抱着地上的包裹跑了出去。   谁知道还没有出大门口,就被十一叫住了。   “等等。”十一叫住华杏林。   华杏林回过头,惴惴不安的看着十一,一句话不说,眼神中掩埋着恐惧与不安,十一看到华杏林的眼睛后,所有想说的都说不出口了。   十一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因为锦生的事情而迁怒华杏林,华杏林不知道自己在长平镇中的遭遇,也不明白周婶与他之间的纠葛,更不会知道小芸已经死了,那些衣服再也不可能送到小芸手上了,华杏林再怎么成熟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半大点的孩子,母亲做给孩子的衣物本就应该是被好好珍惜的,华杏林会想要留下也并不奇怪。   仔细想来,自从华杏林入府自己从未对他有过什么好颜色,也从未悉心照料过他,无论自己让他做什么,他都不问缘由得了令便好好的去做,他远去的背影看起来落寞又可怜,十一想和他说一声“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迁怒你。”可当他看到华杏林那双带着惊惧之色的眼眸之后,所有想说的话全都消失了。   十一朝华杏林摆摆手“算了,你出去吧。”   华杏林如蒙大赦,转身小跑着溜了出去。   华杏林走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大包裹也没法关门,他也没在意这个,天空被太医府高高的墙分割成了两片,一片在墙里,一片在墙外,墙外的一片干枯的树叶被风吹到了十一的脚边,十一弯下腰想捡起来,那片叶子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又卷走了,十一维持着那个捡树叶的动作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   都走吧,反正从来都没有人会为了我留下。   第二天一早十一就带着华杏林去了宫里,出门的时候门口有王府的人等着,十一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拉着华杏林就要上自己家的马车,谁知王府的人一下子就扑到了十一的脚边哭了起来“华太医,我求求你救救我家王爷,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昏睡不醒,任我们怎么叫他都没反应,您快去看看吧。”   一听到是夏靖戎出了事情,十一顿了顿,没回头,却是看了眼昨天送夏靖戎回去的华杏林,华杏林天分极高,寻常的病他看一眼便能猜出个大概,华杏林朝十一摇了摇头,十一放下心,并不理会那名从王府出来的小厮,上了马车走了。   一路上,十一虽然闭着眼什么都没说,但华杏林就是知道十一心中在担心夏靖戎,他主动开口道“华大夫,你不用担心,昨天送王爷回去的时候我偷偷的替王爷诊过脉,王爷脉象平和不像是又什么大病。”   十一瞥了华杏林一眼,说了声:“多嘴。”   他嘴上这样说着,一直攥着车垫的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下来,华杏林观人入微,十一这一点小小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华杏林的眼睛,十一在华杏林的脑海中的影响又变得深刻起来,他隐约之间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什么,但通过这种感觉华杏林并不能十分清晰的想明白,只能将所有的疑问暂时都藏在心里。   到了宫门口,两人下了马车,宫门口有个小太监,一看到十一和华杏林,就迎了上来“这位是华太医吧?是秦公公令奴才在这儿等您的,咱们走吧。”   这小太监十分健谈,他一边带两人朝宫里走一边说着今天的天气如何如何早上吃了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把十一和华杏林带到了御花园旁边的殿中,到了这里,那名小太监突然什么都不说了,他神神秘秘的朝十一指了指里面。   十一知道他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是简单的行了个礼权当谢过,十一带着华杏林推开殿门,秦公公正站在殿中央,明明还是早上,殿内却点了两排烛火,四周的窗户全都被封死用黑色的布梦着,秦公公听到推门声,回头去看,他朝两人笑了笑,示意两人走到他那里去。   十一向前几步,到了秦公公身边才发现,两个椅子上分别帮着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一个左脸上烙着罪字,一右脸上烙着罚字,十一看到这两个字,身不由己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个烙印,秦公公看到十一的动作,笑着主动解释道“我知道华大夫手上有点伤,所以自作主张将这两人的脸上也烙了字,还望华太医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被绑在椅子上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十一上前踹了两脚,还是没反应,十一的手伸到两人的手腕处,想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死了,临了又厌恶的缩回手,华杏林从十一的身后冒出来,想替十一去帮这两人把脉,没想到被十一一把拉开,十一没让华杏林碰这两个狱卒,告诫道“不要碰脏东西。”   他转而向秦公公问道“这两人已经死了?”   秦公公摇头“只是晕过去而已。”   十一哦了一声,秦公公看起来是在早有准备,两边摆着好几盆的水,十一没让其他人动手,而是自己把水泼到了两人的脸上,椅子上的两人迷迷蒙蒙的醒过来,还打了个哈欠,他们看到华银针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十一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秦公公笑着掰断了其中一人的一根手指头,那人立即惨叫起来,秦公公有些不好意思的和十一说道“华太医,情况您也看到了,就是这样,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两人好像和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无论我使出什么法子,最多是当时痛苦一阵,疼过了就又无所谓了起来。”   十一哦了一声,他站在两人面前,柔声说道“秦公公您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我与他们也要做个了断了。”   他说完这句话,替两人诊起脉,明明刚才还是那样的厌恶,现在好像一点都嫌弃了,不一会儿,十一收回手,满意道“身体不错,看来你们这段日子在皇宫过的很好,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你们没办法继续过下去了,我今天特地送你们上路。”   两名狱卒什么都没说,却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然后长舒一口气。   十一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看着两人的眼神之中带着怜悯与不屑,他微微弯腰蹲在两人面前,与他们平视,然后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脸,讽刺道“怎么了?觉得自己死了就是解脱了?你们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   秦公公递给十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锋利无比,上面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珍珠宝石,匕首的背面还刻着繁复的花纹,唯一奇怪的就是这把匕首没有鞘,随身带一把没有鞘的匕首,这种行为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十一此刻管不了这么多,他没有多少兴趣去想这把没有鞘的匕首,不如说这把匕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   十一握着匕首,顺着两人脸上的罪与罚两个字的纹路,把匕首插了进去,然后分别从他们两人的脸上剜下一块肉下来,这下子,他们连叫都叫不出声了,之后十一又把他们的手指一根根的剁掉。   十一看着他们的嘴,突然回头向秦公公问道“秦公公,宫中可有什么催情的药物?”   秦公公点点头。   十一把匕首上的血污用帕子擦干净,交换给秦公公,被绑在椅子上的两个人已经晕了过去,十一随手擦了下自己脸上被溅到的血沫,交代道“烦请公公找些催情的药物来,给他们灌下去,他们身上的伤口也不用提他们包扎,药灌下去之后把他们吊起来,让他们的血慢慢的流个干净,最后,趁他们还有意识的时候,一把火烧了吧。”   秦公公听完十一的一整段计划,忍不住拍了拍手“华太医好手段,我真是…自愧不如。”   十一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拎着已经被吓傻了的华杏林走出殿外。   殿中昏暗,仅凭烛火照明,连过去了多久都不知道,等真的出了殿外才发觉,已经快要到正午了,十一仰着头,看着悬在空中的太阳,忍不住眯起眼睛,问道“华杏林,看到刚才的那些,你怕不怕?”   华杏林没有一点犹豫,说道“怕。”   十一伸出手摸了摸华杏林的头,他鲜少对华杏林这样亲昵“你能和我说实话,我很高兴,华杏林,你心中想什么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就好,千万不要去说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谎,否则,害的不知道是别人还是你自己。”   不等华杏林回答,十一又轻轻推了华杏林一下,华杏林被十一推着向前走了几步,温暖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他有些疑惑的回头去看十一,却听到十一对他说“去吧,你去太阳底下走走。” 第64章   时间过的很快,自从那两名狱卒死了之后,十一再也没有出过府门,除了王府和宫里时不时的有人过来之外,再也没有人来看十一。   这样也很好,没有人来烦他,十一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宫中来人其实也只来过两次而已,一次是秦公公派小太监告诉十一,那两名狱卒已经死了,他们的尸骨被丢到了乱葬岗,另一回则是皇帝派人通知十一,三月末皇帝要带所有人去猎场围猎,让十一也跟着一起去,最重要的是,皇帝打算把原本中秋才享用的肉人,提前到三月末围猎的时候,他要十一做好准备、   十一收到消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模样,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自己就是肉人,却要帮着皇帝去烹调另一名肉人,不管从哪一点想,都是个荒唐的笑话,但十一无所谓,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让他放弃什么,他都无所谓。   王府里的人则是求着十一去替夏靖戎看病的,依着他们的说法,夏靖戎昏睡了整整两日,醒来之后好了一阵,最近却大病小病不断,连床都下不来了,十一嘴上说着不在意,就算夏靖戎病死了他都不回去看一眼,暗地里又偷偷的让华杏林去王府替夏靖戎诊脉,华杏林天赋极高又肯吃苦,学医的时间虽然短,但是一般的小病小痛他也能诊的了。   华杏林回来后,也是一脸的莫名,他抓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向十一问道“华大夫,王爷的病真的很奇怪,看上去只是一般的风寒,我替他诊脉诊了两次,不像是有什么大毛病,可王爷的病情就是反反复复的怎么也好不了,无论我开什么药,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是奇怪,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病?”   华杏林说这话的时候,十一正伏案写些什么,他的手边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摞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听到华杏林说的,十一头都没抬,笔下不停“你说风寒那就是风寒吧,这么久了你总不至于连风寒都会诊错,他的病好不了估计是又受了什么刺激,我猜皇帝三月想吃肉的消息已经传到夏靖戎的耳朵里了,心病难医,夏靖戎的病不是我们可以治得好的。”   华杏林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就算是心病,华大夫也一定可以治得好,华大夫,你不去看看王爷吗?我去看诊的时候王爷迷迷糊糊的还在喊你的名字呢。”   听到这句话,十一抬起头瞥了华杏林一眼,又把头低下去继续写着,十一没有生气,这让华杏林悄悄的松了口气,亦或者是十一心里不高兴,却忍住了没有让华杏林看出来,他并不回答华杏林的问题,只等写完最后一个字,落笔后把所有的纸张都整理好,才说道“我不是他的药,治不好他的,能救他的是十一,而不是华银针,你什么时候听到过他喊华银针的名字?”   华杏林想了想,好像的确是没从夏靖戎口中听到过华银针的名字,夏靖戎叫着的一直都是十一,华杏林撇了撇嘴,嘟囔道“还不是一个人,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十一把整理好的纸张用线缝成了一本书,然后卷起来用它敲了敲华杏林的脑袋“华银针是华银针,十一是十一,你不要管那么多,这些是我花了半个月写的,上面记载了我这些年行医的一些心得,你好好看,三月中旬之前你要把这些全都记住,不然就赶你出去。”   十一说完这些,有些笨拙的拿了两个里面装满了草药的小香囊递给华杏林,他从来没有教过徒弟,更没有养过一个孩子,十一所知道的,全都是从夏靖戎那里学来的,他素日对华杏林甚是严苛,但偶尔也会像今日这样赠予华杏林一些小礼物“你天分极高哦,不要让我失望。”   华杏林接过十一给他的两个香囊,特意给了两个,另一个应该是给他打个的,华杏林不怎么认字,他看着这些黑点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哀嚎一声,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时间太短了我肯定记不下来,这么厚,一年我都觉得是快的了…”   十一一点都不肯松口,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华杏林,把华杏林摁在椅子上,冷冰冰的一双眼睛看着他道“我说三月中旬之前就是三月中旬之前,多一天都不行,三月中旬之前背不下来我就把你赶出去,我说道做到。”   华杏林不敢再说什么了,在他看来,十一脾气古怪的很,有时温柔可亲向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有时却又像个活阎王一样,说一不二从不允许听到他说做不到三个字。   华杏林烦闷的坐在椅子上开始背书,他必须留在京城里,十一则一边听他背书一边看着窗外的天发呆。   他之前觉得太医府的围墙把天分成了两块,现在看来,不止天,连空气都被分成了两块,墙外是热闹喧嚣的,墙里却是孤寂冷清的。   十一没什么特别的爱好,自己想来他这辈子好像都是在为了别人而活,一开始是夏靖戎,后来又是华仁心,到了现在,再没什么可以绊住他,空下来了,他却连自己应该干什么都不知道。   十一按住自己的额头,皱起眉。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时,一个黑衣人走进来,他看了眼坐在一边背书的华杏林便将视线收了回来,向十一汇报道“华太医,长平镇的人前天夜里都死了,一个不剩。”   十一的思绪被拉回来,他好几个晚上没睡,虽然不困人却没什么精神,听到有关长平镇的事情,十一有些惊讶,他在离开之前留了两个人盯着长平镇中的动静,若有异常要他们立即来报告,此时距离他离开长平镇才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里十一一直忙着写华杏林正在背着的那本医术,因此长平镇那里传来的消息从未仔细的去看过,好好的,那里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死的一个不剩,于是他问道“怎会突然之间死的一个不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黑衣人摇摇头“并非是一夜之间,自从华太医走了之后,村子中的人便为了您留下的两瓶药大打出手,也有一部分的人躲在家里不想参与,可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疯了,他们什么都不管了,只觉得所有人都是来抢药的,最后运气好勉强活下来的加上抢到药的那些人,还有一些小孩子,总共不过二十一人,其中十二人吃了药,二十日之后村子里突发疫病,剩下的人也都死了。”   十一哑然,小镇上的人都死了这对于十一来说本该是个好消息,可他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心中反而还像空了一块一样,十一又问道“都死了?”   黑衣人点点头“都死了。”   十一从书桌上拿起那个装着一小截白色骨头的琉璃瓶,澄黄色的药酒泡的骨头微微发黄,十一握着那个瓶子,怅然若失道“都死了……那也很好…”   人死了,仇报了,这事应该也算是了解了。   十一没什么精神再去想更多的了。   他筹谋了那么久等的便是这一日,大仇得报,他心中本应很是畅快,很是欢喜,可十一却笑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是错,报仇,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黑衣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了半个已经碎掉了的青色的药瓶,说道“村子里有一名夫人死相格外的诡异,她把半个瓶子吃了下去。”   十一只略一思忖便知道那是周婶,十一也不接过那半个青色瓷瓶,而是朝黑衣人摇摇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镇里有一颗很大的枫树,你见到了吗?”   黑衣人虽然不明白十一为何问这句话,却仍答道“见到了,那棵树有什么不妥吗?”   “不,没什么不妥。”十一摇摇头,然后说道“我记得那个枫树是长在一个医庐里,你们去放一把火,从医庐开始烧,那些尸体也不用掩埋了,全都一并烧了把。”   华杏林一听说十一要烧树,抬起头,他实在是搞不懂十一到底在想什么,那天十一看着那棵树的眼神,分明是留恋,分明似乎欢喜的,十一教他,心中想什么便说出来,华杏林的确也是这样做了,他问道“华大夫,那棵枫树你明明很喜欢,为什么要烧了它?”   十一答道“锦生死了,仁心死了,小芸也死了,现在连小镇中的人都死了,所有记得它的人已经不在了,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处,干脆一把火烧了,落个清静。”   华杏林辩驳道“我见过它,我还记得它,华大夫也记得,只要有人记得它,他又怎么会是全无用处?到了明年它会长出叶子,到了秋天叶子会变红,年年岁岁,亘古不变。”   十一温和的朝华杏林摇摇头,带着一股对孩童的纵然,华杏林只见过那棵枫树一眼而已,他会这么说,应当是当时看到了自己对枫树的不舍,对于华杏林的好意,十一心中很是感激,他笑了笑,说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不会变得,你还小,等你长大终有一日你也会忘了它,至于我…”   十一说道这里,就不在继续了,他重新坐回了他的意思上,盯自己手心的那个琉璃瓶子出神。   至于我,我当然也是要死的。 第65章   华杏林的直觉告诉他十一后半句没说出的话绝不是什么好话,他告诫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想,可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好奇,他把那厚厚的一本医术摊开盖在自己的脸上,叽里咕噜的自己都不知道背了些什么,越是不该想华杏林心中越是好奇的厉害,他实在忍不住,把书一把扯下,哀嚎了一声问道“华大夫,你没有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至于你又如何?”   十一不说话,他看着华杏林叹了口气,把他丢在桌子上的书重新翻到第一页放到华杏林的面前,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你好好背书,不要总是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知道太多的事情一点都不好,我要出一趟远门,三月中旬前不会回来了,你自己待在府里自然有人照顾你,我也已经差人打听过了,你的兄长就住在城西的一位教书先生家里,你若是想他可以自己去看他。自己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就和管家说,他会替你备下的。”   十一说完就要朝外走,华杏林急急忙忙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十一,结果只扯到了一点衣角,华杏林能感觉到,十一虽然一直都冷冰冰的,但是真心对他好,十一从前出门总会带着他,而这次他却要独自离开,再加上华杏林总觉得十一今天有一些反常,他怕十一出什么事情,仓促之间想了个无比撇脚的借口“华大夫!你要去哪里?今天…今天夜里估计要下雨,要不还是明天再走!”   十一嗤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只留下一句“这个皇城,如今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华杏林的那个接口虽然撇脚,但他并没有骗十一,天阴沉沉的,暴雨将至,十一不管这些,他随便挑了一匹马向葬着华仁心与锦生的山谷之中奔去,他并不经常骑马,骑术算不上好只能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会而已,到了半路的时候果然开始下起雨,道两旁的小摊贩们都收了摊子回家去了,赶路的行人也找了驿站投宿。   唯独十一,他冒着风雨孤身飘零在世中,一往无前的向前冲去,他在山谷前翻身下马,脚下一个不稳直直的从马背上摔到了地下,地上有一些细小的碎石子,十一倒在地上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了他的背上,十一倒吸一口冷气,咬牙站了起来,他把缰绳随意的丢到一旁,蹒跚着向山谷里走去。   华仁心和锦生的墓前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着两三朵白色的花,小小的,被雨水打的抬不起头,摇曳在冷漠的人世,十一看着那朵多出来的白色的花,眼中仿佛有什么被点亮,像是要发出光来,他跌跌撞撞的扑到两人的墓前,用身子挡住了挡在白花上空的雨,就这样僵持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十一发现似乎没什么用,暗暗笑了一下子自己幼稚,他便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理智,规规矩矩的跪在锦生和华仁心的墓前。   十一象征性的擦了擦华仁心和锦生墓碑上的雨珠,说道“我今天得到消息,镇上的人都死了,你们放心,那些药是我自己调制出来的,效果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他们死的时候一定很难受,那个周婶连半个药瓶都吃下去了,我猜她死前一定还坚信这是救命的药,真是可笑,但凡他们有一点脑子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两个欺负小芸的狱卒也死了,他们也很不好过,死的很凄惨,我托秦公公把他们丢在了乱葬岗,无人替他们立碑立牌,清明祭日也不会有人烧香烛元宝给他们,他们就是死了化成鬼,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孤魂野鬼。”   说完这些,十一突然不说话了,他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从前与锦生他们在一起笑着谈天说地的日子,他竟快要记不得了,他像是汇报公事一样告诉锦生和华仁心,所有该死的人已经死了,除了这些,十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突然,十一又说道“锦生,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原来秦公公是你大哥,你大哥曾经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他其实…算了。”   没有人回应十一,山谷里空荡荡,只有雨声与风声,十一垂着头,雨水已经把他的衣服全部打湿压在了十一身上,压在十一身上的早已经不是雨水,而是一座沉重的山,十一喘了口气,说道“算了,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听不到,现在再说这些怪没意思的。”   他跪坐在两人的墓前,不知道跪了多久,十一实在是太寂寞了,他把脸轻轻的靠在了锦生的墓碑上,断断续续的又说起话来“锦生,我想真的是被夏靖戎说对了,报仇真的很没意思,我一点儿都不高兴,我与那些人相处了七八年,虽然早有预料但我还是觉得难过,替那些人难过我是不是太傻了?我是恨他们的,如果不是他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每当我想起那七八年里与他们相处的日子,我就……真是奇怪,当时一心想着复仇,什么都不在乎,现在却开始难过了,这些都是我做的,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相信我总会有报应的。”   “我的报应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活着实在是没劲透了,可我不能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在杀死罪魁祸首之前我会一直好好的活着的。你从前和我讲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句话,我当时并不明白,想着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要死怎么可能死不了呢,如今看来,人生在世实在有许多的逼不得已。”   十一想了想,用手提起自己的嘴角做出了一个笑的模样,他对着那两座坟,问道“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笑才对?不管怎么说,周婶他们都死了,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都死了,我给予了他们应有的报应,这总归是好消息,我应该是高兴我应该是笑着的。”   十一把手放了下来,他的嘴角有些发麻,十一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无论他如何的挣扎都逃不出来,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心“我笑不出来,我知道我不应该难过,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去哭,可是我就是忍不住,锦生,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如果我做的没错,那为什么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之情。如果我错了,那我苟活到现在,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锦生,我想我真的是疯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夏靖戎,我或许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但是我保证,只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而已,我不会忘记你们是怎么死的,我也不会忘记报仇,我只是想休息一下,人还是没有感情的好,有了感情就有了负累。”   “……锦生,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十一缓缓的躺下,倒在泥泞里,他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天地浩大,这样的雨夜,所有人都有亲朋在侧,唯独十一孤零零的一个,像个傻子一样蜷缩在泥泞里,十一用手臂捂住的脸,低声哭了起来“靖戎,救救我。”   可是没有人会回答他,两座新坟,除了看着十一,其他别无他法。   十一就这样躺在那里,迷迷糊糊之间有一把伞撑在十一的头顶,十一眼睛都睁不开,一脸的疲惫,却还记得伸出手去抓住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他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他碰不到什么,能摸到的只有一片冷冰冰的空气,十一不肯放弃,雨还在下着,他揉了揉眼睛,眼前却更模糊了,隐约之间只能看见前面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十一爬起来,挣扎着向那个人扑过去,像是陷入沼泽中的人,拼命的想要抓住伸到自己眼前的那根绳子。   站在前面的白衣人叹了口气,接住了浑身脏兮兮的十一,轻轻用手覆上了十一的额头,他托着十一的背,让十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摸了摸十一的头发,又像哄小孩那样拍了拍十一的背。   十一听到那声叹息,他把额头靠在夏靖戎的肩膀上,扯了扯嘴角“夏靖戎,是你啊……”   夏靖戎和那一日一样,在雨中陪着十一,他总是没办法放下十一一个人,十一手抓着夏靖戎的衣袖,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十一又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华杏林说你一个人跑出去了,他找不到你,所以就来找我了。”   十一哦了一声,他突然从夏靖戎的怀里挣脱出来,怔怔的看着他,十一的眼眶红了一圈,顺着眼角滑下来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夏靖戎的病看起来的确很严重,他整个人都恹恹的,手背上有一个小黑点,十一看着夏靖戎出神,不由自主的就开口问道“靖戎,如果我从山崖上掉下去,恰巧你遇见了,你会不会拉我一把?”   夏靖戎毫不犹豫的答道“十一,我当初和你说的不是谎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拉住你的手,我从未想要丢下你。”   十一笑了起来,他重新把头靠在了夏靖戎肩膀上,依恋的蹭了蹭。   靖戎,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   可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第66章   十一从夏靖戎的怀中挣脱出来,手搭上了夏靖戎的手腕处,他还记得华杏林曾告诉他夏靖戎的病很奇怪,看起来像是风寒却怎么也好不了,十一感受着夏靖戎脉搏的跳动,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他诊了许久都没有把手放下,夏靖戎一动不动的任他摆布,直到十一手一松,怔怔的看着夏靖戎出了神,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厉害了。   夏靖戎不是大夫,他也不知道十一到底察觉到什么不对,刚想问十一就一把扯开夏靖戎的衣领,果不其然,脖子下面长了许多的小黑点,夏靖戎被十一的动作吓了一跳,胡乱的把自己的衣领理好,问道“怎么了?”   十一看着那些黑色的脸,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并不回答夏靖戎的那个问题,只短短的一会儿就反应过来,拉着夏靖戎快步朝着山谷的出口走去,他原本打算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可夏靖戎总能打乱他的计划。   到了皇城已是黎明,十一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带着夏靖戎一起去了王府,皇城中的雨早就停了,管家一大早的就看到夏靖戎浑身湿漉漉的被一个人拖着进了王府,他吓了一跳,再仔细去看拖着夏靖戎的那人时,更是吃了一惊,拉着夏靖戎的可不就是那个早就已经死了的十一,水珠从十一的头发上滴到地上,他的脸色惨白,一路的奔波看起来很不好受,老管家想过去帮忙扶着夏靖戎,却被十一躲开了,十一喘了两口气,说道“烦请帮忙去华府把华杏林找来,然后让王府里所有人都去正厅。”   老管家有些莫名,他抬头看了夏靖戎一眼,夏靖戎也摇摇头,表示并不知道十一的意思,他虽不知道十一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仍朝管家说道“就照着十一的说的去做吧。”   夏靖戎说完,十一也不管老管家有没有用真的去找人,轻车熟路的直接拉着夏靖戎去了浴房,浴房中雾气缭绕,十一没有要离开也没有要自己离开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干巴巴的站在那里,十一会拉着他来这里夏靖戎的确是没有预料到,夏靖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发红,但是好在尴尬只是短短的一瞬,夏靖戎很快就镇定下来,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十一问道“十一,你带我来这里是?”   夏靖戎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把十一也一下子问住了“当然是让你洗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在雨里淋了那么久,再加上…”   十一声音弱了下去,夏靖戎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最近他总觉得头晕眼花,但所有的大夫都说只不过是风寒,他便也觉得只是风寒而已,十一咽下去的半句话让他没由来的心慌,他总觉得十一又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于是夏靖戎追问道“再加上什么?”   十一不说了,只是催促着夏靖戎赶紧脱衣服。   十一不说夏靖戎也不想逼他,只是一说到脱衣服,夏靖戎看着十一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十一,你该知道,我喜欢你。”   十一上下打量了一翻夏靖戎,他虽然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却也知道夏靖戎的意思,但是他是一个大夫,男人的身体他见的多了,在十一的眼中,他们与书上画着的骨架并没什么不同,他从未对谁起过反应自然也不知道夏靖戎的感受,十一木着脸说道“所以呢?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大夫,你在我眼中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的。”   夏靖戎眉眼弯弯的笑了笑,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十一莫名的有些心虚,他忍住想把夏靖戎直接推到水池子里的欲望,和夏靖戎僵持着,夏靖戎向前走了几步,他向前走几步十一就后退几步,直至退无可退,夏靖戎才堪堪停下,十一扭过头不去看他,夏靖戎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十一,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夏靖戎说完这句话,开始慢条斯理的在十一面前脱起了衣服,十一一转过过头就看到浑身赤裸的夏靖戎,他咬牙切齿的闭上眼然后背身,不去看夏靖戎,夏靖戎只觉得十一的反应十分有趣,他故意又问“既然没什么不同的,十一,你为什么又转过身去了?”   十一对着木门,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十一的反应虽然可爱但夏靖戎也怕真的把十一惹恼了,他走入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块白色的布替十一简单的擦了擦头发,然后走入浴池之中,十一揪着披在自己肩上的布,走到屏风后面坐了下来,他只能看见夏靖戎的影子,并不能完整的看清楚夏靖戎的脸,这让十一稍稍安心了一些。   夏靖戎透过屏风看着抱膝坐在地上的十一,问道“十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十一摇摇头“没有。”   夏靖戎怎么说也是个王爷,这十年中又住在皇城里,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狐狸想什么,夏靖戎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不用说根本不会撒谎的十一,若是以前十一不想说,夏靖戎肯定也不会再追问下去,可这次不一样了,夏靖戎看着自己手心的那个黑点,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把手放下,水花溅起又落下“怎么会没有呢,你这么讨厌这个王府,若不是情非得已,你一定是不肯走进来的,更不要说在这里和我说话了,自从在山谷里你替我把脉之后,你的脸色一下子就差了很多,所以我想,是不是我又得了什么病了。”   十一动都没动一下,还是那副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夏靖戎,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夏靖戎靠在浴池便,仰头看着房顶,他对死亡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夏靖戎从不畏惧死亡,可他担心他死后再也没人能够制衡皇帝,他怕他死了十一难过,但十一真的需要他的保护,真的会难过吗,夏靖戎自己也不敢肯定了,一想到这个,夏靖戎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难熬,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宁愿十一从未喜欢过他,从未喜欢过那便不会难过,如果十一从未喜欢过他,那他夏靖戎,可真是个笑话了,夏靖戎背对着屏风,说道“不见得吧,十一,其实你自己心里也知道,我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我从前不说是因为觉得日子还长,如今从你的反应看来,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一想到夏靖戎或许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十一揉了揉眼睛,他是想要报复夏靖戎,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夏靖戎的命,十一道“我是大夫,我会救你的。”   夏靖戎咳了两下,他拿手背随意擦了擦,一模刺眼的红色血迹留在的手臂上,夏靖戎冷静自若的把嘴角的血迹擦干净,让血混迹在水中消失不见,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何必呢,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不是也很好?那天在地牢里,你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如果我当初没有救你就好了,我想了很久,你说的没错,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但救你却不是我犯下的错,恰恰相反,这正是我糊涂了这么多年,做的最正确的事。”   十一对夏靖戎的动作无知无觉“夏靖戎,你的病是因我而起。”   “我交给周婶的青色瓷瓶中不是药,而是能引发时疫的毒,只要有人吃了,他碰过的所有东西都有机会变成传染物,我猜,可能是拿包衣服,我没有想到,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只一个晚上周婶就把药吃了下去,我研制这药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要救他们,所以根本也就没有什么解药。”   他只敢隔着一扇屏风和夏靖戎说这些,十一怕把屏风推开,看到夏靖戎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他的神情,他怕夏靖戎问他为什么害他,他更加害怕夏靖戎倒在地上,一副毫无生机的模样。   “就这样就好。”十一躲在屏风后面这样想。   只要看不见,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一阵长久的静默过后,夏靖戎问道“十一,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就当我想说吧。”   夏靖戎动了动,他转过身看着屏风后面十一的身影,他想抱一抱十一,让十一不要难过,他想告诉十一,他没有生气更没有怪他,但夏靖戎想起十一说的这种病的传染性,什么都没有做,远远的隔着十一站在原地,眼神之中满是笑意“照你的说法,我是快要死了,那十一,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你究竟还喜不喜欢我?”   十一不知道说什么好,夏靖戎没有怪他,他本应该高兴,可十一怎么笑都笑不出来,夏靖戎对自己病对自己的性命似乎毫不在意,担心他死去的人好像只有自己一个,十一声音冷了下来“性命攸关,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屏风后的那个身影好像要站起来,结果又硬生生忍住了,夏靖戎看着十一的动作,无声的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可比我的性命重要的多。”   十一看着夏靖戎的身影。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你是救我的人,是对我好的人,是我的心上人。   你是我从过去到现在,心中无可代替的喜欢。   十一抿了抿唇,他抬手虚虚捂住自己的耳朵,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的忘却镌刻在他心中的仇恨与纠葛“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夏靖戎,等你好起来,我会告诉你的。” 第67章   夏靖戎得了时疫,整个皇城都乱了套,王府里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小厮泄露了消息,皇城里的人一阵恐慌,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城门口就拥堵了一堆的百姓,尤其是听说夏靖戎的病没法子治之后,更是带着包袱拖家带口的想要出城逃命去,守城门的侍卫拦都拦不住,又不好随便的打人杀人,只能不停的劝着那些百姓。   事情一层层的上报上去,终于闹的连皇帝都知道了,十一自然是不会理会这些的,华杏林已经替王府的下人们都看过了,他们都没有得了疫病的症状,也就是说迄今为止得了病的只有夏靖戎一个人,百姓们被恐惧冲昏了头,从前害怕的大官们也不怕了一股脑的想要往外冲,皇城里的一位大官没办法,带着捕快与侍卫在城门口喊得声嘶力竭“大家不要恐慌!冷静一点!除了王爷暂时没有其他人得病,王爷的病也已经在救治之中了!大家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   那些百姓们又不认识夏靖戎,夏靖戎在他们的印象里就是个身体很差的王爷,治理天下的人是皇上,和王爷又没有什么关系,那些百姓丝毫不买账,吵吵嚷嚷道“你不要骗我们!你不要命我们要命的!我都听说了的,王爷得的病是会传染的,现在是没什么事情,但要是把我们都传染上了怎么办?我们的命,你赔得起吗?你站在上面说话说的轻飘飘的,谁知道到时候是不是你第一个就跑掉了,倒是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就死定了?”   一群人里不知道是谁,出了个昏招“哎!我有办法了!只有王爷一个人得了病,那就让王爷去其他的地方修养,不要让他在这里祸害我们不就好了?要祸害让他去祸害其他人去!我们在这里住的好好的又没犯什么法,我们怎么反而要走?这说不过去!”   四周一片附和声,他们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目标一样,纷纷散开不再聚集在城门口,而是朝着王府的方向去了。   夏靖戎躺在床上,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虚弱成这样,但十一让他这么做,他就这么做了,十一一直照顾着他,替他熬药,虽然十一什么都没有说,夏靖戎却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如果自己真的死在这场疫病中,在死之前十一能一直陪着他,这也不算是什么痛苦的事情了,他唯一怕的,就是皇帝不放过十一。   此时夏靖戎的房里不只有十一一个人,皇帝和李程规也都在,王府里的小厮与侍女们怕夏靖戎的病会传染给他们,都畏畏缩缩推三阻四的不肯来见夏靖戎,好在十一也不想让那些多余的人进来,那些多余的人来了反而会碍手碍脚的给十一添麻烦,皇帝与李程规倒是不怕,可十一把他们隔得远远的,不让他们靠近夏靖戎。   王府外的喧闹声传进皇帝的耳朵里,李程规是习武之人,听的比寻常人要远一些,脸上神情复杂,皇帝问他“发生何事?”   李程规答道“皇城中的百姓,朝王府来了,他们想让王爷移架去其他的地方修养,说是希望王爷为了他们的安全起见,早些离开。”   皇帝想都不想一口拒绝“不行,其他地方哪比的上皇城里,在做这里要是缺了什么药,宫里头马上就能送过来,要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夏靖戎咳了两声,十一看到了顺手就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十一冰冷的之间不经意间触碰到夏靖戎的唇角,十一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夏靖戎与皇帝个的距离虽然远,但他们说的话还是能听的清楚的,一个无可解的时疫,也难怪百姓恐慌,他问道“十一,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江州?我想去江州修养。”   十一手下不停,拧干了毛巾重新搭在夏靖戎的额头上,一下就拒绝“我怕你还没到江州你就没命了,皇帝说的对,你还是留在皇城里好些,在皇城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我总能想法子救你。”   夏靖戎无奈的看着十一,若是从前十一说这些话,他定会高兴,可是现在他的时间不多了,夏靖戎记得十一从前曾经说过,这病一开始会让人觉得头晕,鼻塞,就像是得了风寒一样,半个月之后,病情会一下子加重,再过五天,人也就该死了,前后加起来一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算算日子,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十一要在这短短的几天中研究出解药,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靖戎有些不明白,反正他是一定会死的,十一是大夫,不可能不会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救他呢,夏靖戎不想在死之前还在喝那些苦的难以下咽的药,他想和十一一起在江州游山玩水,死在一片湖光山色之中。   皇帝稍稍向前走来,在十一拦住他之前就停下脚步,十一把药房的一些设备全都搬到夏靖戎的房子里来了,方便他随时照看夏靖戎,他一刻也不离开夏靖戎,皇帝闻着那股子难闻的药味,问道“治好的可能性有多大?”   十一头也不抬“不知道。”   皇帝看着病床上的夏靖戎,夏靖戎正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十一,皇帝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一直以来对夏靖戎的那种复杂的情绪,嫉妒,不甘,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再怎样他都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兄弟之间,还有什么可分的呢。   或许是十一此时手上捏着夏靖戎的生死,皇帝对十一的耐心格外都好,说话时的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阳怪气的感觉也不见了,他恳求到“十一,能不能让我去和靖戎说几句话,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皇帝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字。   夏靖戎突然想起来,皇帝在他面前,无论是什么时候从来没有用过朕,一直都是用的我字,一直以来被夏靖戎可以忽视的一些细节,此时渐渐浮出水面。   十一手上拿着一把小蒲扇扇着火,明明是冬天他的额头上却挂满了汗珠,十一纠正道“我叫华银针,你想和他说什么在这里也可以说,他听的到的。”   皇帝从善如流的改了个称呼“华大夫,那些话很重要,我想靠近一些去和靖戎说。”   十一烦躁的把扇子一把拍在了桌子上,这已经是十一是煎的第二罐药了,学医之人切忌心浮气躁,十一知道,研制解药不可能会有一次就成功,十一也知道,可是时间拖的越久夏靖戎的身体就越差,治好的希望就更渺茫,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在夏靖戎的床前划了一道线,对皇帝说道“不能超过这条线。”   皇帝点点头,走到那条线前,和夏靖戎说道“靖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你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向先帝求了恩典,把你送去江州?”   皇帝突然说起这个,夏靖戎有些不明所以,从前夏靖戎也问过母亲这个问题,可母亲总是笑着用其他话题改过去了,皇帝笑了起来“看来你是不知道了,我想也是,母亲应不会和你说这些事情的。”   皇帝开始回忆起来“母亲是丞相的女儿,入宫时便被册封为皇后,当年先帝身边有一位很受宠的皇贵妃,母亲为了让我早早的坐上太子之位,便教我吃人。当时你尚未出世,我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年纪虽小,但吃人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不正常,可是为了当上太子,母亲没有别的办法,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在宫里,不吃肉人的人,是不正常的,不吃肉人的皇子,是没有办法当上太子的。”   “这本来也没什么,大家都去做,那我也去做就是了,跟着大家去做,总不会错的,直到你出世。母亲将你保护的很好,从不让你知道这些,而我是你的大哥,又比你年长了许多岁,保护你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自己已经是个吃人的怪物了,我怎么能让我的弟弟也变成一个怪物,再后来,母亲送你去了江州,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你渐渐长大,你开始进场写信给我和母亲。”   “你的信中说了许多你在江州的生活,靖戎,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嫉妒你。为何母亲疼惜你爱护你,偏偏把我推出去做了那个吃人的怪物,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你在江州过着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而我却要费尽心思登上皇位,去做那些我根本不喜欢的事情,明明我才是这个王朝的皇帝,为何你在云端,而我却在泥潭。”   “我知道我是疯了,你回到皇城中时,我便想,只要把你一起也拖入泥潭中就好了,我不高兴,那我要其他人也不好过,我既然在地狱里,那你们谁都别想身上干干净净的。”   “可是靖戎,我现在知道是我错了,我一直都知道,只是那份不甘心和嫉妒让我变得不清醒了,当年我与母亲费尽心思的护着你,我现在竟然想把你变得和我一样,是我昏了头,如果你真的变得和我一样,那当年我那样护着你,又有什么意义,这十年来我一直逼你不肯放你走,我今天收到你病重的消息,才幡然醒悟,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我就放你离开,我不会再拦着你,更不会拦着十一,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还是王爷,还是夏靖戎,只要你活下去。”   “你就安心留在皇城里,那些百姓我自然解决。宫里的药你们尽管随意取用,不用知会我。靖戎,好好活下去…”   夏靖戎看着站在他床前的那个人,那个人有着一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但夏靖戎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他一直觉得奇怪,皇帝从前对他的爱护不是假的,这几年逼他变成吃人肉的行为也不加假的,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变得这样的矛盾,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夏靖戎闭上眼,没说话。   皇帝想清楚了,他自己却想不明白。   事到如今,他究竟是恨皇帝多一些还是敬重皇帝多一些,夏靖戎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除了十一,再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此番事了,若他能侥幸活下来,自然是千好万好,若老天安排,他注定不得长寿,那只能怪自己,与十一有缘无分。   至于皇帝。   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他的纠结,夏靖戎都能明白,可能明白不意味着能原谅。   当年的维护不是假的,这些年的逼迫也都是真的,两相消抵,唯愿日后不再相逢,不再相见,不再有任何瓜葛。 第68章   夏靖戎的病一直反反复复的,每次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夏靖戎自己心里有个数,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十一脸上虽然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可每次给夏靖戎喂药一次比一次厉害,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觉了,整日不是在煎药就是在书桌前写些什么。   夏靖戎不忍心见十一这样辛苦,每次都想说算了吧,死就死吧,可看着十一的脸,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何尝不想好好活着呢,但倘若他真的就这样死去,留在十一记忆里的夏靖戎,最后都是这样一幅躺在病床上的模样,真是可悲。   然而夏靖戎心中的想法还没来记得说出来,他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好几日没有睁眼了,他能听到十一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可就是动弹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又过去了五日,自从夏靖戎晕过去之后,十一其实也鲜少和他说什么,只是每日每夜的煎药,灌药,研究新的药,如此反复。   夏靖戎已经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城中的百姓不知道被皇帝用了什么法子都安抚了下来,王府里的人也全都被十一赶了出去,那些要来探视的人也一律不准进来,硕大的王府只剩下十一与夏靖戎两个人,夏靖戎在睡梦中还迷迷糊糊的喊着十一的名字,他一张口,口中就有血迹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十一用一条新的毛巾擦去夏靖戎嘴边流出来的血迹,十一的脚边有好几条旧毛巾,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十一手上端着一碗药,站在夏靖戎的床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的手有些抖,碗中的药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十一把药放在一旁,坐在夏靖戎的床边,夏靖戎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过了今夜他还是这样昏迷不醒的话,那便是真的回天乏术了,十一伸手探了探夏靖戎额头上的温度,仍是滚烫。   快要开春了,十一昨夜实在是累的不行,睡又睡不着,便出去透透风,虽然是冬天,可王府的花园还是里开了许多漂亮的花,十一从梅花树上摘了一朵梅花花瓣夹在医术里,现在他把这片花瓣放在了夏靖戎的额头上,然后十一稍稍弯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夏靖戎的手心里,连续十几日的煎药,夏靖戎的房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十一闭着眼,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回答他,所以十一干脆就这样静静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一言不发。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十一站起身从小桌边端起那碗药,朝夏靖戎口中灌了下去,这是十一替夏靖戎煎的最后一副药了,夏靖戎静静地躺在那里,十一把药碗放到伸手,伸手擦了擦夏靖戎唇边的药汁,眸色深沉。   十一的身子微微前倾,然后低下头咬住了夏靖戎的唇。   他没有学过如何去亲吻一个人,也没有学过如何才能算的上温柔,十一依靠着本能,像是小兽一样舔舐着夏靖戎的嘴角,明知道这种病会传染,明知道最正确的做法便是安静的等着夏靖戎醒过来,可十一就是忍不住,夏靖戎刚刚喝过药,嘴里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可是十一不管这些。   如果夏靖戎醒着是不是不会任他这样为所欲为,如果夏靖戎醒着,会不会教他如何才算一个正确的亲吻,十一这样想着,一个不注意,在夏靖戎的唇角咬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十一舔到那腥甜的血味才清醒过来,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夏靖戎唇角的那个伤口,手足无措的楞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十一才反应过来,反正现在夏靖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就算咬伤了他,他又能怎么样?   十一轻轻叹了一口气,脱去鞋袜,躺在夏靖戎的身边,他靠在夏靖戎的怀里,紧紧的揪着夏靖戎的衣摆“靖戎,我很想你…”   你怎么还不醒过来。   十一就这样靠着夏靖戎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十一迷迷蒙蒙的醒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揉了揉眼睛想要拿笔,谁知道还没坐起来就发现有一只手正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腰,十一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夏靖戎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被他枕着,而夏靖戎自己正笑吟吟的看着十一,似乎是觉得十一的表现十分有趣。   十一刚睡醒,脑袋还不是十分的清醒,看他这样一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模样,夏靖戎好心的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猜你这几天应该都没怎么休息过。”   十一干巴巴的哦了一声,他扯开夏靖戎的手,坐起来,下意识的就把手指搭在了夏靖戎的手腕上替他把脉,十一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反应都迟钝了许多,良久之后十一才松了一口气“没事了,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不会再复发了。”   他转身就想下床,却突然被夏靖戎重新拉住了,夏靖戎还躺在那里,他伸手指了指的自己唇角的那个伤口,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温柔脸孔,此时却透露着几分危险的气息“十一,做了坏事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夏靖戎的精神好的不像话,让十一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最近这几天的药里的人参加的太多,明明才刚刚好起来,可夏靖戎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十一的手被夏靖戎抓着,碰了下那个伤口,然后夏靖戎叼住十一的手指头,来回啃咬着,但到底没舍得真的咬出一个口子出来,夏靖戎的眼中满是笑意,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他放开十一的手,转而扯住了十一的衣领,强迫十一不得不弯腰靠近了夏靖戎,夏靖戎微微仰头,咬住十一的舌头。   十一吓了一跳,忍不住就朝后躲,却被夏靖戎抓着动弹不得,两人唇齿相交时发出一阵暧昧不明的声响,许久之后,夏靖戎才学着十一的样子在十一的唇边轻轻咬了一下,夏靖戎看着脸上发红急促的呼吸着的十一,说道“十一,这才是一个吻。”   十一缓缓平复下来,他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十一的脸,十一捂住心口,他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他喜欢夏靖戎,可是他对夏靖戎的感情,并不只是纯粹的喜欢。   他想不明白了,他想和夏靖戎在一起,就想现在这样,可如果他要继续报仇,那势必会伤害到夏靖戎,夏靖戎与复仇,究竟哪个更重要一些?   十一不敢继续想了,无论是哪个答案,都让十一感到恐惧。   夏靖戎误以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惹恼了十一,他坐起来摸了摸十一的头“生气了?”   十一突然发力把夏靖戎推到在床上,然后自己跨坐到夏靖戎的身上,手撑在夏靖戎肩膀上,一脸严肃。   夏靖戎猝不及防被十一推倒,有些莫名“十一?”   十一问道“夏靖戎,你想不想抱我。”   他不想管什么从前,也不想顾什么以后,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人是夏靖戎,即便日后终有一日他会与夏靖戎站在对立面,但现在,他只想做纯粹的喜欢着夏靖戎的十一,而不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华银针。   那是一场热烈却又温情脉脉的性事,还是白天,微风顺着窗缝吹到房中,吹起了床边层层叠叠的窗幔,透过一点点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床上两个交叠的人影。   十一一条裸露的手臂搭在床边,感受到了一点凉风,他针扎着想要把把窗幔拉好,却猝不及防的被夏靖戎狠狠的欺负了一下,十一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发出一阵小小的哭声。   “会有人…”   “乖,王府里没有人的,你知道的。”   夏靖戎擦去十一的眼泪,然后把十一捂着嘴的手拉开“十一,我想听你叫出来。”   十一哭着摇头,怎么都不肯,十一一哭夏靖戎就拿他没办法了,他温柔的俯身亲了亲十一,把十一的哭声堵在了嗓子里,然后他顺着唇角渐渐往下,脖子,手臂,手指,最后夏靖戎又恋恋不舍的回到了十一的脸颊上,他的额头抵着十一的额头,两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贴在一起的“十一,不要哭,不要哭。”   十一剧烈的喘息了两下,断断续续的问道“靖戎…如果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亦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你还会不会,唔!”   夏靖戎浅浅的笑了一下,他捧着十一的脸,无比认真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所有的喧嚣都被阻拦在门窗之外。   夏靖戎紧紧的握着十一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夏靖戎带着低喘俯下身,在十一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呼吸撒在十一的耳朵后面,温温的,又让人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   十一捂着嘴发出一声暧昧不明的呻吟声,夏靖戎眸色一沉“十一…”   十一咬了下唇,他指尖微微发颤,他抬起手,顿了一下,勾住夏靖戎的脖子“夏靖戎,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夏靖戎一听这话,他偏头吻了一下十一手臂上的罪字“这样的事情,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十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十一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那个罪字,神情有些晦涩不明。   幽暗的地牢,昏暗的烛火,被烧红的烙铁,烙铁烫在皮肤上发出的刺啦的一声,还有小芸的哭喊和他身上刺目的火光。   那一夜的记忆又回来了,十一最想舍弃,最令他恐惧的记忆又回来了,它时刻缠绕着十一不让他好过,恐怕直到十一死的那一天,它都会紧紧的绑着十一。   十一挂在夏靖戎脖子上的手送了下来,他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他陷在名为复仇的泥沼之中。   纵然夏靖戎带给了他一点点的光,可是这一点的光实在是太微弱了。   他在泥沼之中越陷越深,越是针扎越是无法逃脱,唯有放任自己沉沦下去,才能呼吸道一点新鲜的空气。   他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上,所为的就是要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应该有所迟疑,若是有人阻拦他…   十一闷哼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回握住夏靖戎抓着他的手。   无论是谁,他将舍弃一切以求达成目的。   即便那个人是夏靖戎。 第69章   夏靖戎的病好了,十一却又病倒了,或许说十一病了并不十分恰当,这几天十一睡着的时间居多,即便是醒了他也只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夏靖戎在窗前放了一只鸟笼,笼子里那只黄色的鹂就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可劲儿的扑腾,十一很喜欢它,却从不让夏靖戎把它拿到他的眼前,按照十一的说法,好看的东西摆道了自己的面前,就不会再去喜欢它了。   华杏林是第一个发现夏靖戎的病已经完全好了的人,这段日子他一直守在王府门口等着,原以为不管夏靖戎是生是死,十一总会出门报个信,没想到他在王府门口等了一天一夜半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华杏林怕夏靖戎没挺得过来十一想不开做了糊涂事,着急忙慌的跑进王府里探查情况,谁知道一进门就闻到房间里一股异于常人的味道,影影绰绰的看到床上两个相互搂抱在一起的人影,华杏林尴尬的退出房门,蹲在门口叹了口气。   哎,看来十一不会再回华府了。   夏靖戎的病既然已经好起来,瘟疫自然也就消失了,王府里的下人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上工了,老管家握着夏靖戎的手激动的热泪盈眶,连说了三个好字,十一还在睡,夏靖戎走到花园里,梅花树上绽放着的火红的梅花是那样绚丽,夏靖戎折了一簇梅花放到十一床前,然后从随身的香袋里找出了一片快要干枯的花瓣,一并摆在了十一的床前。   他温情脉脉的虚虚的摸了摸十一的脸颊。   十一呀。   十一睡了许久,他像是要把之前没有睡的觉全都补回来一样,可他睡的并不安稳,睡上一两个时辰就会突然睁开眼,看到房中还是熟悉的摆设以及在房里看书的夏靖戎之后,十一总是呆呆的睁着眼,然后才重新闭上眼,有的时候情况好一些,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了,可十一总会做一些可怖的梦,咬着唇叫也叫不出来,只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夏靖戎看的心疼,从库房里找了些香料在房里点燃,淡淡的,带着冬日里梅花的香味,十一一闻到这个味道,整个人都放松了,夏靖戎这段时间多了一个特殊的爱好,书也看不进去,字也练不下去了,只静静的看着十一的睡颜,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十一额头上的汗,十一的嘴微微张着,时不时的呼出一团小小的白气。   十一就算什么都不做,在夏靖戎眼中也是可爱至极,他替十一掖好被角,笑了起来。   从前的那十几年竟好似幻梦一场,那十几年里他做了什么看了什么又想了什么他已经完全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便是一直被他珍藏在心中的十一,夏靖戎从前从来不敢去想,有朝一日能够和十一这样安稳度日,到了现在他心中所想成了真的,夏靖戎竟不敢相信了,戏文里总有这样的情节,人在遇到什么不敢相信的事的时候,总会让别人掐自己一下,疼痛让人清醒。   可是夏靖戎是不敢这样做的,如果这是一个美好的梦境,何必要叫醒他,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与十年前十一在王府里的日子巧妙的重合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又遇到了皇帝与太后,皇帝主动提及,说是三月是小公主夏长生的生日,皇帝的意思是打算和春猎合在一块儿办了,春猎结束之后,夏靖戎要回江州也好要待在皇城里也好,无论他要干什么,皇帝都不会再阻拦了。   “靖戎,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要你的命更没有想要害死你,这些年我或许做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但其实我…靖戎,我只要你记得,我还是你的大哥这就足够了。”   他到底还是夏靖戎的大哥。   十一断断续续的,时而清晰时而迷糊,就这样睡了三五日他的精神才算好起来,夏靖戎有一日下午练剑回来发现十一已经吃过饭在书桌前画画了,夏靖戎走过去替十一研磨,墨棒一圈一圈的绕着砚台转,砚台中的墨水也一圈一圈的画出一个个的圆弧,十一只是瞥了夏靖戎一眼,手下不停,纸上一个人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青衣长发,手里捧着一碟子白糖糕笑的眉眼弯弯。   十一画这个人画的很细致,连额头上的头发丝都不放过,然后十一在画中人的耳朵上点了一颗小小的痣,十一放下笔,他很小心的把这幅画平摊在桌上“这是锦生,我曾经答应他,会替他画一幅画。”   夏靖戎也停下手上的动作,他靠近了十一,与十一并肩站里,仔细端详着画中人,说道“画的很像。”   十一摇摇头,把这张画放到一旁,开始画第二章,夏靖戎叹了一口气,他握住十一拿笔的手,说道“十一,长生的生辰过后我便带你回江州,好不好?我从前答应你了你却没有兑现的,我会慢慢的补偿你,从前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这样…好不好?”   十一握着笔的手一松,毛笔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啪嗒一声在纸上留下一个张牙舞爪的印记,然后咕噜噜的滚到了桌子下面,十一低着头,看起来有些迷茫“都过去了?”   夏靖戎从背后抱住十一,心疼道“是,都过去了,我再也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都过去了吗?   十一在心中这样想。   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单单只是杀了几个人而已,那便是都过去了吗?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也算事情都过去了吗?   十一没有说话,他伸出一只手,指着窗边的那只鸟。   鹅黄色的鹂鸟在笼中扑腾着翅膀,唱着婉转动听的歌,十一走过去,打开了笼子的门,笼中的鸟理都不理他,自顾自的在笼子里欢快的唱着。   十一把手伸进笼子里,用一根手指头怜爱的摸了摸它的头,它也一点都不怕人,歪着头在在十一的手指头上蹭了两下,十一把手伸出来,却没有关上鸟笼的门,他看着在笼中的鹂,突然说道“我是这笼中的鸟。”   我是这笼中的鸟,被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   我隔着牢笼看着窗外的天,天便是一条一条的。   有人打开牢笼的门,我很高兴,隔着门看,天不再是一条一条,而是变成了一小快。   我是这笼中鸟,死也要死在笼中。   十一踮起脚,把鸟笼挂的高了些,夏靖戎隐约之间能明白十一在想什么,但是他并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去安慰十一,那些话对十一而言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十一经历的那些,又岂是别人三言两语便可以化解的,他从十一的手中接过鸟笼,他个子比十一高了很多,他把那个鸟笼挂在了最高的那个架子上,夏靖戎同样的没有关上笼子的门。   笼子里的鹂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脚下的两人,他栖息在架子上,十一突然问道“夏长生是皇帝的那个小女儿?”   夏靖戎答道“是,是皇上和皇贵妃生的小女儿,他年纪小长的也漂亮,宫里的人都宠着她,长生性子也很好,听话懂事,等你见到她你也会喜欢她的。”   华杏林正好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个铜铃铛,他把这个铜铃铛放到十一的面前,得意洋洋到“华大夫!这个是我大哥刚刚给我的,他说这个铃铛是他去庙里求的,说是可灵验了,这个什么都保,保家宅平安保心想事成!你试试!”   十一淡淡扫了他一眼,华杏林刚刚估计是又去找他大哥了,手冻得通红,一边跳一边把手放在嘴边哈气,十一问道“你离开之前交代你,三月中旬把那本医书全都背下来,你背下来没有?”   华杏林一下就僵住了,他朝夏靖戎看了看,夏靖戎如今事事以十一为先,只要十一喜欢就好,他自然不会管华杏林,再说,看十一教训小徒弟的样子也挺有趣,夏靖戎替十一倒了杯热茶让他捂手,一言不发。   既然没人能帮自己,华杏林只能老老实实的认罪“实在是太多了,我只背下一半。”   十一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很是疲倦的模样。   华杏林站在原地,神色慌张,想要去认错却不敢上前,十一走之前曾说,若是做不到便将他赶出府去,如今十一虽然没让人把他赶出去,可十一这幅模样,让华杏林更是不好受,夏靖戎是不管华杏林怎么想的,他只管十一,他不喜欢十一脸上露出这样疲倦又哀伤的神色,夏靖戎拍了拍十一的背,把十一手上那杯已经不算烫的茶水倒掉,重新填了一杯,劝道“华杏林终究是个小孩子,贪玩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何必去和他计较,总归以后时间还长,把他带在身边慢慢教就是了。”   时间还长?   十一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天边出现了瑰丽又绚烂的霞光。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70章   很快就到了三月末,夏长生是皇贵妃和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为了她过个生日皇帝特地把春猎的日子提前了,十一与夏靖戎骑马到了猎宫之中,时不时的有小女孩清脆的笑声传来,十一寻着声音偏头去看,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在玩儿捉迷藏,侍女们跟着她前前后后的跑,生怕她磕着碰着了,十一把头扭过来,不看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坐在皇帝身侧的皇贵妃看起来一点都没老,仍是那副美人面孔,却不似十年前那般凌厉,或许是因为生了个女儿的缘故,她的妆容依然紧致,眼角处却不可避免的多了几丝细纹,皇贵妃替皇帝打着扇子,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在玩闹的夏长生,看着夏长生要撞到柱子上,握着扇子的手就一紧,皇贵妃朝下瞥了一眼站在夏靖戎身边的十一,笑容可掬的朝他点点头。   那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孔上,满满的都写着对自己的不在意,明明是一母同胞,皇贵妃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夏长生,即使早有预料,十一仍是忍不住怨恨起皇贵妃。   同样是他的孩子,夏长生受尽宠爱所有人都怕她受伤,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都要看着,而自己却从来无人过问,没有人问他过的好不好开不开心,皇帝暂且不论,人都说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总是狠不下心,可皇贵妃只认定长生是她的孩子,十一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罢了。   十一自嘲的摇了摇头,长生长生,她的名字根本不用多说,一眼就明白皇贵妃对她的期许,她是长命百岁的长生,而他是凄凄惨惨的十一。   夏靖戎握紧了十一的手,十一悄悄朝夏靖戎身边靠了靠,低下头不去看皇贵妃,皇帝看着他两的动作,没说什么,他拍了两下手,秦公公手上拖着一个巨大的拖盘走进来,上面是一把弓。   秦公公看到在夏靖戎身边的十一,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勾起一边的唇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皇帝从秦公公的手中把那把攻举起来,那是一把十分漂亮十分精致的弓,上面装饰着数不清的宝石碎片,碎片与碎片之间用玉石和金子镶起来了,弓弦被皇帝拉成一个满月,发出嗡嗡声,皇帝朝着空中手一松,惊起了书上的鸟。   皇帝哈哈大笑,他把弓箭交到夏靖戎手中,说道“靖戎,这把弓是当年先帝留下来的,据说是哪个附属的小国进贡上来的贡品,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把弓还是这么漂亮,你或许不记得了,小时候你很喜欢它,但是父皇以你年纪小不适宜拿这样贵重的东西,拒绝了你,我记得你当年还一个人哭了好久,这次的春猎,你就拿着这把弓去狩猎,猎回来的猎物我一个不要,全都给你。”   皇帝顿了顿,叹了口气“靖戎,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我总想着能为你做些什么来弥补我的罪,我想你应该没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你马上就要离开了,这场宴会你当做是长生庆贺长生的生辰也好,你当做是我替你送别也好,总归你心中有个数就是了,这把弓就赠予你,希望你以后看到它,还能想起来你有一个大哥。”   夏靖戎从皇帝的手中弓,皇帝说他不记得了,其实他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的,他记得他幼时的确是因为一件事情在自己的寝宫中哭了很久,只是原因早已经不记得了,没想到是因为这把弓,事到如今,夏靖戎早已经把这把弓忘得一干二净,他把弓我在手中时,也感受不到自己曾经是那样迫切的想要它,剩下的只是新奇与赞叹工匠的技艺,夏靖戎的确是怨皇帝的,但此情此景,他又如何可以对皇帝说出不需要这种残酷的话来,他沉默着,端详自己手中的弓,在皇帝期许的目光中,说了声多谢。   夏靖戎能和他说话,这让皇帝看起来很高兴,这次太后也没由来,皇帝原本还以为少了太后在其中牵线,夏靖戎会这样一直沉默着直至宴席结束,现在既然开了头,皇帝忍不住的又说道“靖戎,今天御膳房会做一道很特别的菜,我很想现在就告诉你,不过…不过如果现在就告诉你就没什么意义了,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你自己去发现才好,靖戎,你一定会高兴的。”   十一听到皇帝说拿到特别的菜,挑了挑眉,和秦公公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夏靖戎一听到皇帝说的菜,心里就犯恶心,十几年前他刚刚回京的时候,皇帝也是这样对他说了几乎相同的话,结果差一点十一就死在了那里。   这十年以来皇帝对夏靖戎这样说过很多次,夏靖戎最想要遗忘的,他曾经吃过人肉的事实,又被皇帝勾起了,他面色不善,盯着皇帝一言不发,皇帝知道夏靖戎心里不高兴,但仍是忍住了,只笑着说道“你放心,这次你一定会高兴,你就再信我一次,大哥不会让你失望的。”   从前的春猎,总是大家先去打猎,然后将猎到的猎物全都送到御膳房去,再由御膳房的人统一烹调送到猎宫中的大殿上,请各位权贵食用。   今年却不同,皇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将顺序整个的倒了过来,大家先在猎宫里用膳,等宴毕,再各自去狩猎,然后到了傍晚的时候也不必回来再和皇帝说些什么汇报些什么,各自带着各自狩到的猎物回去就是了,众人猜不透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却都不约而同的觉得皇帝的这个新主意不错。   太后和往常一样没有出席,给出的理由是她要吃斋见不得这样场面,十一与夏靖戎到的比较早,距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早早的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夏靖戎紧紧地挨着十一“十一,再过一会儿怎么就可以走回江州了,还是说你想玩儿一会儿再走?”   十一的指甲不自觉的在桌子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的划痕,十一动了动嘴唇“要走了吗?”   夏靖戎笑的眉眼弯弯“是,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华杏林会和我们一起去江州,江州的房子前些日子我就已经让人去打扫了,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前几天江州那里的人来信,问我府里的花圃中要种一些什么样的花,我本打算回信说随便种一些方便打理又长的好看的就好,后来又担心你不喜欢,所以就让他们一直空着不要动,等我们到了江州我们一起种一些你喜欢的花,好不好?或者说你不喜欢花,那我们就种一些果树,来年的春天还可以摘一些果子吃,吃不完的也可以拿来酿酒,江州的气候比皇城里暖和很多,你会喜欢那里的。”   夏长生在他们的背后跑来跑去的,她的头上应该是有什么做成铃铛的挂饰,一跑起来就叮铃叮铃的响成一片,听得十一心烦意乱,他还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刚刚皱起眉,夏靖戎就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十一的眉心“怎么了?累了吗?”   十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夏靖戎,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是吧?”   夏靖戎伸出手摸了摸十一的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十一怔怔的看着他,眼中忽然流出泪来,夏靖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要去帮他擦,十一摇摇头,自己胡乱的用衣袖擦了擦“夏靖戎,我想去御膳房看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皇帝与皇贵妃…再如何他们也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虽然从未养育过我,但正如你所说,血浓于水这些是割舍不去的,我想亲手替他们做一顿饭,这样,就当是我偿还了他们生下我的恩德,从今之后,那就与他们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夏靖戎还是放心不下,十一能这样说固然然他很高兴,但是夏靖戎担心御膳房中有人故意给十一使绊子,亦或者御膳房中又是油又是火的,自从长平镇的那场意外之后,夏靖戎就刻意的让十一与火隔绝开来,夏靖戎怎么想心里都发慌,十一一站起来他也立马跟着要和十一一起走“我赔你去,我去了御膳房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   十一朝秦公公看了看,笑着说道“你放心,没有人敢为难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你还是在这里好好的陪着皇帝,我想……这应该是你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无论如何,他对你的好也不是假的,他是真心的疼你你自己也知道的。”   夏靖戎还在犹豫,十一不由分说的就把十一退回座位上“你若实在忍不了,那你就当是为了我坐在这里,我会额外多做一份给你,对了,夏靖戎,你吃过鹿肉没有?”   夏靖戎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为何这么问?”   十一笑了笑,他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些什么,而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没什么,只是早上过来的时候看到御膳房那里有一头鹿在那里,所有随便问问罢了。” 第71章   官员们都陆陆续续的到齐了,他们与平时很是不一样,身上穿的并不是往日里那身规规矩矩的朝服,武将们换上了自己的铠甲,带上了自己惯用的弓箭,文臣们大多也都换上了轻便的服饰,身后跟着好几个书童替自己背着笔墨纸砚。   夏靖戎无心去关心他们穿着怎样的衣服这一条又打算如何度过,他的心早就飞到了他的十一的身边,大殿内的铃铛声渐渐的消失了,待到所有官员都入席之后,太子却发现原本应该坐在皇贵妃身边的夏长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微微前倾,悄声提醒皇贵妃道“娘娘,长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是赶快派人去找找吧。”   方才皇帝一直和皇贵妃说着话,皇贵妃一个分神没顾得上去看夏长生,这回被太子一提醒,才发现夏长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跟着夏长生的宫女也跟着一起不见了,皇贵妃皱了皱,只当是宫女带着夏长生一起出去玩儿了,皇贵妃风情万种的抚了一下头上的流苏金钗,朝贴身宫女春杏摆摆手,在她耳边吩咐了什么。   春杏得了令,急匆匆的朝大殿外走去,皇帝看着春杏的背影,又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夏长生的影子,心领神会的笑了笑“长生这孩子,又偷偷跑出玩儿了吧?”   皇贵妃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夏长生和春杏的影子,皇帝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也不好再拖下去,便朝众人说道“不等了,再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就开席吧。”   皇帝身边的秦公公得了令,他挥了下自己的浮尘,高声唱道“开席——!”   早在殿外等着的侍女们鱼贯而入,他们的手上都拖着一个大大的银制的盘子,烤肉的香味从盘子里散发出来,侍女们把盘子一个一个的摆道众人的面前,众人对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啧啧称奇,皇宫之中但凡设宴,饮食皆宜清淡为主,鲜少有这样浓油赤酱的时候,可众人对自己面前的这盘肉并不反感,烤肉上散发出的酱香味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不止是这些达官贵员,就连皇帝最自己面前的这盘肉也是无比好奇,皇帝设宴款待众人时,从不规定御膳房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也从不提前试菜,因此御膳房每次会做出什么样的菜出来,皇帝自己也不得而知,盘中的肉看起来是整齐的一大块,其实早就被切成了容易入口的小块,皇帝起筷尝了一口,肉算不上多好吃,只是上面浇的酱汁让人欲罢不能。   皇帝都动了筷子,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顾忌了,都纷纷动了筷子,夏靖戎对皇帝的宴席上的一切肉类有着本能的抗拒,但想着这或许是十一做的,夏靖戎便也夹起了一小块放到了嘴里,嚼了两下,夏靖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种熟悉的口感,和掩盖在浓稠的酱汁下的味道,夏靖戎最熟悉不过。   那是他记忆中,人肉的味道。   夏靖戎一下就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他环顾四周,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不对,其他人都吃的津津有味,夏靖戎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那些人口中撕咬着的不是熟肉了,而是活生生的人的心肝,抵在衣服上的,不小心粘在嘴角的也不是酱汁,而是鲜红色的血。   大殿上的人全是恶鬼一样的面孔,皇贵妃一边笑着一边和皇帝说话,皇帝不知道听皇贵妃说了什么,被逗得哈哈大笑,皇帝像是察觉到了夏靖戎的目光一般,笑眯眯的问道“靖戎,快吃吧,为什么不吃?不好吃吗?”   夏靖戎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是彻底想不通了,难道皇帝说的,赠予他的特殊的惊喜便是这个吗,他面前的这盘菜是十一做的吗,事情一定不像十一说的那样简单,十一一定隐瞒了他一些什么。   夏靖戎脸色发白,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就想去找十一。   突然,皇贵妃发出一声惨叫,这阵突如其来从惨叫声迫使夏靖戎不得不重新做回了座位上,高台上的皇贵妃,她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她把手向前伸着,想要从盘子里拿出点什么却又不敢去碰的模样,终于,过了许久,皇贵妃从盘中充作装饰的胡萝卜花中间,拎出来一串小小的银铃铛,铃铛在皇贵妃的手中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叮铃声,皇贵妃毫无预兆的崩溃的大哭起来,皇帝也想到了什么,他皱着眉,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清脆的铃铛声伴随着小女孩的笑声,还有十一的哪一句,原来他叫长生。在夏靖戎的耳中回想着,他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他面前的盘子上面同样有着一朵胡萝卜花,御膳房的师父手艺很好,胡萝卜被雕成了玫瑰的模样,花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的隐约之前可以看到中间的花蕊,此时的夏靖戎在没有什么心思去赞叹御膳房的人的手艺了,他粗暴的把那朵花拿下来翻找着,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里面什么都没有。   夏靖戎仍是不敢相信,他发了疯一般的把胡萝卜花揉碎了又摊开,只要他能找到一个相同的铃铛,那这铃铛便是作为装饰用的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夏靖戎低头看着那个盘子,银色的盘子里倒映出来自己的一幅可悲又凄惨的面孔。   吱呀一阵门响,十一如同鬼魅一般飘进来,他穿着宽大的白衫,一阵风吹来,他的衣袍和发丝都飞扬起来,十一走到夏靖戎身后,轻声问道“夏靖戎,你在找什么?”   夏靖戎呆呆的回头,看到了脸色灰白,脸嘴唇都没有半分血色的十一,虽已经是三月末,却仍透着寒气,十一特意换了一件宽大的衣袍,就像是十几年前夏靖戎与十一初遇时,十一穿的拿一件,夏靖戎模糊的猜到十一做了些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十一…”   十一笑了笑,冷冰冰的手抚上夏靖戎的面颊,冻的夏靖戎一个激灵“我不知道早就和你说过了,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夏靖戎,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还对我有什么期盼呢。”   皇贵妃一看到十一,哭喊着扑到十一面前,她恶狠狠的掐着十一的脖子,指关节都泛出白色,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拖着沉重的衣裙,像是会瞬间移动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就掐住了十一,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杀了长生!”   他掐着十一险些喘不过气,夏靖戎伸手想要把皇贵妃拉开,比起皇贵妃和那个不怎么见面的夏长生,夏靖戎心中自然会有偏向,即便是发生了这样令夏靖戎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也总是念着十一的,谁知道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皇贵妃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十一就一把把皇贵妃推到了地上,退的时候顺手从皇贵妃的头上拔下一支流苏钗子,手腕一用力,那支柴,不偏不倚恰好插在了皇贵妃的面前,十一看着倒在地上,把那串铃铛捧在心口的皇贵妃大声哭嚎的皇贵妃,面色冷酷“是我。”   皇贵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倒在地上哀恸道“长生只是个孩子,他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害他?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就这么死了,还被做成菜端上了桌供众人食用,天哪,我的长生……我唯一的孩子……”   大殿上的大臣全都懵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来不及反应,十一握紧双拳,原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意,原以为不管皇贵妃说什么,他都能泰然自若的讽刺她,没想到,是他高估了自己,十一忍不住厉声逼问“夏长生是你的孩子,我就不是吗?她与我无冤无仇,难道我与你们就有仇有怨了吗?当年我的年岁与夏长生也差不了多少,怎么现在你记起来他只是个孩子,当初你为何独独忘了我也是个孩子,我华银针可以背端上饭桌供你们食用,为何夏长生不可以?我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十一走上前,捏着皇贵妃的下巴,他看着这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眯起眼,讽刺道“吃人就是吃人,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娘娘,你这张脸,看着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皇贵妃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哭。   皇贵妃像是怎么也哭不够,她坐在地上,仪态尽失,十一冷冷的看着她“你哭吧,你再怎么哭她都不会回来了,你如此疼爱的夏长生,被你亲口吃了下去,哭吧,你尽管尽情的哭去吧。”   皇帝此时看不过去了,他随便让一个小太监去把皇贵妃扶起来,然后把十一叫到内殿之中“你和我过来。”   夏靖戎急匆匆的抓住十一的手,他朝十一摇摇头。   十一一把甩开夏靖戎的手,轻薄的衣袖从夏靖戎的手中滑落“我不要你管。”   夏靖戎看着十一远去的背影,神色未免,眼中却有泪淌出来。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从前以为,一切已经雨过天青,殊不知,所谓的雨过天青只是夏靖戎一厢情愿的错觉,知道了真相的十一,义无反顾的挣开他的手离他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第72章   十一跟着皇帝走进殿内,殿中只有秦公公在一边侍候,皇帝朝秦公公挥挥手,呵令他退下,秦公公一挥浮尘,转身出去了,他与十一对视一眼,十一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一对珠花,那是他从夏长生的头上摘下来玩儿的,夏长生天真烂漫,他说什么信什么,这也多亏了皇帝和皇贵妃把夏长生保护的这样好,十一的计划才能进行的这样顺利。   四周没有小太监伺候他,皇帝只能自己动手,他推开窗,大白天的竟开始下起了雪。   皇城已经十几年没有下过雪了,上一次下雪还是十一十四岁的时候,夏靖戎带他进宫,再上一次,便是夏靖戎离开,而皇贵妃传出了有孕的消息,当年的那个老道士早就已经死了,虽然他说瑞雪兆丰年,下雪是好兆头,可是皇帝是不相信的,他只相信自己想要去相信的,白茫茫的雪像是整个天地都在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布,看的让人害怕。   可是皇帝不能害怕,他是皇帝,他应该说一不二毫无畏惧,夏长生是他最疼爱的公主,杀人偿命,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再和十一多说些什么,皇帝之所以有所迟疑无非是为了夏靖戎,夏靖戎为了十一要死要活的,在外面夏靖戎虽然当时没说什么,可如果他真的要治十一死罪,夏靖戎怕是要和他拼命,但是如果就这样简单的放过了十一,他这个皇帝便毫无威信了。   皇帝皱着眉,十一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皇帝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回味了一番刚刚自己嘴巴里的肉的味道,他有些可惜,这次御膳房的手艺不错,可是十一闹出这样的事情,原本想好好吃顿饭的意头现在全都没了,可又能怎么办呢,皇帝犯了愁,他看着一个人站在那里玩儿珠花的十一,问道“华太医,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心中是否还是在怨我与皇贵妃?”   十一把珠花丢到地上,走到皇帝面前,他的个子比皇帝略矮一些,十一稍稍仰头看着皇帝,气势却没有被压下去半分,他重复着皇帝的话“怨?不,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我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感情,于我而言你们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我真正恨的是夏长生,她生来便是尊贵的公主,她不晓世事天真无邪,谁见了都喜欢她,可我偏偏不,我怨她恨她,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命运却截然不同。”   皇帝又问道“你应该知道,谋害公主是怎样的罪。”   十一伸出手,去接住窗外的雪,猎宫外是一片松树林,雪花落在树枝上,乍一看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分量,可渐渐积少成多,竟能把树枝都压弯了,在这样下去,树枝会不会断掉都难说,这场雪是压垮十一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多不过是一死而已,反正我早就该死的,十一早该死在刑场上,不…我早该死在当年的大殿上,如果当初夏靖戎没有救我就好了。”   皇帝哑然“真不知道是谁就了谁。”   皇帝从地上捡起那串被十一丢弃的珠花,夏长生所用的东西什么都是最好的,这串珠花只有她才用,三年前皇帝得到一颗夜明珠,这颗夜明珠虽然极小,却生的圆润,夜里发出的光也比寻常的夜明珠要亮的多,当时宫里头所有的妃子都想要这两颗夜明珠打一对耳环,结果皇帝将其中一颗送给了夏靖戎,另一颗则是令能工巧匠把它镶在了长生头上的珠花上,如今这颗珠花上其他的配饰都还在,独独少了那颗夜明珠。   夏靖戎曾将那颗夜明珠赠予十一已作定情之用,之后来不巧被压碎了。这件事情皇帝也知道,他看着十一紧紧握着的手,突然笑出声“十一,其实有些地方你和我,还有皇贵妃都挺像的,不仅仅是你的脸,更是你的心,如果你的母亲是皇贵妃,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嫔,说不定你便是当今的太子了。不过你到底还是心太软,你说桌上的那盘菜是长生,皇贵妃他看到那串铃铛,酱汁的味道又实在是过于浓厚,他关心则乱才会被你骗了去,可你瞒得过她却瞒不过我,那不过是一盘子普普通通的鹿肉而已,若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无非就是御膳房烹调的味道不错,我和靖戎不同,我是真的吃果过人也真的吃过鹿肉的,你的哪一点小把戏,瞒不过我。”   皇帝把手上的珠花放到十一的手中,恳切道“我若是你,便会真的把长生做成菜,让她的生身父母一口一口的吃下去,那样报复起来才算是快意,你这样拿个残次品遮遮掩掩的,实在是……不成气候。这串珠花长生很喜欢,还是请你还给她,不然她哭闹起来,一般人可是哄不了的。”   十一 的计谋被夏靖戎皇帝戳穿,脸上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甚至还有几分玩味,皇帝看起来多情又温和,实则是最没有心的那一个,除了夏靖戎,没人能让皇帝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他那样宠爱夏长生,知道夏长生死了的时候,十一甚至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难过之类的情绪出现过,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之前,十一气定神闲的把珠花收到,朝皇帝微微一笑“我没有把他做成菜,并不意味着她还活着。”   十一早就知道,真正会为夏长生感到难过的只有皇贵妃,他能够借用夏长生逼疯的人也只有皇贵妃一个,虽然没有看到皇帝那副痛苦的面容,不过逼疯一个皇贵妃也不错,事情总要一个个的处理。   窗外突然传来了哎呦一声,外头下着大雪,一个端着果盘的小太监脚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那声叫声便是他发出来的,皇帝莫名的觉得场景有些熟悉,同样的摔倒的太监,同样的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两个人,同样的烧着炭的火盆,墙上摆着锋利的宝剑,十一踮起脚把剑从墙上拿下来,丢掉剑鞘。   他把剑丢到皇帝的脚边,明黄色的剑穗晃得皇帝眼睛疼,十一泰然自若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用这把剑杀了我,若是你做不到,那我便要开始我的反击了。”   皇帝木着脸,鬼使神差的从地上拿起剑,他高高的举起手,可是就是不落下来,十一挑眉“怎能了?你不会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我是你儿子,下不去手吧?”   皇帝当然不是因为十一是他的儿子而下不去手,杀了十一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杀他反而是于理不合,他顾忌的是夏靖戎,十一假死的那一次夏靖戎在刑场上几近昏厥,他抱着十一的头的模样,皇帝还历历在目,当时夏靖戎险些要跟着十一一起去了,若不是有人劝他报仇,如今夏靖戎早就是一缕幽魂了。   十一可以死,夏长生也可以死,谁都可以死,唯独夏靖戎不行。   十一还在不知死活的挑衅,皇帝眸色深沉,当时夏靖戎病重,他答应过夏靖戎会放他和十一离开,如果十一乖乖的不惹事,他自然会信守承诺,可现在是十一自己撞到枪口上的,那也怪不了他,十一死了,夏靖戎一个人回江州也没什么用,夏靖戎还是待在京城里比较好,皇帝这样想着,握着剑的手更紧了,眨眼就要挥下,要十一人头落地。   只要过一秒,十一就会死去,只要过去一秒,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   可就是这一秒,大殿的门被推开,皇帝看到了夏靖戎的脸,他手中握着那把用宝石和于是碎片镶嵌而成的弓,另一只手搭着尾端绑着金线的箭,弓弦被他拉成一个满月,离弦的箭向他冲了过来,扎在了他的心口。   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手中的剑就掉了下来,夏靖戎飞身抱着十一滚到一旁,那把有着明黄色穗子的箭笔直的插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抱着十一的夏靖戎,他紧张的检查着十一身上的伤势,唯恐十一有哪里受了伤,他的身边放着那把华丽的弓,那把皇帝早晨赠予他的弓,早晨夏靖戎接过这把弓的时候,很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和他说多谢。   这把弓,是皇帝专程从宫里带过来的,一路上令人悉心照顾,就怕出现一点点的损坏,妃子们都不明白何必把多此一举,带这样一把弓。   皇帝总是笑笑,说他们不懂。   皇帝捂住心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溢出,滴到了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皇帝朝前走了两步,那把漂亮的剑还扎在他的心口,窗外起了一阵大风,雪花被吹进屋子里来,或许是伤口碰到了被风吹进来的雪,皇帝觉得那里正一阵一阵的抽搐,还冷冰冰的泛着疼。   他晃了下头,让自己清醒一点“靖戎,我其实…”   夏靖戎抱着十一站起来,皇帝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从来都是笑着的弟弟,就算生气也只是一个人闷着看书的弟弟,脸上竟会浮现出这样冷酷的表情“你不必多说,皇兄,你不该想要杀他。”   皇兄,皇兄。   夏靖戎竟连一句大哥都不愿意叫了。   皇帝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死死地抓着栏杆,想让自己坚持的再久一些。   这时,十一朝皇帝张了张口,无声的说道:   “是我赢了。”   当年你与夏靖戎的赌约,你们都以为参与者只有你们两人。明明是三个人的赌约,却都独独忘了我。   夏长生不能让你痛苦难过,那就让夏靖戎来,让你最疼惜最舍不得的夏靖戎来。   如今,是我赢了。   父亲。 第73章   皇帝大丧,夏靖戎被留在京城里,太后要他参加了皇帝的丧礼之后再离开,十一被夏靖戎带走关在了王府里,对外宣称十一暴毙而亡,对内则是说十一是来王府做客的客人。   王府里的下人办事的做事的时候会刻意的避开那个屋子,今时不同往日,夏靖戎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王爷,皇帝死了,能继承皇位的除了太子,还有一个夏靖戎,若是他有意要争,未必争不过太子,夏靖戎也发了话,府里住的客人谁都不可以向外说,谁要是敢多嘴对外多说一句不该说的,就要把他们赶出去。   十一被禁在房间里他也不在意,先前皇帝派来的,明面上说是替他处理一些杂事实则监视他的黑衣人,最近几天十一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到,不过想来也是,皇帝都已经死了,这会儿正躺在棺材里听一堆和尚念经呢,他们再监视十一自然没什么了意义。   如果可以的话,十一自然是想出去的,他也不想整天闷在房子里,可是夏靖戎给他戴上了脚镣,把他绑在了床边,十一连门边都碰不到,最远只能走到桌子旁,不过好在夏靖戎还没有把他的手也铐起来,十一还能坐在桌子前拿笔练练字,却从不作画,架子上的那只鹂好几天没有看到太阳了,期期艾艾的啼叫着。   夏靖戎最近去宫里跪灵了,每日总要很晚才回来,这只鹂原本是在别出被人专门养着的,现在被夏靖戎搬到了房里来,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十一就是知道这是夏靖戎让他无聊的时候就逗这只鸟玩儿,十一笑了笑,从桌子上挑了只小的毛笔伸到笼子里去,拿那只鹂一啄一啄的玩儿,天色早就暗了,桌子上的饭菜十一一点儿都没动。   夏靖戎守完灵回来,看了看眼桌子上的饭菜,摆了摆手让身后跟着的小厮把饭菜撤了,他走到桌子那儿随意翻了翻十一白天练的字,纸上写满了皇帝和皇贵妃的名讳,夏靖戎揉了揉额头“十一,你是不是希望我把你的手也铐起来。”   十一把手上的笔干脆就架在笼子上,他向夏靖戎走去,脚上的脚镣叮咚作响,十一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他从夏靖戎手中把拿叠纸拿过来,把它们全都丢到了火盆里,火盆里的炭点燃了雪白的宣纸冒出一阵阵的黑烟,十一做完了这些这才转头朝夏靖戎微微一笑“怎么了?现在看到皇帝的名字都会觉得难过了?你不要忘了,当时是你亲手伤他的,我可没有逼你。”   夏靖戎的脸色变得灰白,不知道是不是守灵的时候跪的太久,他的耳朵和鼻子都有些发红,夏靖戎沉默许久,说道“十一,我从来没有后悔,就算那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我依然会为了救你而杀了他,他虽热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但的确是一个好的大哥,他和我不一样,我既不是一个好的情人,也不是一个好的弟弟。”   十一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是想报复皇帝也想报复皇贵妃,但是想要报复皇帝夏靖戎便一定会牵扯其中,他不是没有想过夏靖戎的感受,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是他不行,他不能放弃,十一早就想好了,一旦放弃,之前所有的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一旦放弃,一旦他跟着夏靖戎离开京城,今后将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   他没的选。   十一呵出一口冷气“你说的对。你杀了他,你心中不安又愧疚,可是再来一次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夏靖戎,我也是一样的,如果再有第二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夏靖戎看着十一脚上的脚镣,他伸出手,冷冰冰的手掌抚摸着十一冷冰冰的脸颊,十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只听夏靖戎说道“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不过不是我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如果不是我先动了情,如果不是我忍不住去找你,锦生,小芸,华仁心,他们都不会死,而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十一,你是对的,错的一直都是我,我早就知道的,复仇在你的心里比一切都重要,包括我,是我自己一直奢望你能因为我放下从前种种,和我一起过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真好啊,十一,我这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总算是到了头,多亏了你,才让我清醒过来。”   夏靖戎的手顺着十一的脸颊慢慢的移到了十一的脖子,他的手指按着十一脖子处的脉搏,夏靖戎常年练武,手上有一层薄茧,顺着十一的脖子游走的时候,十一只觉得仿佛一条有着粗粝鳞片的蛇正缠着他的脖子,夏靖戎的手停住了,不偏不倚刚巧摁住了十一大动脉,他说道“十一,我现在已经猜不透你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了,你或许是想要活下去,你若是这样想,那我自然十分欢喜,但你若是觉得仇也报了事情都了了,想要下去陪锦生他们,那我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了,十一,你任性惯了,手上戴着脚镣或许现在还不太习惯,但是日子久了你会习惯的,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夏靖戎顿了一下,然后把手从十一的脖子处松开,他摸了摸十一的头“不过我也知道,仅仅一副脚镣是挡不住你的,只要你想,你总能找到办法,这几天单是从前皇帝留下来的人,就让程规他们费了不少的心思,十一,下次见面你要好好谢谢他才是。先不说这个,我们接着刚才的继续,我记得你有一个小徒弟叫华杏林,他天资聪颖听说从前是我这里的孩子,真是可惜,他知道他在医术上这么有天赋我就应该早一点把他送到你那里去,他与你相处的时日虽然不算多,但是好像很粘你,我对外宣传你已经暴毙而亡,他却不行,日日在王府朝着要见你,非说是我把你藏起来了,我估计到现在他都还在王府门口坐着呢,真是执拗。”   十一不动声色的看着夏靖戎,他是知道的,这时候越是表现出对华杏林的重视,夏靖戎越是会去折腾他,可是夏靖戎不是其他人,十一面无表情的看着夏靖戎“夏靖戎,你要是敢对华杏林做什么手脚,我不会放过你的。”   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声音中连什么特别的波动都没有,可夏靖戎就是从中听出了十一的有恃无恐,这份有恃无恐没有让夏靖戎不高兴,反而令他无比开心,他半跪在十一的面前抱着十一,用斗篷挡住朝十一吹过来的风“你放心,我让管家给他送去被褥了,不会冻着他的。”   说完夏靖戎亲昵的抚了抚十一背后长长的头发,惩罚一般在十一的耳朵上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在十一的耳边说道“华杏林告诉我,要我把华银针交出来。我从来不认得什么华银针的,我抱着的分明是十一。十一,你说对不对?”   十一并不回答他。   夏靖戎不勉强他,他松开十一,替十一解开脚镣,褪下衣物,再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在十一的额头亲了一口“睡吧,十一。”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夏靖戎睁开眼,今天太后有要事要与他相商,他必须得再早一些出门,夏靖戎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自己穿好衣服也不叫人进来侍候,十一还睡着,夏靖戎打理好自己,坐到床边看着十一的睡颜,十一睡觉的时候很乖,单看他的脸,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会出做出亲手杀掉自己的亲妹妹,然后再把他做成菜肴端到父母面前,看着他们亲口吃下这样事情来的人。   那股子味道,夏靖戎道现在都没办法忘记,一模一样的味道,和当初皇帝骗他吃下去的那块肉,一模一样的味道。   可是夏靖戎没办法去怪去怨十一。   十一还没醒,夏靖戎轻声问道“十一,你的仇都报完了,你想要杀死的人,他们也都死了,一个都没有逃得过,既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之后的日子,我们会像我们之前想的那样,是吗?”   十一沉沉的睡着,没有回答。   夏靖戎沉默许久,又问道“十一,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设局骗我去杀死大哥的时候,在这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放弃,有没有想过,让所有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十一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夏靖戎难得见到十一这幅稚气的模样,啼笑皆非,只觉得自己刚才对着一个睡梦中的人说出这么多话实在是可笑。   但夏靖戎也只敢在十一睡着的时候才敢这样问,他怕十一醒了给他的答案不是他心中所想的答案,虽然月亮还挂在天上,可已经到了夏靖戎该出发去宫里的时辰了,他必须得走了,他摸了摸十一的头,叹了一声“好好睡吧,十一。”   说完,就悄声出去了。   天渐渐大亮,天上的月亮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还挂在上面,颜色虽淡,仔细去看却也能看得出来那如弯刀一般的月。   屋子里静悄悄的,十一一动不动,也没睁眼,只是莫名的,突然留下了两行泪。   可恨良辰天不与。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 第74章   夏靖戎走到太后的寝宫中,太后正跪在菩萨面前敲经,旁边的小案上放着厚厚的一沓佛经,夏靖戎推门进来,太后也不回头去看,木鱼声在房中回想,夏靖戎跪在太后的身后,低低的叫了声母亲。   太后置若罔闻,仍是自顾自的敲击着木鱼,夏靖戎知道自己射杀皇帝的事情惹得太后不高兴了,可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没得选择,夏靖戎自知理亏,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跪在那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侍女们进来在桌上摆好了斋菜,皇帝去了是大事,算是国丧,国丧期间是禁歌舞禁荤腥的,侍女们把饭菜布置好就悄悄的退出去了,   木鱼声t停了,太后把手上拿着的东西全都放到一边,夏靖戎扶着太后站起来。   窗外开了迎春花,红色的迎春花被侍女剪下枝插在了花盆里,静静的在空气中散发着自己的香气。   太后从蒲团地下扔出一打的奏折扔到了夏靖戎的面前,夏靖戎弯腰捡起来随意翻阅了两下,果然,上面全都是弹劾他射伤皇帝一事,太后坐在一边慢条斯理的喝着粥,不与夏靖戎多说一句话,夏靖戎接下去看了几个,说的的话大多大同小异,无非是说他十恶不赦请求严惩之类的话,夏靖戎把它们放到一边,跪在太后面前,说道“母亲,我杀君王,弑兄长,万死难辞其,可是我不能死,一旦我死了,十一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没有亲人了,我想和他在一起,要我背负什么罪孽也好,要我去守皇陵也好,母亲,我不能留十一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个世上。”   太后擦了擦嘴巴,也不把夏靖戎扶起来,而是神情复杂的仔细端详着夏靖戎,她的这个小儿子,从前最是心软最是良善,一点都不像是在宫里出生的孩子,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十一,竟然整个人都变了,太后心中一阵烦闷“靖戎,你知不知道,十一是你大哥的儿子,论起辈分,他算是你的子侄。”   夏靖戎沉默一阵,窗外的迎春花开了,这今年的春并没有带给人生的希望和喜悦,夏靖戎是可怜又可悲的,除去少年时在江州的那段日子,究其一生他竟都处于旁人的掌控之中,他的弱点被暴露在外,十一两个字犹如魔障一般,他挣不开也放不下,明知是错,明知不该这样,可他又能怎么办呢,除了妥协,他别无他法,于是夏靖戎轻声答道“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差了多少岁?”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设计好了的,早到他从大牢里被救出来开始就开始了他的计划,他想要报复所有人。”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是他设计害你大哥,是他引你做出了弑兄这样的事情?”   “我知道。”   “你既然都知道…”   夏靖戎打断了太后的话“母亲,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谁让他是十一,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靖戎跪在太后的面前,继续道“你说是十一设计让我做出了弑兄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当时我是有的选的,皇帝挥着剑要砍下十一的头,我可以救十一也可以不救,两者之间我选择了十一,做出选择的是我自己,怪不了十一,,母亲,原先我只想讲十一养大成人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喜欢上他亦非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回到京城中来,可我后来又想,倘若我不回到京城里来,我就不会遇见十一,这样想着,便觉得,苦就苦吧,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的,过去是我辜负了他,现在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他开心,背上一世的骂名也好,是要我的命也好,我都甘之如饴。”   太后却道“你这样为他,他却未必会念得你的好,怕只怕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靖戎,其中的取舍,其中的值得,你自己心里衡量过没有?”   夏靖戎缄口不言,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答道“哪有什么取舍,又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即便十一从未在意过我,即他将我的感情视作草芥,我也无法抛下她,母亲,我与十一早已经紧紧的绑在一起了,他高兴那便是值得,他不高兴那便是不值得,至于其他,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太后将夏靖戎扶起来,如秋水的一双眼眸中,是满满的对夏靖戎的疼惜,太后的一双眼睛最好看,夏靖戎与皇帝恰巧,也都是眼睛最像太后,太后把桌上的那叠奏折全都重新整理好,放到了一旁,他抓着夏靖戎的手,循循善诱道“靖戎,你先起来,你听我说,这些奏章母亲会替你压下来,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让你死的,可是靖戎,你自己仔细想想,母亲能满得了一时,能慢的了一世吗?等母亲死了,你又该怎么办?”   夏靖戎愣了愣“母亲,你想和我说什么。”   太后微微一笑,斩钉截铁道“靖戎,你身上流着的也是皇族的血,皇帝的位子,不一定非得由儿子来坐。”   太后敲了敲桌子,拿出一根手指轻轻退了一下那叠奏章,被堆得整整齐齐的奏章顿时轰然倒塌,太后随意拿起一本朝夏靖戎扬扬手“你看着这些奏章又这么多,其实大多数都是些相同的人写的,至于其他人,呵,他们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他们也知道,由你来坐皇帝的位子完全说的过去,所以才佯装不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靖戎,你不要怕,母亲会全心全力的帮你。”   太后是官家女子,一进宫便是皇后,且先帝恩宠不断,即便后来又进来了多少年轻靓丽的女子,先帝也从未轻慢过太后,旁人都以为是先帝用情至深,对太后一心一意是真心爱她,夏靖戎从前也是这样想,如今看来,内里应当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夏靖戎挣开太后拉着自己的手“母亲,他在生前已经订好了,太子是难平,不是我。”   太后不屑的冷笑一声“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儿子,哼。”   太后见夏靖戎不为所动,继续道“靖戎,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十一那孩子为何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倘若你现在不与难平去争去抢,有朝一日难平当了皇帝,他知道你就是射杀他父亲的凶手,他还会把你当做王叔吗?好…就算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十一呢,他真的会愿意和你一起过那种流亡的日子吗?终日躲躲藏藏的活在阴影里,靖戎,他已经够可怜的,你还是要多替他考虑一点才好。”   夏靖戎看着太后,他有些恍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也不是他记忆之中的母亲了,夏靖戎推开门,整个皇宫一片缟素,好想下了一场白茫茫的雪,夏靖戎道“十年前,皇兄用十一逼我留在皇城,一年前,府中的下人用十一逼我活下去,几个月,卞革用十一逼我,让我在王府中办了元宵宴,如今,母亲,连你也要用十一来逼迫我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情了吗?”   太后摇摇头“不是我逼你,靖戎,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母亲,我累了,我想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那些事情你也不必替我遮掩,难平要来杀我,那就随他的意好了。”   夏靖戎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去。   太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握紧了拳,纤长的指甲嵌进了肉里,夏靖戎的越走越远,很快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了,太后看着门外,久久不能出声,最终,她轻叹一声“靖戎,你真是长大了。”   夏靖戎才刚出太后的寝宫,还没等出皇宫,只走了一段路,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小太监挡在了夏靖戎的面前,恭声道“王爷,这会儿快到晌午了,皇后娘娘想请您一起用膳。”   皇后既然能猜得到他大概什么时候从太后的寝宫出来,太后会和他说些什么,皇后想必也猜的差不多了,夏靖戎揉了揉眉心,他实在是搞不懂,皇帝这个位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们想做为何不自己去做,太后是这样,皇后也是这样,那天在灵堂中,夏难平跪在皇帝的棺醇前哭的很是伤心,整个皇宫里竟只有夏难平一人为皇帝而哭,真是可怜,夏靖戎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我与皇后娘娘没有什么好说的,但皇后娘娘的意思我大体也明白,你只管回复说,我不会与难平抢皇帝的位子,等丧期一过,我便会离开京城,不会再回来。”   说完抬脚便走,哪知那小太监并不让路,依旧挡在夏靖戎的面前,夏靖戎有些烦躁“你还要如何?”   小太监还是那副模样“请王爷移步,皇后娘娘有些话想和王爷说,具体是些什么事情奴才并不清楚,不过听说是有关王府里那位十一少爷的。”   又来了,总有人用十一来威胁他。   夏靖戎叹了一口气,一脸疲倦“好,你带路吧。”   十一,我无法割舍,无法抛弃的十一。   你早已经是众人皆知的我的软肋。   我的心上人。 第75章   夏靖戎跟着小太监一路走到皇后的宫门前,皇后的宫殿和太后的很不一样,太后常年吃斋念佛,连院子里的梧桐都有着一股子香火味,皇后的宫中则是冷冰冰的,寻常的后妃大多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花草之类的,皇后则不然,他的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几座胡乱堆成的假山,也没有池塘之类的,侧边是太子夏难平的住所。   夏靖戎走进去,发现皇后正在抽查夏难平的功课,夏靖戎不出声,倒是皇后先朝随行的小太监使了个脸色,由小太监带着夏难平出去了,夏难平朝他的母亲和王叔简单的行了个礼,红着也一双眼睛出去了,夏靖戎看着他,他是和十一一样的年纪,可十一绝不会容许自己在人前哭成这样,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十一却远比夏难平成熟的多,夏靖戎心中感慨,忍不住开口道“难平这时候正是伤心的时候,娘娘何必现在考他的功课?”   皇后朝夏靖戎指了个位子“坐吧。”   宫里的侍女立刻替夏靖戎到了一杯热茶,皇后娘娘似乎是一点儿都不嫌冷,穿着春衫看着外面的那几块光秃秃的石头,或许是院子里没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来装饰,皇后的院子似乎都比其他人的要冷上不少,皇后幽幽道“靖戎,太后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我才会令人守在那里等你出来,你可知道我这次特地邀你过来,是为了来什么?”   夏靖戎捧起那杯茶,袅袅的热气蒸腾而上,夏靖戎的眼前浮现出一片白雾,整个世界都不清晰了,她们都以为自己想要哪个位子,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像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惹人摆弄,夏靖戎答道“娘娘,来之前我已经和你的人说过了,我从没有想要和难平去争那个位子。”   皇后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太后娘娘却是有那个意思的,皇帝在世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你耳根子软,别人说两句好话再逼一逼你,你便无计可施了,靖戎,你现在是这样想,可过一段日子,太后娘娘哄哄你,你的想法未必与今日一般了。”   夏靖戎不说话了,皇后说的没错,他无从辩驳,所有的人都看准了他这一点,皇帝是,皇后是,太后是,连十一也是。   不远处传来一阵女人疯疯癫癫的笑声,皇后娘娘的头扬了扬,侍女心领神会把窗户开的更大了些,那女人的笑声更加清晰了,皇后领着夏靖戎来到窗前,仔细一看那个狂笑不止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皇贵妃娘娘,只是她的的妆容早已经不再静止,脸上呈现出颓败之色,一边癫狂的到处跑着一边大声的叫喊着“长生!长生!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跑到了池塘边,一边说一边就扒着栏杆作势要跳下去,她的侍女春杏拉着她,满脸的不耐。   夏靖戎看着有些发愣“她……怎么了?”   皇后满脸的不在意,看到皇贵妃这幅样子她毫不在意,一张雪白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出现,正如她从未将皇贵妃放在心上一样,淡然道“如你所见,皇贵妃这是疯了。”   一阵风吹来,夏靖戎忍不住抖了抖,他又问道“为何会疯?”   皇贵妃掩唇笑了起来,等她笑够了,她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动作优雅又婉约“皇宫里头,容不得她这样的傻瓜,她自己有事情想不明白,自然就疯了。”   不等夏靖戎回答,皇后又继续道“王爷,你看似是清醒着,实际上却比皇贵妃还要傻还要糊涂,我本来不想管你们的事情,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总要提点一下你才好。”   皇后拍了拍手,大门被推开,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头已经死去的鹿进来,身后跟着一堆的人,有拿炭火和火炉的,也有拿着烤架的,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太监,夏靖戎不认得他,只是觉得 他有些眼熟,皇后好心提醒道“这位是御膳房的大总管,手艺好得很,我这次特地请他来替王爷烹调一道菜,这道菜说起来也简单,不过就是从鹿的身上割下一块肉然后烤熟就好,其实原本也不必真的将鹿肉拿到王爷的眼前来,不过王爷被骗的久了,我怕王爷不相信,只能如此了。”   夏靖戎不知道皇后究竟要干什么,他好心提醒道“娘娘,国丧期间禁歌舞禁荤腥,要是被人发现了,这可是重罪。”   皇后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若是只有我一人我自然是不敢,可你是王爷,太后就算是为了保住你也不会动我分毫,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夏靖戎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皇后硬生生的挡住了,皇后问道“王爷,太后可曾告诉你皇上身上的致命伤是哪一处?”   夏靖戎摇摇头。   皇后冷笑一声,说了一声果然如此,皇后起身,从自己的梳妆台上翻找出一把匕首,一把镶满了宝石,却少了刀鞘的匕首,他把这把匕首丢到夏靖戎的面前“太医已经验过了,皇上身上的伤一共有两处,一出是靠近辛苦的箭伤,还有一处是扎进心口的刀伤,那致命的刀伤正是这把匕首造成的,王爷,你知不知道这把匕首是谁人所有?”   夏靖戎的脑子已然成了一团浆糊,他想不明白了,只能机械的摇头。   夏靖戎的这幅反应亦属皇后的意料之中,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这东西是原先是陛下所有,后来陛下将他赏给了秦公公,这件事我也已经猜到,与王爷应当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与王爷府中住着的那位客人,则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秦公公二十几年前不过是一名小太监,有一年端着火盆进殿的时候,不小心惊扰了陛下,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用这把匕首在秦公公的手臂上隔了一块肉下来,然后陛下就将这把匕首赏给了当年还是个小太监的秦公公。”   “十几年过去,谁都没想到皇上最信任的大总管竟是当年的小太监,秦公公亲缘寡淡,唯一记挂着的只有家中的幼弟,皇上知道了这事便把秦公公的幼弟抓进了宫里,净身做了太监,那孩子不是别人,真是后来被王爷要出宫去的锦生,我听说锦生后来,锦生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何而死,这个中缘由我并不特别清楚,但我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秦公公便已经与王府中的那位客人联系上了。”   “他们或许是认为皇上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我无法说他们错,却也无法认同他们,王爷,我与皇上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朋友更恰当一些,皇上有着许多不曾对你说出的话,他或许对其他人算不上好也算不上是一个仁慈的好皇帝,他工于心计步步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对你,是真的很好,往年狩猎从未有过大臣们进了林子,结束了不用再觐见皇帝这样的规矩,今年却有了,他无非是想着,让你狩猎的时候带着十一离开,这样他还能以为,是你在林子里走失了,不认得回家的路了,而不是存心离开,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想到要去杀十一,但至少在宴会前,他还和说着,要告诉你当年你吃的人肉的真相……”   夏靖戎猛地抬头,他隐约之间猜到了什么,可是这个可能性让他不敢去想,他既希望事实如他所想一般,又害怕接触到真相,他轻声念叨了两下“真相?”   鹿肉烤好了,侍女们把肉切成小块然后放到夏靖戎的面前,夏靖戎夹起一块嚼了两下,正是他从前吃过的“人肉”的味道,夏靖戎不动了,筷子顺着他的之间掉落到地上,侍女捡起来放到一旁,却没有再替他添置一双醒的筷子,大家都知道,夏靖戎不会在动第二筷了,他看着这盘子鹿肉,神情复杂……他为何……   皇后想起了当年皇帝和她说,他给夏靖戎吃下去的是鹿肉,那种得意的神情“我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你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你小时候被太后和他保护的很好,那些脏东西一点都不让你看,后来你从江州回来了,皇上嘴上说着嫉妒你,想让你也受一受那副身不由己的苦,但你到底是他全心全意保护过我,我猜他终究是舍不得,皇上一开始说让太后骗你吃人肉,后来又说让你以为自己吃过人肉,再让你自己吃下去,再后来,又说要找块好的肉给你吃,他就这样一直拖着,自己给自己找借口,王爷,你每次吃的人肉,其实都只是鹿肉而且,这件事情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但是,我与你说的这些太后娘娘一定是没有和你说过。”   夏靖戎闭上眼“是……母亲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皇后叹了一口气“王爷真是幸运,大家都护着你,不止皇上,就连那个年纪比你小的十一也是这样,他是想报仇,他是设局害你,可到底还是留了一线,他完全可以杀掉长生,骗你吃下人肉,我想若他这样做,你会比现在痛苦的多,王爷,你该好好想想了。”   夏靖戎的脑袋好像要炸开来,突如其来的,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捂住脸,带着哭腔“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皇后拿出手帕,温柔的递到夏靖戎面前“王爷,我与你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大哥这辈子是真心对你好,他或许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你也伤了他。如今他既已身死,过往种种,不如就让他随风散去,第二,我与太后完全不同,太后娘娘明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依旧逼着皇上去吃人肉,若不是太后当年那样逼迫皇上,或许今天的事情便不会发生,若真要说起来,太后才是罪魁祸首,可她是太后,我也不能将他怎么样,王爷,并非我看轻你,你并不适合做皇帝,若你真的继位,恐怕也会一辈子被太后掌控,难平被我教的很好,他从未吃过人肉,我也不会让他去做那些肮脏事,所以王爷,皇位的事情,还请你不要插手。”   夏靖戎哑着嗓子道“好,我知道了。”   皇后总算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夏靖戎浑浑噩噩的走出皇后的宫殿外,麻木的朝着宫门口走去。   王府的马车早在宫外候着了,夏靖戎突然跑了起来。   十一,我想见你。   十一。我从未如此时此刻一般,想要见你。   老管家在宫门口焦急的等待着着,一看到夏靖戎的影子,就跑过去拉住他,匆忙道“王爷!不得了了,十一少爷不见了!” 第76章   老管家将一封信递给夏靖戎,夏靖戎认得上面的字迹,上面写着夏靖戎亲启,夏靖戎随意的撕掉封口,展开信纸,却发现里面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写,夏靖戎脸色变了变,黑着脸头也不回,向老管家问道“他被我好好的关在房里,脚上还有脚镣,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是谁放他走了?”   老管家瑟缩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是…”   华杏林此时站出来,他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正是本应死去的夏长生,华杏林松开牵着夏长生的手,把她交到夏靖戎的手中“王爷,你不要怪罪管家,是我放华大夫离开的,他在王府里过的并不开心,你应该知道的,我听华大夫说,这小丫头是当朝的公主,他走之前交代我要我把她送回皇宫之中,我不认得宫里的人,只能厚脸皮的跟着管家来到这里,把她交给你。”   夏长生脸色红润,不仅没有半分的消瘦,脸似乎还胖了一圈,她似乎是有点怕夏靖戎,怯生生的抓着华杏林的手不肯放开,华杏林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他的手,安慰她“你不要害怕,皇宫里才是你长大的地方,你跟着王爷走,他会照顾好你的。”   夏靖戎粗暴的拉着夏长生,把她交到门口当值的侍卫手里,面色不善“这是前几天走失的公主,你把她带到皇后娘娘那里去,皇后娘娘会处理她的。”   说完这些,夏靖戎捏着华杏林的肩膀,阴森森的盯着他,眼神中好像会泛出光,一字一句道“现在,你告诉我,十一在哪里。”   华杏林摇摇头“我不知道。”   夏靖戎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十一的徒弟所以不敢对你怎么样?”   华杏林继续摇摇头,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他看着夏靖戎的眼睛,华杏林比夏靖戎几乎小了两轮,可夏靖戎在华杏林眼中,反而是个天真又不懂事的孩子,华杏林看向夏靖戎的眼神之中饱含怜悯“王爷,我从未如此想过,早在春猎之前,华大夫就劝我让我早一点离开,可是我不知道我不能离开,如果我离开了,那就不会有人可以帮上华大夫了,我能做的或许不多,但至少我可以让华大夫知道我不是那个丢下他独自离开的懦夫,王爷,你与华大夫认识了这么多年,却连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是华大夫比较可怜,还是你比较可怜。”   夏靖戎冷了脸,他吹响了哨子,潜伏在四周的暗卫一下子全都窜了出来,为首的是李程规,夏靖戎揪着华杏林的衣领,把他推到李程规的身板,然后亲手拿绳子把他绑好“程规,你把他带到王府里,随便找个空房子关起来,在找到十一之前不准给他吃东西也不准给他喝一滴水,除非他肯说十一去了哪里,其他人现在立刻去找十一。”   众人得了令,又纷纷散开,李程规抓着手里的华杏林,心有不忍“王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靖戎就打断了他的话“程规,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夏靖戎眼神如刀,李程规闭了嘴,不再多说些什么,李程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泰然自若向管家吩咐事宜的夏靖戎,一阵恍惚,他与夏靖戎的年纪差不多,又一同在江州长大,十几岁的时候夏靖戎就提携他做了亲卫,后来夏靖戎去了京城,他留守江州,一别十年,期间虽有书信往来,两人却一直不曾见面。   直到长平镇外的陆青戈,两人才算是重逢,故友重逢,李程规心中自然欢喜,可他隐隐约约也感觉到夏靖戎又什么地方变了,当时这种感觉尚不真切,李程规也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知道此时此刻,李程规才真正的发现,那个与自己一起爬树偷瓜,在校场上纵马奔驰的肆意少年,已经一去不回。   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夏靖戎,而是王爷。   夏靖戎到了王府里十一住着的屋子里,那只鹂还在那里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笼子正对着窗户,窗户开着,鸟笼的门也开着,那只鹂却浑然不知,乖巧的待在笼子里。   夏靖戎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他企图从房中找到蛛丝马迹,亦或者期盼着十一能够给他留下一丁点的线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正如那张雪白的信纸,十一对他无话可说。   那只笼子里的鹂,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唱起歌来,夏靖戎走到它身边,黑豆一样的眼睛里,倒映出夏靖戎的影子,夏靖戎是着了魔了,他问道“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他会去哪里?”   笼子里的鹂歪了下脑袋,不解的看着他。   夏靖戎继续道“我…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他,我知道错了,是我不信他我错怪了他,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想去哪里都好,我不会再帮着他,不会再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关在房子里,就算他再也不见我也好,我只想…”   那只鹂叫了两声,然后又扑棱了两下翅膀,没动。   夏靖戎凄惨的笑了笑“我只是想和他说一声抱歉,再说一声珍重,他当真那样厌恶我,那就从此天高地阔,两不相见,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我想的,仅此而已。”   那只鹂看着夏靖戎,突然飞了走到笼子边,拍了两下翅膀,飞了出去。   小小的黄色身躯在空中划出漂亮又轻盈的弧度,夏靖戎急忙推门追了出去,他想他是疯了,竟会相信一只鸟,可是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他跟着那只黄色的鹂,穿过热闹的街市,走过郊外的茶铺,在黄土小道上飞驰,跨过一片青青的草地,最后来到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崖上,夏靖戎向前走去,发现崖边有一个人影,那只鹂停在那人的手心,然后他的手一挥,鹂立刻飞了出去,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根树杈上。   夏靖戎一步一步的朝着悬崖边的那个人走过去,脚边不停的有小石子滚落到一边,直到他距离那人大约三尺距离之后,夏靖戎不动了,他呵出一口冷气,白色的雾气在眼前弥漫,夏靖戎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拿衣袖胡乱的擦去自己眼角边的水气,小心翼翼的叫道“十一…”   十一转过身,他偏头看着那只鹅黄色的鹂鸟,一脸的无可奈何“我没想到它会带你到这里来。”   夏靖戎没敢说话。   十一转身,看着天边的晚霞,山崖极高,下面深不见底,白云都仿佛在自己的脚下,十一伸出手,就像是要摘下天边的晚霞“夏靖戎,十二年前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天边也是一样的一抹火红的晚霞,上一次我在长平镇被绑在火柱上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晚霞,我觉得它总是看着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往来复又去,上一次我从这里跳下去掉到了仁心住着的山谷里,你说我现在跳下去,又会有谁来救我?”   夏靖戎止不住的摇头,他朝十一抻出手,想要抓住十一,他朝十一哀求道“十一,不要这样,你有多讨厌我,我恨我都没关系,天高地阔,我答应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惹你心烦,只要你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十一讽刺的看着夏靖戎“如果你仅仅是想知道我活着,又何必来找我呢?夏靖戎,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夏靖戎慌了神,他慌不迭的把自己的筹码一个个的刨出来“十一,你就不想想华杏林吗?你教他医术你把他视作自己的亲人一般,你如果死了谁来护着他,你难道就不怕我对他做出什么吗?”   树上的鹂鸟开始唱歌,婉转动人,十一听到华杏林的名字,叹了一口气“我就算是活着,也没办法保护他的,我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靠自己,我那些事情,我不想去想了,夏靖戎,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么多吗?”   夏靖戎情急之下又向前走了一步,他向前一步十一便向后退一步,夏靖戎急忙停住“十一,你不要再向后退了,你等…”   十一对夏靖戎的话毫不为意,付之一笑“夏靖戎,我不想等你了。”   说完,纵身跳下。   夏靖戎匆忙的飞身略去想要抓住十一,却只抓到十一的衣袍,他不敢用力,唯恐轻薄的衣物被扯坏,十一仰头看着夏靖戎“夏靖戎,你为什么又抓住了我?”   夏靖戎答道“十一,你曾经和我说过,你要报仇,你杀了那两个狱卒,逼疯了皇贵妃,如今皇帝也死了,可你是不是把我忘记了,是我当初抛下你,是我用陆青戈的身份骗你后又跑回京城成亲害你伤心难过,十一,你忘了我,你要报复的对象还有我,你不可以…”   十一笑了起来“夏靖戎,皇贵妃最在意的是长生,皇帝最在意的是你,我用长生逼疯了皇贵妃,又设计让你杀了皇帝,现在,你告诉我,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   不等夏靖戎回答,十一就主动答道“是我。只要我在你的眼前死了,这已经是对你的报复了,就这样就足够了。”   十一的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他看着夏靖戎,久久不愿动手,天色渐暗,夏靖戎一个人也支撑不了多久,十一的眼中雾蒙蒙的“夏靖戎,我其实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江州,可是我不能,从前的那些事情我总是放不下,锦生,仁心还有小芸的死我不能当做他们没有发生过,我……其实也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我也曾经期待过父母亲情,我也曾幻想过我的亲人是什么模样,我杀了他们害的他们那样期待,我其实并没有很快意,上次在刑场是我骗了你,不过这次不会骗你了,这次是真的。夏靖戎,我一旦掉下去便是九死一生,生还的可能性极其渺茫,这辈子,我对你究竟是爱是恨,等到了黄泉路上,我再说给你听,若我有幸活下来……我答应你,若我活下来,我会抛却过往种种,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十一就毫不犹豫的隔断自己的衣袍,直直的掉了下去。   夏靖戎跪在崖边,鹂鸟还不知疲倦的唱着歌,一块石头掉进了湖水中,尚且还会发出一点的声响,十一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夏靖戎眼前。   夏靖戎捂住脸,对着空荡荡的山崖和空荡荡的夜,说道“十一,你教教我,要如何才能做到像你那样绝情…” 第77章   十一掉下去后,夏靖戎像发了疯一样的跑回王府召集所有人马,让他们去山崖下找人,那只鹅黄色的鹂唱完歌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笼子留在王府中,当夏靖戎找到十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他最后被夏靖戎在一处石台上找到,石台距离崖顶并不算高,石台上又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和杂草,十一的脑后又一滩血,呼吸微弱。   夏靖戎抱着十一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华杏林早就在房里等着了,他虽然不待见夏靖戎但是对待十一他却不敢马虎,华杏林替十一处理完身上一些细小的伤口,又诊了脉,仔细端详了一翻十一后脑的的那个伤口,夏靖戎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华杏林沉默半晌“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夏靖戎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十一的手,听到华杏林这样说,他的心骤然停了一下“好消息是?”   华杏林答道“华大夫吉人天相,并无性命之忧,大约明天早上他就会醒过来,他身上的伤也没什么大碍,好好修养一阵便能恢复如初。”   夏靖戎送了一口气,喃喃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华杏林冷笑一声“王爷,你高兴的是不是有些太早了?你先耐心听我说完,华大夫身上的伤虽然没什么大问题,可他摔下去的时候撞到了脑袋,从今以后,只怕他终其一生都会是一个痴痴傻傻的疯子,痊愈的可能性极其渺茫。”   十一的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眼睛闭着,眼睛下的一圈乌青不难看出,他之前过的并不开心,夏靖戎抬手将十一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极其渺茫,也就是还有一些机会,如果他一辈子都想不起从前的事,一辈子都痴痴傻傻的……那也很好,不必为过去所苦不会被过去所累,这对他来说或许再好不过,能想起来固然是好,若真是天命注定,那也没关系,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总还是我的十一。”   “你要一个人背负着属于两个人的记忆,王爷,希望你这次能撑得久一点,你们暂时不要离开皇城,华大夫现在不宜远行,我定期会过来替华大夫诊治。”华杏林小小的一个,说完这句话就收拾药箱推门走了。   华杏林就这样走了,夏靖戎一点要拦下他的意思是都没有,可是几天前,夏靖戎还说要把华杏林关到地牢里去,这会儿却没了声音什么指示都没有,李程规有些犹豫的问道“王爷,要不要拦下他?”   夏靖戎摇摇头,他朝李程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用了,让他走吧,程规,你们也都走吧,我想和十一单独待一会儿。”   李程规虽然还有些犹疑,可迟疑了一阵后,他还是带着人出去了。   夏靖戎抓着十一的手,叹了一口气,他把十一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看起来就像是十一在温情的抚摸他一样,夏靖戎偏头,小小的咬了一下十一的指尖。   “十一,我其实有很多话没有和你说,我知道你没有杀长生,其实我很高兴,当时错怪了你我很是后悔,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那天在崖边我竟连这么重要的话都忘记和你说,抱歉。”   “十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设计让我杀了大哥,我会失手这件事,你是不是也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才会安排秦公公,十一,你总是这样…”   “我也很想,很想和你一起去江州,从前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着,现在总算好了,再也没什么事可以阻碍我,十一,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江州,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十一,对不起。”   一年时间过去。   夏难平九个月前就登基做了皇帝,那些曾经被圈养在宫里的肉人,夏难平请了太傅教他们读书写字,等他们变成了正常人便将他们放出宫去,让他们去过自己的日子,一开始那些大臣自然是不肯,后来夏难平借此发作,处理了几个倚老卖老他看不过眼的老臣之后,再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久一些。   十一醒来之后果真如华杏林所说,变得痴痴傻傻的,一整年连话都不说一句,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夏靖戎还是觉得难过,难过的同时,他又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十一可以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疯了的十一很听话,夏靖戎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与寻常的疯子不同,他没什么让夏靖戎操心的地方,夏靖戎亲自照料着十一的饮食起居,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时不时地会有一种,十一仍是当年那个他刚刚从宫里救回来的那个少年。   夏靖戎这一年脾气收敛不少,他从前温和却天真,后来变得狠厉却不论是非,再后来他纠缠在痛苦之中挣扎而不得出,所幸这一年他看起来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却不再天真,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反驳,遇到可怜的孩子会给他们一些散碎银子和招工的告示,而不是直接将他们带回王府。   今天的天气特别冷,夏靖戎替十一套上一件白色的斗篷,十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夏靖戎摆弄,夏靖戎在十一的领口处打好一个结,又怕十一在路上饿,随意拿了两块糕点喂他吃下去,前几天华杏林来过,他总算是松了口,说十一可以出远门了,这几年夏靖戎好几次想带十一回江州,却都被华杏林拦着,说是十一的身体不适合出远门,夏靖戎虽然觉得华杏林是故意阻挠他,却也无可奈何。   此番华杏林好不容易松口,夏靖戎怕他反悔,今天就要带着十一去宫里去和皇帝他们告别。   夏靖戎在皇城中煎熬蹉跎了十几年,如今总算是可以带着喜欢的人,一起离开了,他与秦萱早已签好和离书,秦萱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背上行囊,浪迹天涯去了。   十一在马车里,转头看着车窗,眼睛一眨不眨,夏靖戎想把帘子掀开让他看一看窗外的景致,又怕他冻着,想了想,自己和十一换了个位置,然后掀开车帘,替十一挡去大部分的寒风,他亲昵的拉着十一的手,朝十一的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暖炉,先皇死了一年了,大街上的白布都撤了,又是一片热闹的情形,喧闹的人声透过车窗,传到十一的耳中,他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夏靖戎笑了笑,低声问他“十一,是不是很热闹?”   十一是不会答话的。   夏靖戎毫不在意,他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这话“江州或许没有皇城里这么热闹,不过江州的人都很好,玩儿的地方也多,他们都会很照顾你的,到了江州我可以带你去偷西瓜,还可以带你去湖上听乐坊里的歌姬唱歌,江州和皇城不同,那里冬天经常下雪,我教你怎么对堆雪人,如果师父还在的话,我去求师父让他教你一些强身健体的简单功夫,这样我也稍稍放心些……”   到了宫门口,两人下了马车,天空中开始飘雪。   众人都抬头去看,这雪不大,却下的密,宫门口有一个小太监一边搓着手一边跳来跳去的,远远的看到了夏靖戎的身影,就跑过来,一边带着两人朝宫里走一边说这话“王爷,你可算来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听说您今天要启程离开皇城,给您准备了好几车的东西呢,主子们都在殿里头等您呢。”   “皇太后呢?她去了没有?”   “这…好像没见着皇太后的影子,听说……听说是身子不适,所以不去了。”   “是吗。”   夏靖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一年前他拂了母亲的意,没有与难平去争皇位,自那之后母亲就再也不见他。   夏靖戎心里在想事情,还要抽出精神去回小太监的话,牵着十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送了开来,等两人发现的时候,十一早已不见踪影。   十一的脑中一片馄饨,他浑浑噩噩的跟着自己的直觉,走在碎石道上,穿过几重宫殿,又走过几层石阶,终于在一处停下。   这似乎是一片花圃,四周是数不清的娇艳花朵,十一不由自主的从一朵花上撤了一片花瓣下来,然后将他放在手中,自己的端详着,一阵风吹来,十一手中的花瓣顺着风像高空飘去。   他顺着空中的花瓣仰头去看,一个不大不小的凉亭正对着他,凉亭中有石桌石椅,石桌上摆着两盘子糕点,十一站在这里许久,知道地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他伸出手,接住从天而下纷纷扬扬的雪。   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指尖弥漫开。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十一回头去看,夏靖戎正朝他飞奔而来,一模一样的花圃,一模一样的凉亭,一模一样的雪,还有自己眼前一模一样的人。   十一只觉得过往种种,仿佛大梦一场。   夏靖戎拂去他身上的雪,查看他的四周,然后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到了他的身上,一边小喘着气一边紧张的询问“十一,你怎么也?怎么会突然跑开?有没有觉得那里难受,哪里不舒服?”   十一眨眨眼,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从悬崖边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此番骤然清醒,从前那些他至死都不敢忘的记忆,如今皆如过眼云烟,随风散去。   夏靖戎猛然发现了十一的不同,他带着几分犹疑,试探着唤道“十一?”   满天的风雪从两人的身边略过,那片随风飞走的花瓣,兜兜转转的又落在了夏靖戎的肩头,十一看着夏靖戎的眼睛,朝夏靖戎笑了起来。   “靖戎,好久不见。” 总算!完结了! 爱你们! TXT我明天整理一下顺便随便修一修明天晚上放。 精修要等过年了! 剩下2个问题: 1:番外我自己定了个夏靖戎的十年,其他的那你们有啥想看的我挑着写,不开车。 2:新文你们想看啥? 1):傻白甜单纯的想逗你笑的现代玄幻旧坑:妖魔鬼怪的西餐厅 2):也很甜但是偶尔也要思考一下的古风小甜饼:和尚取经。 3):设定不怎猎奇但是还算新颖你们看起来费脑子我写起来也费脑子并且不怎么甜的现代:我的时间永远在1分钟之后。 你们!自己选! 那些陪着我一起干完这个长篇的小伙伴们!爱你们!(づ ̄3 ̄)づ╭?~